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抱拳称是。
严栩虽受了斥责,但心中快活要跳舞,尤其应的大声。
“今日我有两件事。第一,宝库中的紫玉金葵哪儿去了?”慕清晏转回头。
游观月连忙道:“这两日属下仔细搜索了各处藏库,的确没有此物。”
“你们有谁见过此物。”慕清晏再问。
其余人都摇头,只有胡凤歌上前道:“属下年幼时曾见聂恒城把玩过这件宝物,后来据说失窃了。”
严栩若有所思:“教主要寻这件东西么?这个老夫倒有些知道——当年它的确失窃了,据说是北宸六派下的手,不过后来又被还了回来,也不知那偷儿搞什么鬼。聂恒城为此一气杀了十几名看守宝库的头领。谁知不久后,它又被盗了。”
“啊。谁这么嚣张了,偷一次不够,还敢偷第二次?”上官浩男道。
严栩拈着稀疏的胡须:“第一次谁偷的老夫不知,但第二次是盗宝的却是路成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是为何。”胡凤歌尤其吃惊,“路四哥对聂恒城可是忠心耿耿啊。”
“这个老夫也不知道。”严栩摇头,“只知道聂恒城发现后勃然大怒,重重击伤了路成南。老夫当时也在场,依老夫看来,聂恒城那一击是下了死手的。”
“竟有此事?真是奇怪了。”胡凤歌大奇,“聂恒城这人在外头狠辣无情,但对自家子弟却十分疼爱。陈曙那等不成器的他尚且百般维护,何况路四哥是他四大弟子中最受器重的一个。我在天罡地煞营中常听头领们说,将来承袭聂恒城衣钵的,必是路成南。”
慕清晏问:“那后来呢。路成南去哪儿了?”
“那天夜里聂恒城有点怪,神情激动狂乱,若不是知道不可能,我还当他练功走火入魔了呢。”严栩道,“韩一粟也瞧出了他师父不对劲,一面拼死拦着聂恒城,一面叫路成南快跑——于是路成南就跑了。此后再未出现,也不知去哪儿了。”
慕清晏点点头,“这么说来,紫玉金葵是与路成南一道不见的。”他心中有许多疑问,便习惯性的在案几上点着手指。
“这件事先撂开一边,说第二件。”他转言道,“数月前,武安常家堡被满门屠灭,这件事谁做的?”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面面相觑,严栩与于惠因一脸茫然。
胡凤歌思忖片刻,上前道:“这件事我隐隐听到些传闻,应当是聂喆所为。”
“好端端的,五哥去灭常家满门做什么?”于惠因奇道。
“我也不知道。”胡凤歌神情凝重,“聂喆嫉贤妒能,手底一直留不住能人。他轻视我是女流之辈,许多事倒愿意与我商议。但我知道,他在暗处一直另有帮手。不说远的,只说这几个月,无论是屠灭常家堡还是沿途偷袭北宸六派,我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事后我问过参与常家堡行动的弟兄,他们也好生奇怪。要知道常家堡藏的极其隐秘,便是当年路四哥也破解不了常家堡的藏身阵法,谁知却被聂喆轻易找到了——弟兄们说,行动那夜,有人在沿途预先做了记号,他们才能顺顺当当摸上常家堡。”
这番道来,慕清晏倒有些始料未及。
他原先一直以为是聂喆灭了常家堡,到时将聂喆及其手下全宰了,就算给常家报仇了。现在听胡凤歌说来,竟是另有元凶。
“看来,这事得问聂喆了。”慕清晏利落的决定,“几日前聂喆伤势加重,如今无法动弹,我们走过去看看。”
众人同时起身,随慕清晏一路行去,拐到偏殿一处盈满苦涩汤药气息的屋舍内。
门口守卫肃色抱拳,为慕清晏推开房门。
一行人鱼贯进入病舍,但谁也没想到,躺在病床的聂喆已经成了个死人——伤口血渍凝固,脸色铁青,面目扭曲,身体冰冷,死去至少数个时辰了。
“啊!五哥,五哥!”于惠因扑上去叫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门口数名守卫吓的面无人色,连忙跪下请罪,并表示这一日来,除了送饭换药的小厮,再无人进入这间病舍。
“他是被内力震碎了心脉。”慕清晏探了探聂喆的心口,“应当是有人假扮送饭换药的人,进来取了他性命。”他根本没想让聂喆活着,是以门外守卫更多是防备有人来营救,便疏忽了有人来灭口。
严栩惊呼:“不知是哪路高手杀了聂喆?”
