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招呼了一圈儿,总算坐下来歇口气,早有丫鬟机灵的捧了茶来给她,郑明珠喝了两口,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有个笑嘻嘻的声音道:“瞧你这样儿,帮你嫂子倒是尽心,我劝你歇着些儿,都是一家子,何必这样客气。”
郑明珠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转身笑道:“怪道上回你嫂子抱怨姑奶奶架子大,原来是真的。”
她身后站着一个艳妆的丽人,和郑明珠年纪差不多大,一天甜美的圆圆脸儿,她笑道:“我嫂子才不会呢,你少哄我。”
这位是诚亲王嫡出的幼女宁馨郡主,诚亲王继室周王妃所出,不管在娘家还是在夫家都是极为受宠的,说话自然不大顾忌。
宁馨郡主与林氏关系不错,与郑明珠其实也就是这些日子才熟络起来的。
郑明珠随手拉她坐下来,见她腕间一闪的光芒极其夺目,又拉开来看看,见是一只赤金绞丝镶宝石的镯子,只那上头的红宝石不像平日里见到的是圆面的,面子却是平的,又有几个切面,不经意间就有光彩闪过。
倒是别致,郑明珠赞了两句,宁馨郡主笑道:“我们家三爷从海边上带回来的,说是海那边不知什么国的手艺,我瞧着新鲜,就拣了一个带,家里还有两个,你若喜欢,明儿给你送来。”
郑明珠就笑道:“那就先谢谢你了,正巧我那天去翻我们大爷的库房,看到两件新奇物件,拣了出来正说打发人给你送去呢,那就等着你的人来了一并拿了去。”
两人说说笑笑,宁馨郡主道:“难得这回没了你太太那些小家子的亲戚,倒是爽快些。”
朱氏此事,当日虽说三家因脸面的缘故,一致同意掩盖了,到底知道的人也不少,平日里安国公府宴客,朱氏娘家那边的亲戚,襄阳府不管嫡庶的姐妹弟媳一家子总是要来的,对朱氏诸多奉承,而这一次,襄阳侯府却只来了个与郑明珠一辈的表嫂,显然也是为了维持姻亲的面子罢了。
郑明珠知道,那一日之后,朱舅母回了襄阳侯府,老祖宗听了夏氏的回话,知道她们竟然敢拿着襄阳候的脸面,带着姨娘的娘家亲戚带孕骗婚,便被老祖宗当着众多妯娌婶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罚跪了一夜祠堂,三年不许出门走动,而那位高姨娘风光了半辈子,到老了,竟因为朱氏此举,再不许在侯府住了,被送到别院去禁足。
朱姨妈那边,郑明珠倒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倒是高家小姐,总算夙愿得偿,进了国公府,与郑明朝为妾,如今在后院待产,不过在这国公府里,在林氏手中,她想要复制当年自己姑祖母的成功之路,却是想也别想。
☆、小姐们的纠纷
此事既然已经过去,郑明珠也不愿意多说,只笑道:“就算在,她们难道还敢惹你不成?”
不过,既然不出来现眼,那自然更好。
这大盛朝的公主郡主,哪个是好相与的,宁馨郡主果然笑着一扬眉:“那是自然,说起来,我听说你们家老太太要回来了?”
“哟,你消息倒是灵通。”
宁馨郡主道:“你忘了?我们家二婶娘就是你们家老太太娘家侄女,最近她父亲治河有功,进京述职,升了官儿,这阵子,二婶娘走路都扬尘带风的,往娘家跑的可勤了。什么大小事儿都拿出来炫耀,也不知道怎么这样没见过世面。”
郑明珠对这些亲戚关系还不是顶熟,要顿一下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宁馨郡主嫁了魏国公世子的嫡子,世子的二弟就娶了太夫人这位刚升官的大哥的女儿。
郑明珠见了,还得叫一声表姨。
郑明珠见宁馨郡主面带不虞,便笑道:“她炫耀她的,你不听就是了,又碍不着你什么。就算是婶娘,莫非还敢惹你不成?”
