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从常家堡周围的阵法被破后,此去路径便一览无遗了。
众人在太初观弟子引路下,在一处山坳内,找到了破败焚毁的常家坞堡。
此时天色已暗,影影绰绰的天光之下,满地的残垣断瓦,倾诉着昔日兴旺的武安常氏,如今尽毁了。
李元敏叹道:“这里被魔教贼人捣毁的不成样子了,又放了一把火,烧了数日方熄,什么也没剩下。后来我们将还能拼凑的焦尸捡了出来,一同葬在后山坟地了。”
戴风驰虽然修为一般,但待人接物还算不俗,当下连声称赞太初观宅心仁厚云云,丢了几个月人的太初观弟子顿觉颜面有光。
一通柔情蜜意的商业互吹后,两派弟子一同前往后山坟地,那里埋着常氏族人,不久后常昊生的骨灰要入葬那里。谁知刚转过山壁,只见光秃秃的坟冢石碑前黑压压的站了一群身负兵械的人,俱是神情恭敬。这许多人站在这里,居然寂静无声,只闻山风阵阵。
这群鬼魅般人中间,簇拥着一名高大颀长的玄袍青年。
淡淡的月光从山壁的尽头落下,穿过疏离的石林,在荒野的坟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的微亮。青年背光而站,面庞深邃华美,冷漠威严。
他看见这么一大堆人,微微讶然,随即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宋郁之身后的某处。
蔡昭心口剧烈一痛,赶紧将头低下。
作者有话说:
说话算话,男主出来了。
第94章
这样不及防备的一打照面, 两边俱是一愣。
北宸这边,除了蔡昭与宋郁之,余下众人均未见过慕清晏的真面目,戚凌波甚至还好奇的多盯几眼对面这清俊的青年。蔡昭心中大叫倒霉, 旋即低下头去。
宋郁之眼尖, 已在对面看见了几张熟面孔, 却不知如何措辞。
另一边那边,因某人手段颇重, 游观月等人便是再惊讶也不会露出什么来。
对峙了片刻,比其余人大出七八岁高出一辈的李元敏只好走前几步, 抱拳道:“此处乃已故常大侠的坞堡,不知阁下何人,来此地所为何事?”
慕清晏的目光又扫了下宋郁之身后,淡淡道:“在下离教慕清晏。”
最后三个字一出,北宸这边齐齐啊了一声。
作为两百年的死敌, 两边自然时刻关注对方变动。
数月前瀚海山脉剧变, 权柄更迭, 北宸六派就算不清楚其中细节,也知道了延续数十年的聂氏江山终于彻底塌毁, 如今的魔教教主再度换回了慕氏后人, 即慕清晏。
“你是新任魔教教主?!”李元敏瞳孔骤然收缩, 立刻要拔剑。
戴风驰等人也齐齐将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只有宋郁之与蔡昭慢了半拍, 对视一眼后也装模作样的戒备起来。
虽说是世仇对立,但各派程度不同。
青阙宗弟子戒备归戒备, 并无先启战端的意思, 毕竟天下已经太平十几年了。
而太初观弟子却因为武元英的血债, 唰唰拔出长剑,其中尤以李元敏愤慨异常,眼不错的挺剑刺了过去。
慕清晏身形不动,长袖鼓起层层气劲挥出,李元敏只觉一股浑厚之力如巨浪拍打在自己身上,瞬时有窒息之感,手腕一麻,长剑已然脱手而出,飞至半空。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一左一右,双双向前连拍数掌,李元敏身旁的四名弟子便也被击倒在地,长剑脱手。浅淡的月光下,五柄长剑自半空坠落,插入坟地边缘的荒草丛中。
慕清晏收掌回袖,不动声色的再度瞥向对面,缩了一半身子在宋郁之身后的倩影。
她近来似乎又长了些个子,身段亭亭,纤腰楚楚,一双清眸犹如落湖明珠般,顾盼动人,女孩逐渐脱离了孩童时代的稚拙,犹如一支抽发出箭芽的玉兰,郁郁葱葱,娇美柔娆。
原本戴风驰与丁卓已欲拔剑上前了,谁知仅仅一招之内太初观五名弟子齐齐落败,他们顿时收住了脚步——往高尚些说,自己吃点亏事小,丢了青阙宗的颜面事大。
上官浩男挺胸站在前面,大声道:“我们教主今日只为拜祭故人,不想多生是非,你等莫要自寻烦恼。”
游观月哈哈一笑:“武元英是聂家叔侄所害,与我们教主毫无干系,你们太初观若真欲复仇,不妨帮我们教主狙杀狙杀如今流落江湖的聂氏党羽。”
李元敏揉着手腕,疑惑道:“故人,常家有你们什么故人?”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际,细心的樊兴家已从慕清晏说话的声音以及身形姿态看出些眉目来。他低头轻道:“昭昭师妹,你看这人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假常宁?”
