一时又叫了丫鬟进来,命开了箱子,备几样礼物送爹爹,哥嫂,兄弟妹妹等。翡翠一样一样拿来给她过目,无非是些衣料首饰人参鹿茸之类,郑明珠看着,又说:“把大爷明日要穿的衣服收拾出来,交给跟着大爷的小子。”
翡翠忙答应去收拾。
陈颐安听着好笑:“你交出去了,我明日穿什么?”
郑明珠只顾着翻着几匹料子:“这匹天碧色的织金缎给嫂子吧,她一向爱素净,这几匹白底红花的实地纱,几个妹妹一人一匹,正好裁夏天的衣服。再一人一只宝石簪子。”百忙中抽空抬头答陈颐安的话:“你在那边换了就上朝去,岂不便宜?难道还回来闹我睡觉不成?如今我早上困的厉害,也懒得服侍你。”
“那边?哪边?”陈颐安潇洒起身,对着外头屋子喊:“有闲着的没?要了热水进来伺候。”
郑明珠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做什么,你在这里歇?”
陈颐安越发好笑起来:“我哪天不是在这里歇的?你这话倒是问的古怪。”
郑明珠丢开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今儿新人进门,你不去那边歇?”
陈颐安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晃来晃去:“不去,我为什么要去,圣旨说赏人,又没说赏给我睡,我自然是爱在哪里歇就在哪里歇。”
郑明珠给他晃的头晕,忙把他的手打下来:“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她自然不会劝他去,郑明珠自认贤良淑德,也三从四德,不过也自认不够大方,劝男人去姨娘屋里歇这种事,真做不出来。
男人要去,她不拦,她也拦不住,可她绝对不会表现的很高兴,或者表现的让男人觉得就应该去一样。郑明珠这脾气,明明白白的就表示我不喜欢你去,不过你要去,我也不拦着。
反正拦不住,郑明珠觉得自己懒得费那个神。
陈颐安见热水送了进来,就起身往净房去,一边说:“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我还要跟她报告行踪不成,真是笑话。”
郑明珠想了一想,追到净房门口:“真不要紧?”
陈颐安懒得再理这个话题了,只把水搅的哗哗的。
郑明珠知道他的脾气,只好不再问了,接着去收拾明天的东西,过一会儿,又到净房门口去问:“拣出来有一匹白地暗银如意纹的茧纱儿,说是新出的工艺,我摸着倒是细软,给你做套里衣可好?”
陈颐安懒洋洋的回:“你做?”
“当然是我做。”郑明珠道:“横竖如今天长了,白日也没多少事儿。”
陈颐安就唔了一声,当答应了。
郑明珠喜滋滋的自去接着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刚醒,懒懒的问丫头:“什么时候了?”
值夜的玛瑙答道:“寅时二刻了,也是时候起身了。”玛瑙进来把灯拔亮了,陈颐安就醒了,坐起来道:“你睡你的,不用起来。”
郑明珠却是倒也惯了,虽的确不想起身,还是揉揉眼睛也坐起来,见陈颐安掀开被子下床,她正模糊的当口上,却听到后头院子里隐约有一阵哭闹声,郑明珠虽不大清醒,还有点怔怔的,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陈颐安皱皱眉:“闹什么呢?”
早上总是有点起床气的,郑明珠怕陈颐安发脾气,忙起身来亲自服侍他穿衣服,又吩咐丫鬟:“叫张妈妈进来,这院子里越发没个道理了,一大早的哭什么,也不怕晦气。”
陈颐安说:“你起来做什么,你还是养着要紧,昨儿虽说好些了,也没见大好,这样早,你还能再睡一会子。”
郑明珠笑道:“横竖醒了,起来也无妨,待你出去了,我吃一点东西再睡一会子才出门也就是了,你且别担心,你忙你的去吧。”
因郑明珠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总是恹恹的,陈夫人早吩咐了,免了她的请安,她如今也就下午闲了去荣安堂坐一坐。
很快张妈妈进来请安,郑明珠还没说话,陈颐安先不耐烦的说:“你这是怎么当的差,这样的时辰,后院就有人哭闹的我这里都听见了,就没个王法了?少夫人这阵子身子不好,早上略多歇一会儿就给闹的这样,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张妈妈当然知道陈颐安这脾气可不是郑明珠可比的,越发一径赔着笑听着,待陈颐安说完了,才赔笑道:“回大爷的话,咱们院子里的人原都是规矩的,并没有这样的事,今儿因是有新姨娘来了,非要这个时候过来给大爷、少夫人请安,才闹起来的。”
陈颐安越发不爽:“胡闹,什么时候请安是有定规的,每个姨娘都有丫头婆子服侍,新姨娘不懂规矩,服侍的人也不懂么?能闹些什么!”