宁馨郡主见周围没什么人,就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你不知道,她们家可下作了,因是新贵,没什么根基,不知道哪里那么多穷亲戚,成日里就想往别人家塞,表小姐一个接一个,简直没个完,她自己房里三个儿子,她就塞了两个了,前儿仗着她爹也是封疆大吏了,抖了起来,当自己就了不得了,竟想着要往我院子里也塞一个,气的我,话也没听她说完,就叫丫鬟婆子给我撵了出去,第二日我回娘家说了,我娘又派了王府长史官来骂了她一通,她才不敢惹我呢。”
郑明珠眼睛越听越大,想起自己府里两位也是太夫人娘家送来的姨娘,不由的暗暗点头,嘴里却说:“郡主风范果然不凡。”
宁馨郡主扑哧笑出声来:“我知道你这是骂我泼呢,哼哼,我等着看,她给你房里塞个表小姐来,你能忍得住?”
其实早有啦!郑明珠撇撇嘴,早有现成的了。
两人笑了一阵,又说了些这帝都里新鲜热辣的八卦,张家的女孩儿去寺里上香遇了意外,被燕王的小儿子救了,一心就要嫁给燕王的儿子。王家的少爷迷上了春锦楼的玉燕燕,非要纳了做妾。都闹的颇为热闹。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见外头两个小厮急匆匆的引着人往后头走,郑明珠眼尖,一眼看见是那位陈颐安口里的‘小苏’,苏太医。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出现一位太医,可没什么好事。
郑明珠心中一跳,跟宁馨郡主说:“郡主略坐一坐,我去瞧瞧小姐们那边可招呼好了。”
宁馨郡主聊的正有趣儿,不由的一把扯住她:“有什么好瞧的,你三妹妹是个稳重人,又都是熟识的姑娘们,要你操哪门子心呢。”
横竖就是不放。
郑明珠心中不安,又见林氏还在前厅招呼人客,与人寒暄,实在不好这会子就去打扰她,还是自己先看一看的放心。
只得连同宁馨郡主一块儿拖到后头去了。
刚走到大厅后头的抄手游廊上,就见一个小丫头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见郑明珠,忙道:“大姑奶奶,奴婢正要去回大奶奶,幸而大姑奶奶来了,也是一样的,五小姐摔到了亭子外头,摔了头,现在还没醒,后头正乱着呢。”
郑明珠眉心一跳,小姐们都在后头国公府的花园子里宴息,那里正有一座熏染亭,郑明珠记得,那亭的栏杆很高,怎么会摔下去?
莫非是被人推的?只是各府小姐们之间自然也有相与好的,或是不对盘的,只是通常也不过是一些言语官司罢了,到这样的地步儿倒是不多。
郑明珠也来不及多想,只拖着宁馨郡主往后头去,一边问那小丫头子:“到底是怎么着?”
那小丫头紧跑几步给她引路,一边说:“三小姐在花园子的大石头那边招呼客人,有几位小姐不知怎的就与五小姐在亭子里吵起来了,五小姐气哭了,表小姐在一边就与她们理论,就推搡起来,也不知怎的,五小姐就摔到亭子外头去了,如今请了大夫,正在看呢。”
郑明珠问她:“是哪几位小姐”
那小丫头紧张的答:“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在亭子里煽火煮茶的,不认得小姐们。只看着服侍小姐的姐姐们乱成一团,才跑出来回大奶奶的。”
郑明珠见她腰间拴着绿色的汗巾子,知道是没入等的小丫头子,难得有这份机灵,便不再追问,只是赶紧的往里头去。
亭子那边乱了一群人,虽说这里都是小姐,但大约也有听到信儿的夫人奶奶也过来了,众人见了郑明珠与宁馨郡主,有忙着施礼的,也有让开一条路的,待郑明珠走进去,见地下跪着两个丫鬟,看起来是撕打过的,披头散发,此时见五小姐出事了,都吓的瑟瑟发抖。
郑明慧满脸泪的抬起头来,叫一声:“大姐姐……五妹妹她……”
这样子,吓了郑明珠一跳,简直以为郑明真没了。
郑明珠连忙问:“我听说五妹妹摔了头,怎么样了?”
