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
比起武安侯府甘兰院的一派静谧温柔,深宫之中正明宫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今圣上一脸铁青,坐于上首。
贵妃跪于阶前,又惊又怕。
太子妃泪流满面,一语不发,只是哀哀哭泣。
太子神色虽不虞,依然轻声劝道:“父皇,儿臣惊闻此事,也是心惊胆战,后怕不已,恨不能立时就拿了谋害太子妃之人。可是略想一想,贵妃娘娘伺候父皇多年,贞静仁和,世所共知,怎么会谋害太子妃呢?儿臣以为,必是这道士借为贵妃娘娘做法之利,私心谋害太子妃,与贵妃娘娘无关,贵妃娘娘自是并不知情的,如今要紧的还是找到幕后真凶,还求父皇明鉴。”
贵妃闻言,仿若抓到救命稻草,完全没想到开口替她开脱的竟然是太子,一边哭一边道:“陛下,臣妾实在是不知情的,臣妾伺候皇上这些年,臣妾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自是知道的,往日里,臣妾宫里有下人有了错处要行刑,臣妾也不敢看呢,如何敢毒害太子妃?臣妾只是因着紧腹中皇儿,怕有不慎,才信了人言,招这道士入宫,谁料他竟包含祸心呢?臣妾实是冤枉啊。陛下想想,臣妾若是要害太子妃,怎么会当着满宫的面,当场下毒,生怕人不知道呢?还求陛下、太子爷明鉴。”
贵妃哭起来如梨花带有,晶莹的泪珠落在莹玉般的脸颊上,巴掌大的小脸实在是我见犹怜,对比起丰盈的太子妃,简直有一种太子妃欺负了她的感觉。
太子闻言,奏道:“娘娘所言极是,娘娘掌宫日久,若是有意谋害太子妃,什么法子不能使呢?倒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当面下毒?儿臣是不信的,贵妃娘娘想必是被人利用了,这道士从宫外进来,何人不见,何物不能有?需得追查这引荐道士的人,方为正理。免得走了真凶。”
皇帝依然没什么表情,也不说什么话,只听着贵妃不知不觉踏入太子的言语圈套,把一个失察之罪稳稳的揽在了身上,如今只求能脱了谋害太子妃之罪,便连掌宫失察,引祸入宫,导致太子妃显遭谋害之罪也顾不得了。
同时又造了一个真凶出来,自毁长城。
直到宫监来报:“慎王爷、沈容中、梅柳生奉旨觐见。”
皇帝才终于开口,命宣召。
贵妃娘娘浑身一抖,又掩面痛哭起来。
太子与皇帝的奏对郑明珠是第二日才从陈颐安的口里得知的,这个时候,正明宫虽然依旧封宫,但内宫的戒严已经解除了。
陈颐安给她解释:“慎王爷是圣上唯一的嫡亲王叔了,掌管宗人府,沈容中是□卫大统领,是圣上最心腹之人,而梅柳生是大理寺少卿。”
郑明珠明白了:“圣上的意思,宗人府会同大理寺审贵妃娘娘及宫人,□卫则追查这道士的来龙去脉?”
陈颐安笑道:“虽说圣心难测,可以此看来,若是要猜一猜,贵妃娘娘大约并无大碍,文家是栽了。陛下到底还是眷顾太子的。”
郑明珠不解其意。
“沈统领是圣上心腹,冷峻严苛,从不徇私,也从来不会惧怕任何重臣。”陈颐安解释道:“圣上吩咐他去追查道人一线,那就是要钉死宫外人的意思了,大约这也是要给太子一个交代的意思。如此既然在宫外给太子爷交代了,宫内想必就不会如何了。”
政治就是交易和妥协,郑明珠虽不大懂,大道理还是知道的,只是笑道:“文家其实是被贵妃害的。贵妃娘娘乱了分寸,当时见道人一死,就慌乱起来,竟把这下毒推到道人身上,这可不就是亲手把文家害了么。”
陈颐安点头笑道:“真是越发聪明了,看来如今你有了我儿子,连聪明也有了呢。”
郑明珠咬着唇白他一眼,夸人都不诚心。
陈颐安笑道:“若是你遇到,那该怎么处理?”