张妈妈道:“回大爷的话,姨娘们平日里来请安,都是每月逢十那一日寅时三刻来正房,如今因少夫人有了身孕,要作养身子,竟连这每月两三次的请安都是免了的,这些规矩,奴婢昨儿也特地交代给了伺候卫姨娘的嬷嬷们,先前便是卫姨娘要这个时候来给少夫人和大爷请安,嬷嬷们拦住了卫姨娘,才哭闹了起来,奴婢听见就赶着去劝了。”
张妈妈是甘兰院掌院妈妈,总管院子里大小事儿,虽说姨娘是半个主子,可是主子没在那里,她怎么也得去劝一劝的。
陈颐安回头一看,张妈妈脸上一个巴掌印子,显然是挨了卫姨娘一巴掌,郑明珠也瞧见了,就吩咐丫头:“把柜子里那瓷瓶子里的药拿来给妈妈用。”
张妈妈忙谢赏。
倒是绝口不提卫姨娘。一副我没有在告状的样子。
只是顶着半张有掌印的脸,口口声声说卫姨娘闹起来,刚过去劝了,所以这真是没有在告状?
陈颐安道:“既然拦不住,就索性让她来请安也就是了。”
张妈妈正要答应,郑明珠却道:“大爷说哪里话来,规矩就是规矩,今儿不是请安的时辰,自然就不用来请安,这规矩是我定的,便是大爷也不能随意坏了规矩。”
张妈妈立时噤声,两个主子话头不一样,她一个也得罪不起。
陈颐安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倒是我吩咐错了,既如此,你处置就是了。”
郑明珠看看外头的时辰钟:“这个点了,大爷倒是赶紧着,别误了朝会。”
退后两步端详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腰带,道:“行了,大爷快去吧,记得过来接我。”
陈颐安摸摸她的脸:“知道了,总不能把媳妇丢在娘家。时辰还早,你去床上歇一会儿。”
郑明珠点头,直把他送出门去。
回过头来,郑明珠才问张妈妈:“如今怎么着了?”
张妈妈道:“王嬷嬷和甘嬷嬷把卫姨娘劝回屋里去了,卫姨娘虽不情愿,却也没法子。”
郑明珠果然回床上去歇着,张妈妈忙上前服侍脱鞋脱外衣,拉上纱被子,郑明珠问:“她的丫头呢?”
“宫里那两位姐姐也是在劝卫姨娘,规矩是要紧的,卫姨娘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倒是拉着奴婢要给姨娘出头儿。”张妈妈小心的说。
郑明珠倚着大枕头,看张妈妈一眼,慢吞吞的说:“什么丫头敢拉你?回头叫过来我问问。”
张妈妈就赔笑道:“大约也是不大懂咱们府里的规矩,见奴婢挡了姨娘的路,才过来拉扯的。”
张妈妈不是个省油的灯,郑明珠很清楚,不过张妈妈胆子小,又听话,虽说格局不大,这院子里一应事儿倒也打发的清楚,郑明珠觉得用起来还挺好用的,自然也常常给她几分面子,更兼今儿还挨了一巴掌,打狗还看主人面呢,何况是管事妈妈,此时郑明珠闭目养神,问张妈妈:“那么妈妈的意思,这两个丫头怎么处置才好?”
张妈妈道:“按咱们府里的规矩,不懂事的丫鬟自然要打发了才是,只是这位卫姨娘到底是宫里赐的,随意处置只怕犯忌讳。”
郑明珠道:“卫姨娘是宫里赐的,这两个丫鬟又不是,宫里赐的,咱们自然不动她们。也罢,两个丫头不懂忌讳,无故在后院哭闹,带去二门打每人二十板子,依然回去服侍卫姨娘。”
杀鸡儆猴,郑明珠觉得自己给足了‘御赐’面子了,若是再闹一回,就不是单处置丫头这样给面子了。
☆、小白花计划
卫姨娘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个该死的妒妇,照面都没打,前因后果,一句话也不问,竟就命人打了自己的丫鬟,这也太视朝廷为无物了!
且如今她还怀着身孕,自己又是第一日进门,于情于理大爷也该到她院子里来才是,她竟然就敢拦着?
卫姨娘自然不服气,一夜睡不着,一早见正房亮灯了,就要去给大爷请安。
她倒要看看当着大爷的面,这个妒妇有什么话说!
可如今,卫姨娘恨的眼睛都要出血了,这个妒妇仗着是主母,拿些奇怪的规矩来搪塞她,说什么每月逢十才请安,别的时候,一律要安分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而那两个公主府的嬷嬷,冷着一张寡妇脸,就以此为理由,就把她拦在屋子里,甚至还敢动手拉扯她!
呸!