上官浩男上前看了看聂喆的尸首,摇头道:“未必得是高手。聂喆受伤已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寻常修为之人皆可取他性命。”
“今日送饭换药的几名小厮中,有一人至今未归。”游观月问完手下,返还病舍,“想来凶多吉少了。”
于惠因从病床边起来,含泪道:“教主,属下有一言早就想说了。之前教主指出令尊被毒杀一事……是不是孙夫人动的手属下不知,可属下以为此事并非五哥指使。”
“五哥曾不止一次说过,令尊性情淡泊,无心权势,而五哥权位不稳,正需要令尊这样的幌子。每回有教众质疑五哥得位不正,五哥就反驳‘慕氏的正经后人都没说话,有你们什么事’,以此推诿过去。五哥盼令尊安健康泰还来不及,怎会指使孙夫人去毒杀他呢!”
“糟了!”胡凤歌神色一凛,“若水!”
她反身一跃,飞快出了门,其余人赶紧随上。
然而还是晚了,孙若水也死在了病床上——一样的面色铁青,五官扭曲,身体冰冷。
上官浩男失声道:“又是被震碎心脉的。”
慕清晏不疾不徐的走来——他是最后一个进屋的。
他道:“大家不必着急。既然有人要灭口,自不会只杀聂喆一个。聂喆尸身冷去已久,孙夫人自然也早就被杀了。”
严栩毫无头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哎呀,孙夫人没了教主您别难过啊。”
看着孙若水的尸首,慕清晏内心毫无波动。
很早之前,他就对生母死了心。
软弱,思慕,渴求,这些寻常孩童对母亲该有的情感,慕清晏早就埋葬在了那间腐朽破败的小黑屋中了。那种被至亲无情伤害后还趴上去舔的卑贱情绪,他是一分一毫也没有的。
成长过程中,他越了解孙若水的过往和品行,对这个生育过自己的女子便只剩下‘鄙夷’二字。知道她毒杀了父亲后,更添了‘憎恶’二字。
唯一可恨的是,当初为了不让父亲伤心,他并未严正表明自己对视孙若水若敝履的态度,反叫父亲误会自己对生母还有几分在意,进而给了孙若水加害的机会。
便是没人来灭口,他本也不打算让毒害过父亲的人活下去,孙若水也不例外。
只不过聂孙二人这么一死,便掐断了所有线索,重重迷雾之上更笼了一层轻纱。
首先,若紫玉金葵只是用来凝神静气的鸡肋之物,聂恒城为什么那么着急它。
其次,路成南作为聂恒城最受器重的忠心弟子,又为何要盗走紫玉金葵。
再次,暗中帮助聂喆的人是谁?嗯,十有八九是北宸六派的。然而是谁呢?
最后,孙若水为什么要毒杀慕正明?两人既已合离,慕正明完全不会碍着她的路,她还有什么理由下此毒手呢。
慕清晏站到窗边,借着明亮的日光,不动神色的视线掠过屋内每个人的面庞——
苦思冥想的游观月,抓耳挠腮的上官浩男,严栩喋喋不休着‘为什么为什么’,胡凤歌略带哀伤的阖上孙若水的双眼,于惠因安慰的轻拍她的肩背,加上如今不在场的那个墙头草吕逢春……除掉聂孙二人灭口的人,会在这些人中么?