郑明珠坐到一边吃青梅:“我又不会那么傻,找个道人来给人喝符水,做这种自己找死的事儿,怎么遇得到。”
陈颐安却很有兴致,笑道:“前头不管,就说后面,要是你怎么办?”
“自然是先发制人,当即就指太子妃怀恨在心,毒杀道人,嫁祸贵妃,搅混一池水,把官司打到御前,有圣上的宠爱,贵妃尚有一搏之力。如今倒好,道人是她招进宫的,她又亲口指认道人下毒,太子妃完全就是受害者了,道人有罪,她难道又能完全脱罪不成?无非就是从毒杀变为失察,依然是罪,还把在外最大的助力文家钉死了,倒成了一箭双雕了。”郑明珠一边说一边摇头。
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世上哪有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计划呢?没有应变之才,事情有变就慌了手脚,反倒成就了对手。
不过说贵妃是太子的对手,也真是太恭维她了。
陈颐安说:“既然圣上是这个意思,咱们就这样办吧。”
咦?郑明珠眨眨眼,陈颐安说话也太跳跃了吧,怎么办?
“明日你就上表。”陈颐安道:“趁现在贵妃与文家、卫家的危机,你上表诉贵妃纵容亲戚奴才,欺辱宗室,务必要痛打落水狗,这样一来,贵妃在宫外没了助力,就算能东山再起又如何?”
啊,原来是这个,陈颐安的后着放在这里呢。
郑明珠一贯信任陈颐安,并没有细想,便点头道:“是。奏表写好我用印就是,那么姨母们那里呢。”
“都交给我就是,这些首尾你不用操心了,如今其实已经是尘埃落定,不过看圣心如何罢了。”陈颐安不以为意的道:“倒是二弟的婚事,钦天监已经择了日子,明年八月十二是个好日子,日子还早,只庄顺公主的府邸赐下了,正在修缮,其他一应事务过了年再预备也来得及。”
郑明珠笑道:“我先找人要公主出嫁的档子来看一看,心中有数才好,还有大妹妹出阁的日子,母亲已经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六。还有二妹妹,母亲似乎相准了一等虎威将军申将军的长子,虽是庶子,那家的正房夫人却只养了一个女孩儿,庶长子就与嫡子没什么不同了,母亲嘱我回去问问哥哥,听说这位哥儿如今正在哥哥的营里头。且我有了身孕,打发人回去说了,父亲哥哥嫂嫂都很欢喜,丫头小子打发了三四回来送东西,我也该回去请个安才是。”
陈颐安听了点头道:“很是,不过这也不是急事,回头我得闲了,与你一起回去吧,我自也该去给岳父大人,大哥请安才是。”
郑明珠应了,又与陈颐安商量各处回礼的事,把拟好的礼单给他过目,陈颐安就不耐烦了:“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外头多少事等着我呢。无非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要紧的还要我拿主意不成?”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郑明珠无法,只得自己安排人去办了。
第二日,嘉和县主上表朝廷,泣诉贵妃跋扈,纵容亲戚奴才欺辱县主事。随后,静安大长公主,平宁长公主为首的诸公主,宁婉郡主为首的诸郡主、县主、郡君、乡君也或面圣,或请见太子妃,言贵妃娘娘亲眷诸多跋扈事。
宁婉郡主言:“以宗室之尊成就贵妃之贵,宗室何在?”