哪有这样好笑的规矩,真当她是外头来的,就不知道规矩了吗?好歹她们卫家,也是皇亲贵胄,一样是有规矩的人家。
每日绝早,姨娘就要到正房给主母请安,领着丫头们伺候主母和爷们穿衣洗漱梳妆,再伺候爷们和主母用饭,饭后收拾了,就要领了主母房里分出来的针线活计回屋去做。
卫姨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常常看到自己姨娘做针线做到三更天,才能按时交的出活计来。
哪有这样十天半个月才请个安,平日里什么也不管的规矩?
这无非就是搪塞她,不愿意她见到大爷的手段罢了。
她凭什么!
而且自己可是宫里赐的人,与一般姨娘并不一样,她敢这样作梗,就是欺君!她这招能整治别的姨娘,又如何能治得了她。
卫姨娘冷笑,后宅争斗的花样,她从小到大看的多了,什么不懂呢?主母为了爷们不去姨娘院子里歇,比这厉害的花样多的是。
她们卫家,哪年没一两个无声无息消失在后院的人呢?一尸两命这种事,也并不鲜见,她才在那个院子住了十六年,就知道五次了。
何况大约还有她并不知道的。
卫姨娘深知,一个女人,只有争取到大爷的宠爱,才有后院的一切,御赐只是给她更高的起点,更高的身份,更强的附身符,而男人的宠爱才是更重要的。
因郑明珠怀着孕,自然无法服侍大爷,实在是天赐良机,卫姨娘觉得,若是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她可真是白来了。
当初家里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深觉自己运气好,主母刚怀孕才两个月,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日子可以利用,大爷又是出了名的年轻俊秀,武安侯的嫡长子,今后稳稳的便是世子、下一代的武安侯。
她是御赐的,并非寻常姨娘,武安侯府里自然并不敢给她用药,趁如今,一举笼络了大爷,生下子嗣,自然就无忧了。
偏那妒妇竟然连见也不给她见大爷一面。新人进门,怎么也要给大爷敬茶磕头,这才是礼数,才是规矩,怎么能由她随心所欲?
到如今,既然自己占理,那么就应该闹一闹,闹到大爷跟前,才是上策。越是隐忍,那妒妇只会越觉得你好欺负罢了。
唯今之计,是闹到大爷跟前,自然不能当着面儿就说少夫人的不是,少夫人到底是主母,当着面儿,便再是少夫人的不是,大爷自然也要维护着,是以只需闹着过去见到了大爷,一切就容易了。
卫姨娘一夜未眠,连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再三斟酌过了。
“贱妾给大爷请安,昨日贱妾已经给少夫人磕过头了,本来只预备着晚间待大爷回府了给大爷磕头,竟错过了。虽说迟了一日,也是贱妾该有的礼数。”
这个时候,就要盈盈的拜下去:“贱妾因刚来,并不懂得府里的规矩礼数,听少夫人身边的妈妈说,每月要逢十才来与少夫人请安,贱妾想着,不敢这样没有礼数,只图自己享受,贱妾虽说是圣上吩咐来伺候大爷的,但服侍少夫人也是贱妾的分内事,自然要日日来伺候才是,不然,若是朝廷知道了,只怕也要下旨斥责贱妾的。”
这样一番话,既说了第一日进府,少夫人就不令她见大爷,又说了少夫人以不用请安来搪塞她,再点出这是圣谕把她给陈大爷的,可不是你能阻扰得了的,这样阻扰下去,那就是抗旨,可以请上谕降罪。
这番话卫姨娘自觉有礼有节,言语婉转,却有好几层意思在里头,还没有丝毫告状的语气,这是她在娘家后宅争斗中学到的,如何于言语中把该有的意思都点出来,还要对方听起来语气委婉和善,并没有指出谁的错,但要叫人,尤其是以他的喜好为后宅争斗目标的男人就此对某人产生不满。
姿态要柔弱,虽说有委屈,虽说被主母欺负,种种不公,但并无怨言,只想着伺候好大爷和主母。
卫姨娘深知,这才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她见过好几个例子了,女人再刚强能干有什么用?二房那位梅姨娘、余姨娘,三房的黄姨娘,连同自己的亲姨娘,都是成功的例子。
男人喜欢的,无非就是柔弱娇美的女子,全心全意的依附在他的胸前,对他的每一次目光,每一次眷顾都欣喜无限,对他的话奉若纶音。
善良而单纯,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需要男人呵护,就能转悲为喜。
男人当然都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可是,她计划的这样好,她想的这样透彻,她有种种手段,她连见到大爷之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再三斟酌了,她却连见都没有见到大爷一面。
只换来自己的贴身丫鬟鲜血淋漓的躺在后头小房间里,奄奄一息。
这个该死的妒妇!防范的这样严密,仗着正室的身份,没有丝毫道理就打丫头,这样的悍妇,泼妇,谁会喜欢?
怪不得后院就两位姨娘,听说不久前,从小儿服侍大爷的通房丫头还被她打发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