或者,另有其人。
慕清晏长眉紧蹙,神思幽深。
他转头随口道,“昭昭,你觉得会不会是……”
声音戛然而止。
一室寂静,众人神色各异。
慕清晏一动不动,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
“别怕,也别担忧,总有法子的。”
有人曾经这样对他承诺过,有人曾经温柔的亲吻在他脸上。
父亲过世后,在他笃定清冷孤寂的人生中,曾照进过一束明媚温暖的阳光。
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她曾笑言亲友长辈常说她会长,将蔡平殊脸上最好的地方像了去,尤其是笑起来时,明亮的大眼中像微起涟漪的春日湖水,纯净又温暖。
——别怕,也别担忧,总有法子的。
既然做了承诺,为何不守诺呢。
却留他一人独自在这片焰火炽烈的深渊中。
【本卷终】
第90章
终于逮回了两只小兔崽子, 北宸众人日夜兼程赶回九蠡山。
戚云柯急着掌门规,蔡平春急着行家法,宋时俊急着给儿子恢复功力。稍许拉扯,嗓门最大的宋时俊胜出。
药庐之中, 宋郁之双手合着那枚冰玉, 静静盘腿调息。戚云柯, 蔡平春,宋时俊, 分别伸掌虚贴在他头顶百会,胸口膻中, 后背风门三大穴位上,匀匀的运起气来。
北宸三大掌门同时发力,自然非同小可,这股雄浑汹涌的内力犹如波涛翻滚的巨浪在宋郁之体内奔走,这股气劲倘若直冲丹田, 固然能驱散氤氲其中的幽冥寒气, 然而宋郁之的丹田与全身经络不免同时受害。
宋郁之按着雷秀明的嘱咐, 小心的将三位长辈的内力引向自己右掌,通过冰玉涌向左掌, 再经由天溪与期门两穴流向丹田, 如此一来, 三股内力原生的燥热交困被消磨殆尽,涌入丹田的内劲浑然一体, 圆熟温润。
宋郁之额头隐隐冒汗,左右两掌稍稍分开数寸, 悬空两掌之间的那枚万载冰玉, 在强劲内力逼迫下发出微微嗡鸣。
条案上的香烟逐渐燃尽, 忽听一声短促清晰的玉石爆裂之声,站在宋郁之身前一侧的蔡平春最先察觉,轻喝一声‘收功’——三位掌门同时收起内劲,回掌调息。
与此同时,数声清脆的玉石坠地之声响起,只见那枚号称‘至坚至刚’的万载冰玉已然碎裂成几片,跌落在地。
宋郁之大汗淋漓,衣衫湿透,全身不住颤抖。
戚云柯沉声道:“郁之不可歇怠,赶紧运功调息,以‘洗髓经’上三篇中的功法运气自愈,调养经络丹田。”
其实此刻的宋郁之周身虚乏,几近脱力。但他自幼性情坚韧,闻听此言,立刻咬牙运功。
宋时俊端详地上碎裂的冰玉,“看来那魔教贼子还算实诚,这块冰玉的确天下罕有。”
戚云柯见宋郁之脸色虽然苍白,但眉心那股氤氲不散数月的青灰之气已然消退,便放下心来。趁着宋时俊守着药庐不肯离开的档口,他赶紧拉上蔡平春,审讯不肖弟子蔡昭去也。
蔡昭早吃了宁小枫一顿排头,此刻当着父亲与师父的面,一五一十的将此次魔教之行全都说了,除去两人之间的私密细节与雪岭上的秘密,几乎是和盘托出。
蔡昭生平难得一气说这么多实话。
“这么说来,你取得雪鳞龙兽的涎液,都是靠了那小子的帮忙?”
“差不多吧。”
“你追去魔教,是为了回报他的相救之恩?”
“是,但并没帮上什么忙。”
“他待你好么?”
“……很好。”
“不知此子有没有别的图谋?”
“有或没有都与我无关,反正我以后不会与他私自相见了。”
蔡平春与宁小枫对视一眼,皆察觉到女儿语气中的苦涩哀婉之意,盘旋在舌尖的责骂便放不出去了。反倒是之前最着急的戚云柯听完蔡昭的话后静坐一旁,望着地上不知何处微微出神,宁小枫叫他数声才回过神来。
“小昭儿过来。”戚云柯指着面前的小杌子。
蔡昭老实的过去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