随后,宗人府会同大理寺密奏圣上正明宫一案审查结果,三日后,圣上下旨,贵妃言行不谨,纵容家人等数罪,降为静嫔,迁往静心殿闭门思过,当日正明宫一等太监、宫女赐死,余者降等,没入浣洗处等。着谨妃荣妃协理后宫诸事。
贵妃之兄卫其方教女无方,仗贵妃势冒犯县主,革去五品官职,卫氏女掌嘴三十,着卫氏严加管教。
卫文氏与其弟文华林勾结,借贵妃宣招真人入宫解厄之机,包藏祸心,意图谋害太子妃,下狱待审,赐文阁老回家静养。
至此,经此正明宫一案,贵妃一系内外朝被打压至谷底,只能在静心殿待产。
不过郑明珠觉得,既然圣眷仍在,贵妃若是再生下一位皇子,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她就算重得圣宠,对太子都难以构成威胁了。
而郑明珠的烦恼也开始来了,她开始频频呕吐,食欲全无,不到十天功夫,鹅蛋脸都瘦成了瓜子脸了。
又吐了一次,郑明珠让翡翠服侍着漱了口,恹恹的躺在靠枕上,烦恼的说:“我瞧人家怀孕吃的睡的,作养的那样好气色,还以为不怎么艰难呢,怎么我就这样儿呢。”
翡翠给她整一整靠枕,又劝着她好歹搭一条轻纱被子,笑道:“少夫人本来就年年都苦笑,如今还有了小少爷,只怕小少爷也跟少夫人一样苦夏呢?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好了。”
郑明珠叹气,珊瑚在一边笑道:“大爷打发人请苏太医了,我瞧少夫人吃苏太医的药就有效,这不,才换了三个月,就有信儿了,我听老嬷嬷说过,这便是有医缘的缘故。待回头苏太医看过了,只怕就好了。”
郑明珠倒是盼着如此才好。
这一次,陈颐安亲自陪着苏太医进来问诊的,苏太医诊了脉,说:“安哥不必着急,少夫人原是身子弱些,脾胃不大壮健,回头我送些自己制的九制乌梅来,少夫人闲了吃着玩儿罢了,竟不必吃药。”
郑明珠眨眨眼,叫陈颐安为安哥,称呼自己却是少夫人,这是什么混乱的称呼。
陈颐安点头道:“不吃药最好,既如此,我打发人和你取去。”
苏太医便应了出去,陈颐安坐到床头,看郑明珠月白色交领小衫儿口子上尖尖的小脸儿,不由心疼,脸上颇有点为难的神色。
这简直百年难得一见,郑明珠不由问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事?”
陈颐安叹气道:“你这阵子不大好,本来不该叫你烦恼,只是明儿人就要送来了,总得提前告诉你。”
“什么人?”郑明珠问。
陈颐安道:“圣上知道你有孕了,赐了一个美人给我,前儿就下旨了,明天就要送来。”
郑明珠眨眨眼,别的感觉还没有,先就觉得,圣上对贵妃还真不是一般的宠爱啊。
☆、贵人
陈颐安罕见的叹气:“这事儿是我激进了,圣上这是在敲打我呢,今儿爹爹也训了我,说我这阵子浮躁了些,不够稳重。只是……”
郑明珠不知为何,就是知道陈颐安这没有说出来的只是二字,是说只是这次钉死了文家,他也并不后悔。
就算与他往日的做事风格不同,就算需要为此承受更多的后果,陈颐安的俊脸上也看不出什么遗憾的痕迹来。
但到底言语间有些低落,郑明珠从来没见过春风得意,算无遗策的陈颐安这样,颇有点不适应,一时间倒对圣上赐下的侍妾无感了。
见他这样,郑明珠倒是先问:“圣上赐下美人,有品级吗?”