不等蔡昭回答,同样听见这话的戚凌波惊呼起来,“你说什么,这人是那个冒牌常宁!”
此言一出,太初观弟子不明所以,但青阙宗弟子顿时鼓噪起来。
原本应该发言的戴风驰想起之前被‘假常宁’打成死狗的尴尬情形,脸上一红,不但没有上前质问,还缓缓收回半步。宋郁之看了眼蔡昭,踌躇不前。
老二老三都装死,只好丁卓上前发问:“阁下莫非就是之前在本门内假扮常宁之人?”
随着这一问,众人目光齐齐看向对面。
“是我。”慕清晏承认的很干脆,神情却恹恹的,“丁少侠有何指教。”
丁卓当然没什么指教,他自幼醉心武学,于人情世故颇有不通,问出这话后就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戚凌波咬咬嘴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满脸脓疮来避难的落魄少年,居然是眼前威严华贵又俊美异常的魔教教主。
樊兴家张大了嘴:“真是他啊,没想到他如今是魔教教主了……”口气中颇有一种‘当年一起刨地瓜如今居然飞黄腾达’的错愕感。
说话间,青阙宗弟子的目光大多落到了蔡昭身上。
当初在宗门内,假常宁最亲近之人蔡昭论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蔡昭心知自己躲不过去了,当下将头皮一硬,上前高声道:“原来是慕教主在此,真是幸会幸会……”她才说了十四个字,就被一声短促的呵呵打断了。
凄风冷月,山坳寂静,众人听的清清楚楚,这声冷笑是慕清晏发出来的。
慕清晏微微侧头,“你们不觉得好笑么?”
游观月最乖觉,连忙道:“属下觉得甚是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
以他为首,上官浩男等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哈哈之声充盈山头,小蔡女侠主动开口之行径就此终结,她满脸通红,肚里气的半死,恨不能扑上去暴揍一顿这群魔教妖孽。
不过她英勇的忍住了。
宋郁之之前不知该对慕清晏采取什么态度,听到蔡昭张嘴便会了意,于是也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道:“吾家师妹好好言语,贵教群豪为何讥笑连连?慕教主你虽方人多势众,但我等北宸弟子也不惧拼死一搏!”
慕清晏眸光一深,他心中最嫉恨的就是他。
蔡小昭装模作样当面不识,尚有几分娇俏可爱,这姓宋的就纯属猪鼻孔插大葱,装相了。只恨当日诛灭聂氏后他心境大乱,手上教务又千头万绪,不然怎么也不能让这姓宋的全须全尾离开瀚海山脉!
“在下听闻宋少侠天赋异禀,修为惊人,是如今北宸诸派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捡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今日就此切磋一番……”慕清晏满眼浓烈的恶意,就算不当场诛杀宋郁之,也要让他当场出个大丑。
宋郁之毫不惧怕,当即抽剑出鞘,“打便打,慕教主请教了。”
不等这两人真的动手,蔡昭一把推开宋郁之,叉腰成个小小的圆肚茶壶,大声道:“切磋什么切磋,请教什么请教!这里是常家祖坟,不是演武场,不由得随意蹦跶!慕教主你不怕惊扰常家先辈的英灵,我们北辰弟子可不敢!”
“近日我等遵师长之命,意欲准备祭奠常大侠在天之灵的一干事宜,慕教主你若今日要祭拜,那我等就先行告退;慕教主你若祭拜完了,那就请离开此地,咱们各自方便。如若不然,咱们也不必扯什么切磋比试,索性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这番话李元敏大为赞赏,适才的冲动过去,他已意识到若是硬拼,自己这些人都不够魔教塞牙缝的,但又不能在声势上落了下风,想想也是为难。蔡昭言语理直气壮,但又暗暗扯出对慕清晏有恩的常氏,便给彼此留了余地。
于是他道:“小蔡师侄说的对,我们北宸与贵教本就势不两立,多说无益,慕教主自己看着办吧!”
慕清晏并不答话,阴鸷的目光一扫,短促的冷笑一声,转身便走,游观月等人随即跟上。
待魔教众人走干净后,李元敏才松了口气,转身抱拳道:“我忝为长辈,居然还不如昭昭师侄有胆有识,言语妥当,唉,真是惭愧。”
戚凌波咬着嘴唇:“言语妥当么,我看不见得吧。七师妹适才未免太示弱了,我看他们才十来个人,我们有几十个,何必怕他们!”