郑明慧哭的说不出话来,倒是亭子外头,正俯身医治郑明真的苏太医淡淡答:“没多大要紧,不过是磕破了头,吓到了,一时晕了过去。”
说着就指挥婆子丫鬟小心的把郑明真抬起来,让送回屋里去。
郑明珠忙紧走几步过去看郑明真,见她双眼紧闭,面白如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十分的脆弱。
郑明珠看了一回,心中有了分数,温声道:“劳烦苏太医了。”
又吩咐身边的玛瑙:“这府里你也是熟的,你领着她们小心的安置了五小姐,再命人回外头的管事,说五小姐摔着了,请了苏太医来,叫管事不拘请哪位爷来陪一陪,派个小丫头去回大奶奶,说我在这里,大奶奶若得闲就来看一看,若事儿忙,就回头再来也使得。”
玛瑙一一答应了。
郑明珠又对周围围观的夫人小姐们笑道:“一点小事,并不要紧,倒是打扰了各位夫人和妹妹们的兴致。”
叫小丫头们:“还不给夫人小姐们换了热茶。”
又忙给宁馨郡主使眼色,她会意,随手就拉着身边黄夫人笑道:“姐姐前儿说的那花露……”巴拉巴拉就把人拖走了。
到底都是顶级贵胄圈子的夫人小姐,自有教养,见主人这样说,再是好奇想看热闹也都含笑随着宁馨郡主过去那边坐了。
见人都散了,郑明珠这才回头来,就有一个妇人赶着上来赔笑道:“大姑奶奶,这原是她们姐儿几个玩笑,一时失手,不小心五小姐就摔了,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了,回头待五小姐好了,再来给五小姐赔罪。”
“玩笑?”郑明珠打量这妇人,三十多的样子,能带着姑娘进国公府交际,身份自然也不会很低,再看她身边三个女孩儿,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虽说有点惊慌,却也并不是很害怕。
这几个月来,郑明珠十分努力的把帝都顶级贵胄圈各家各要紧人物都认了一番,记在心里,有一些,如宁婉郡主,宁馨郡主还已经熟络了起来,不过这个妇人是谁?
这妇人虽是穿金戴银,却是没有诰命的打扮,又叫自己大姑奶奶,郑明珠在心中猜想这是谁,正好看见一旁站着的国公府表小姐周宝云,想起小丫头子说的话儿,便道:“云表妹,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妇人急道:“大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四婶都跟你说了是不小心,还问云姐儿做什么?难道还不信我不成?”
四婶?
郑明珠恍然大悟,在国公府交际,除了那顶级贵胄圈子的夫人小姐们,身份低些的自然就只有自家亲戚了。
郑家的几位叔父,不论嫡庶,如今的官职地位比起安国公郑瑾来都差许多,只是别人家他们去不了,安国公府嫡长孙的周岁宴,这些叔父婶娘自然都是名正言顺的来的。
郑明珠看她一眼,不喜不怒,淡淡的道:“若是别的人伤了,自然四婶娘说什么我也就听了,只是如今伤的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管谁说了什么,也都自然是要问的。”
周宝云显然也被吓到了,忍着泪,声音还有点发抖:“慧姐姐在那边招待年长些的姐姐们,我就陪着真妹妹在这边招待姐姐妹妹们,先前我原在那边,没注意,后来真妹妹和芳姐姐她们说话声音大了些,我才听到了过来,芳姐姐说……说太太回不来了,没人会护着真妹妹了,还说了些很……很不好听的话,真妹妹急了,就吵了起来,香雪见真妹妹哭了,就赶着上来说了两句,芳姐姐恼了,叫丫头去打香雪,真妹妹上前拦,那丫头就把真妹妹推到外头地上去了。”
香雪是郑明真的大丫鬟,朱氏亲自选给她的,从小儿就在身边服侍,想来公府备受宠爱的嫡幼女,母亲当权掌家,全家上下且不说,便是堂姐妹表姐妹,在她跟前自是矮了半截。
于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也是极有面子的,多少瞧不起那些上赶着讨好朱氏和小姐的亲戚们也是有的。
如今虽说朱氏不在了,这气焰一时半刻也还下不来,小姐们吵嘴,这丫鬟也敢上前去说理,那朱氏在的时候那情形,倒也想象得出来了。
周宝云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中间又不停的停顿,哭泣,反复,到底还是听懂了来龙去脉。
堂姐妹们见朱氏倒台,自然觉得明慧明真就此落魄了,有些人无事生非还要嘲笑两句呢,更何况长期被东风压倒西风,心怀妒忌的堂姐妹?