陈颐安顿时就明白了,不由的笑喷了,伸手拧一下郑明珠的鼻子:“你怎么就这样可爱呢?这倒没有。”
郑明珠笑道:“既无品级,那说明不过是个宫女,圣上若是真有心,给她赐一个品级,岂不是更有意思?行了,多大个事呢,你交给我办就是了。”
陈颐安却担心她辛苦,她怀有自己的儿子,正是最艰难的时候,短短十天,人都瘦了一圈,如今还添了个不好动的女人来要她费心。
陈颐安道:“这个女人,虽无品级,却也不是宫女,是卫氏三房的一个庶女,算起来,也是贵妃娘娘三服内的堂侄女,唔,不对,是静嫔娘娘,圣上虽处置了静嫔娘娘,又处置了卫氏,却选卫氏女颁赐众臣,其中一对双胞胎入后宫,已封贵人,可见静嫔娘娘圣眷犹在啊。”
颁赐众臣?不止陈颐安一个妈?不过,“双胞胎?”郑明珠的重点瞬间歪了:“双胞胎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呢。”
陈颐安又好气又好笑,女人呐,关注点总是这样诡异,明明在和她谈圣上的策略,这一次太子一系过于强势,圣心不喜,所以处置了贵妃一系,又施恩卫氏,以种种手段平衡双方势力,不过,文家这一次就便是被炮灰了。
这对陈颐安来说,十分值得。
当然,郑明珠更觉得值得,拔掉了文家,别说圣上赐一个女人来,就是赐十个来,她也觉得值得。
陈颐安道:“不是挨打的那一对,说起来,卫氏一系血脉颇多双胞胎,这一代就有三对,这一次进宫的是卫氏长房嫡出的那一对。今年十六了。”
郑明珠歪歪头,重点继续歪:“今后她也给你生一对双胞胎。”
陈颐安又拧她:“浑说什么,谁要她生,我说过的话你莫非就忘了?你且安稳养着你的吧。操什么心呢。”
郑明珠偷偷的笑,胡扯了这半日,才笑问:“好啦,咱们说正经的吧,先前你说圣上遍选卫氏女赏赐众臣?”
陈颐安好笑:“谁叫你说不正经的了?是的,共十名,连同进宫的两位贵人,卫氏一族及笄之女全送进京了,长房嫡女封为太子侧妃,另有王府侧妃,公侯或世子侍妾等。”
咦,这样多?
陈颐安道:“圣上虽爱重太子,但帝王心术,何等深不可测,这一次太子一系全面压倒贵妃派系,应在圣上意料之中,但我又随即联络宗室向圣上施加压力,致使圣上不得不处置贵妃,抛出文家,以安宗室,大约就没想到了。是以圣上觉得咱们如此不依不饶,应是有点恼了。他老人家尚在位,咱们就这样不给面子,打压他老人家有意要保的人,今后自然越发难说了。所以圣上赐卫氏诸女为太子和王公侧妃,侍妾,又封贵人,不仅是敲打太子的意思,也是提携卫氏之意,静嫔娘娘深得圣心啊。”
太子侧妃,王府侧妃,是要上玉牒领金册的,连同圣上封赏的公侯侍妾,也不同于寻常侍妾,连卫氏前去走动,也与其他侍妾不同,这是眼前的好处。
何况这样一次分封,谁又敢轻视如今尚在静心殿的静嫔娘娘?想必静嫔就能安稳生下皇子了。
放眼今后,尤其是生下子女后,这些贵胄家族更是与卫氏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家的子女大多有极好的前程,今后出息了,难道不看顾生母母家?
卫氏虽说损了一位贵妃,但却与帝国这些顶级贵胄家族统统名正言顺的有了联系,未尝不是得大于失。
何况看这形势,待静嫔再生下皇子,多半也是重得恩宠,再次为妃了。
说到这里,陈颐安又笑了笑:“原本我是够不上格的,受赐的或是太子或是王公,最差也是世子,不承想也是倒霉,正巧轮到我在御前伺候笔墨,圣上看到我就想起来了,大约是想到联络宗室的就是我,是我鼓动了太子,是以嫌我多事,顺手就把这位美人赏了我,不过幸而还有你这县主的脸面,也就只是赏,旨意上并未有册封的字句,不像老张,封赏旨意明晃晃写着赐为侍妾。”
说到后来,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就算没写,难道赏了美人来是为了伺候陈夫人的不成?依然还是姨娘。
郑明珠觉着,自家得个姨娘其实也算是咎由自取,可还有那些家都是因陈颐安一门心思护短出气,鼓动太子出手太狠,才被殃及鱼池的,还真有点倒霉,偏偏陈颐安还这样幸灾乐祸。
陈颐安一眼就看出来郑明珠的想法,笑道:“其实也算不上被我连累的,既然都是太子重臣,自然是一样的,你不过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罢了。”
说的也是。
郑明珠就笑道:“也罢,你外头的事我也不懂,我无非就是把家里理好了,免得你操心罢了。”
陈颐安道:“还有一件事,爹爹本来已经写好了为我请封世子的奏折,如今大约要放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