蔡昭心知戚凌波为人就是这样,不见得多么歹毒,只见不得同龄女孩比自己风光。
当初两女一见面,她就酸蔡昭相貌家世不输自己,其后酸蔡昭更得戚云柯的疼爱,之后又酸野狗都嫌的‘常宁’居然与她合得来,现下听了李元敏称赞蔡昭,于是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下小蔡姑娘的脾气也臭的很,当场翻脸就道:“反正我打不过那姓慕的,凌波师姐不要只有嘴把式,你行你上啊!”
“你……!”戚凌波气急。
蔡昭一点不惯着她:“我姑姑说过,让别人去冲锋陷阵拼老命时,喊‘跟我上’的是真英雄,喊‘给我上’都是假豪杰。凌波师姐嘴上说的好听,真打起来还不是躲在后面,让我和师兄们上!”
这话太难听了,戚凌波被气出眼泪,哭道:“当初在宗门中,那冒牌常宁谁都不待见,只有你与他要好,难怪你如今天地不怕,这是打量魔教教主不会对你怎么样呢。我不比师妹你有底气,我这就去找魔教拼命,便是死在外头也不受你的气……”
戴风驰心疼不已,一面掏帕子给戚凌波,一面维护道:“七师妹你有没有礼数,凌波毕竟比你居长,你对师姐怎能如此无礼!”
宋郁之上前一步,淡淡道:“要不是当初你们一径的欺凌,师父也不会托付昭昭照看那冒牌常宁,到了今日这地步,你们有何可说嘴的。我看昭昭师妹一点没说错,风口浪尖时没出头,风平浪静后也不必出来充好汉。”
见未婚夫丝毫不维护自己,戚凌波哭的更厉害了。
青阙宗内部争执,李元敏也不好插手。最后只有素不爱管闲事的丁卓与胆小的樊兴家出来打圆场——
“师兄师姐们别吵了,这里是常氏坟冢啊!”
“你们要是再吵,回头我就告诉师父去。”
回到山下武安城时夜色已深,李元敏好不容易敲开城门,但各处店铺均已关门。李元敏便让青阙宗弟子在一处茶铺稍事盘桓,自己领弟子去找落脚之处。
樊兴家捧着热茶碗凑到蔡昭身旁:“以前凌波师姐找麻烦,你不是都笑笑过去了么,怎么今日一句都不让,倒叫太初观弟子瞧了笑话。”
他说这话时,旁边几位弟子虽未附和,但目中流露都是这个意思。戚凌波刁蛮任性了十几年,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忍让,之前蔡昭也从不与之计较的。明明平常笑一笑就能过去的事,今日蔡昭却一寸都不肯让,被太初观看了场大戏。
蔡昭秀目一瞪:“我是她亲娘吗,非要时时让着她,她还比我大一岁呢!”她不愿再啰嗦,撂下一句‘我到街上逛逛透透气,待会儿回来’。
宋郁之刚刚起身要拦住,就见小姑娘转身走入茫茫夜色之中,他留在原处发怔。
四周更深露重,鸡犬之声相闻,蔡昭重重踏在青石板路上,心想果然是疏不间亲,自己平日为人再和善,也抵不过自小在宗门长大的戚凌波在众弟子心中的分量。一时不计较,就会被要求一直不计较,真是太可气了。
她胸口憋闷,犹如一口压住了盖子不停翻滚的沸水锅,满心愤懑的拼命踩步。
一路低头乱走,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头撞进一堵气息熟悉的坚硬胸膛上——她抬头一看,这人脸上阴云密布,平白坏了一副好皮相,不是那害人不浅的画皮妖又是谁?!
“你这……”蔡昭火气上涌,双手叉腰正要开骂。
谁知那画皮妖似乎比她还生气,抢先骂道:“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蔡昭:???
蔡昭出离愤怒了,一声不吭转头就走。
慕清晏盯着的她的背影,怒道:“你要是敢走,我这就去找宋郁之‘切磋’!”
蔡昭几乎跳着脚的转回来:“你这妖怪又发什么毛病!”
慕清晏气到冷笑:“好好好,你好的很!我若不把宋郁之打成人头狗脑我就不姓慕!”说着抬脚就要走。
“有话好好说,你不要没事找事!”蔡昭双手抱住他的胳膊,拼命往后拖拽。
“我没事找事?!”慕清晏反手捏住女孩的肩头,白皙的面庞抽搐出狰狞来,“你先是当面装不认识我,我低声下气来寻你,你扭头就走。如今我一提宋郁之,你就立时换了副嘴脸——你是想气死我么?!”
“你拿镜子照照自己,你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过了?你趾高气扬的像是来跟我讨债的!”蔡昭肩头生疼,几乎气吐血。
慕清晏吼道:“我就是来讨债的!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这就去捏死姓宋的!”
蔡昭差点背过气去,“你讨债为什么要捏死三师兄,你自己觉得这话有半分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