郑明珠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多么滑稽,朱氏为了儿子女儿一生尊荣富贵费心心思谋划,到头来,却是她害得他们被人指责,嘲笑。
因为朱氏的所作所为而导致的结局,堂堂的公府嫡子嫡女成了没娘扶持的孩子,甚至比母亲没了的孩子更惨些,那是一种羞辱,因此连出身更差的堂姐都敢看不起她们。
郑明珠虽然叹息,却并无愧悔,郑明珠的一生,同样也因为朱氏而成为了悲剧,她替郑明珠讨得公道,也是应该的。
☆、公府威风
郑明珠笑道:“原来是这样,太太是长辈,太太怎么着了,也是几位妹妹议论得的?”
先一步把错给压到对方头上才是。
那几个堂妹嘴角下撇,嘀咕了两句,似乎颇为不服气。
郑明珠看一眼四婶娘,又看看那边几个似乎还有点不服气的堂妹,心中已经大约知道该怎么处置了,安国公一系绝不能被人欺到头上了不还手,甚至应该略霸道些,才是高门风范。
郑明珠笑道:“四婶娘见今儿客人多,想要大事化小,免得外头人笑话咱们家,这个我明白,只是五妹妹这个样儿,说不得拼着客人笑话,也要有个说法才是?”
四婶娘道:“不过是姐妹间拌嘴,一时急了,出了意外罢了,谁家还没个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呢。大姑奶奶是明白人,自然知道。”
郑明珠见她给脸不要脸,台阶都给了,她还梗着脖子装不明白,连处罚丫鬟的话也没给一句,便拉下脸来:“别人家有没有我管不着,我只管咱们家自己的事,五妹妹如今还没醒过来呢,四婶娘总得给句话吧。”
四婶娘跟郑明珠打交道不多,但总也知道这个侄女性子安静和顺,不言不语,是个好性儿的,此时见林氏没来得及来,却是郑明珠来了,心中大感庆幸,匆匆交代两句好话,就想走为上策,没料到郑明珠倒是不依不饶要她给交代。
四婶娘此时也顾不得那丫鬟了,只道:“大姑奶奶要什么话?我刚才也说了,我先回去教导她们几个,回头待五小姐好了,自然带着芳姐儿几个来给五小姐赔罪。”
说着给那几个小姑娘一使眼色,拔腿就要走。
郑明珠好笑,不紧不慢的说:“四婶娘要走,我这个做侄女的,自然不好拦着,只管走就是,只是几位妹妹,伤了我家五妹妹,倒要先留下,待我妹妹好了再说。”
郑明珠这话一放,她身边的丫鬟和郑家的丫鬟忙都上前来围着,郑明珠吩咐道:“把几位堂小姐都带到五妹妹院子里喝茶,待五妹妹醒了再说。”
四婶娘自然不干,一边呵斥丫鬟一边对郑明珠道:“大姑奶奶倒是厉害,什么大事就要把我家姑娘扣在你们府里,这是我家的小姐,可不是你们国公府的丫鬟。”
郑明珠依然和风细雨的笑着:“小姐才只是扣着呢,要是我们国公府的丫鬟,早拿出去打死了,我还在这与四婶娘说话?外头还有客人要招待,我也忙的很,四婶娘若是放心,只管自己回去,若是不放心,就陪着几位小姐到五妹妹院子里等着也就是了。”
这一副我说了就算的样子,把四婶娘气的发抖,怒道:“我今日就要带她们走,我看你敢拦着我不成!”
郑明珠懒得再多说,只简单吩咐:“拦住小姐们。”
四婶娘见丫鬟们连同粗使丫头都来了,自己一家子也不过两三个丫鬟,哪里抵得过国公府人多势众,想走显然是走不成了,顿时就撒起泼来,高声骂道:“这才是好侄女呢,仗着人多势众,竟要把婶娘关起来!我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礼?再说了,现如今这谁不知道你太太就是你害的,如今倒来装好人了,要笼着妹妹?可怜你太太从小儿一片心就疼着你,自己两个亲女儿倒是靠后了,就得了你这样的孝敬?连你太太都这样,我自也不指望你孝敬,只我好歹也是你婶娘,你既从小儿没娘教,不懂礼,如今我就替你娘管教你。”
一顿高声叫骂,那边儿的小姐们都听到了,纷纷回头看,郑明珠镇定的很,这四婶娘哪里敢真管教郑明珠,不过是拿着长辈身份骂几句,骂给众人听一听。
再怎么着,自己也是亲婶娘的身份,虽说家势不如国公府,到底也是孝道为尊,郑明珠难道还敢还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