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前评估这位情敌是从男人的角度,然而女人看男人与男人看男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眼中的周玉麒无用且绵软,没准女子却觉得温柔体贴,适心适意呢。
何况蔡昭自身武艺非凡,没准觉得周玉麒这样的夫婿正好。
“昭昭你脸色不好,还瘦了几分,莫不是最近没好好吃饭?”周玉麒关切道。
蔡昭叹道:“舟车劳顿的,哪里有胃口啊。”
“我就知道。”周玉麒笑了,从身后包袱中拿出一个玲珑漂亮的白瓷小罐,“你尝尝,这是这个月新腌渍的。”
“琥珀梅子!”蔡昭眼睛都亮了,接过来尝了一个,酸爽清甜的味道在舌尖缓缓散开,顿觉开胃气爽。她欢喜的眉眼弯弯道:“嗯,真好吃,还得你们佩琼山庄的手艺好,落英谷怎么都做不出这个滋味来。”
“等昭昭妹妹你以后来了佩琼山庄,什么时候想吃都成。”周玉麒笑道。
蔡昭羞涩道:“我还得在青阙宗修行两三年呢。”
周玉麒垂下头,柔声道:“多久都成,从知道你我定亲之后,我就该当好好照顾你的。”
这话一出,青阙宗弟子的目光微妙的挪到宋郁之与戚凌波身上。
――同样是自小定亲,差距怎么这么大呢,一边是晴光潋滟暖意融融,一边是凄风冷雨连和气话都说不上几句。
戚凌波气恼的忍不住了,张嘴就道:“周少庄主,你知不知道那边一桌上坐的是谁?正是新任魔教教主慕清晏。要说这位慕教主的性情本事别人可能不清楚,蔡师妹却清楚的很,毕竟他俩当初在宗门中形影不离嘛。周少庄主为佩琼山庄将来安危计,不妨问问蔡师妹?”
此时此刻,青阙宗弟子与魔教众人心同一处,俱是目光炯炯,屏息静待吃瓜。
蔡昭许久没这么舒心了,正在飘飘然时不妨迎头一瓢冷水,刚要发火,却听见周玉麒先开口了。
他诚恳的看着戚凌波:“戚师姐,你生的明艳大方,聪明伶俐,又是戚宗主的爱女,人品相貌家世都是天下顶尖的,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呢。”
“昭昭师妹的事大家都知道,家父也早就与我说过了,昭昭师妹并无错处,我们北宸六派怎能戳自己人的心呢。戚师姐你说这话的意思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不但没有用处,还会叫大家知道你在针对昭昭妹妹。戚师姐,何苦来哉。”
望着周玉麒清澈单纯的眼睛,戚凌波知道他的确出自好意,然而被当面戳破,心中既酸涩又委屈,泪意不住的上涌。
她也是个妙龄小女子,也需要疼爱关心呵护,也希望未婚夫对自己关怀备至,两小无猜甜甜蜜蜜,然而宋郁之给她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冷待(此刻她选择性的忘记了宋郁之从小到大对她嚣张跋扈的不满和希冀改正)。
戚凌波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哭着跑了开去,戴风驰赶紧追上去。
众人发出轻轻的哦声,望向周玉麒的目光颇含敬意。
宋郁之与慕清晏在空中飞快的碰了一下,随后各自挪开视线。
他们俱知对方心思,但各有计较。
第98章
“公子切莫心急, 不可轻举妄动啊。”刚刚才到客栈的庞雄信压低声音道。
宋郁之在屋里走来走去,罕见的焦躁不安,“是我疏忽了,不该单凭几面就断定昭昭看不上周玉麒。我却没想到, 以昭昭的脾气, 若对周玉麒万般不喜, 这桩婚事怎会存续至今?我这就写信让父亲去落英谷提亲……”
“门主这会儿正想着如何向戚宗主提议退亲呢,还有你二哥惹出来的那些破事, 这才派我来代为祭奠常大侠一家。一桩亲事没退,怎么结第二桩亲事啊, 郁之你可别乱了方寸啊。”庞雄信捧着条热巾帕,一幅奶妈子嘴脸。
“当时从幽冥篁道一回来我就该退亲的。”宋郁之懊恼的坐下,“唉,今日瞧周玉麒待昭昭温柔体贴,远胜于我, 昭昭看见他也是十分欢喜。君子有成人之美, 看来我还是打消念头的好。”
“可别啊公子。”庞雄信赶紧道, “戚凌波那小丫头委实太凶了,那日我不肯吐露公子您的行踪, 她居然指着我的鼻子臭骂一顿。来日她真的成了公子的夫人, 我可再不敢到你三公子身旁了。”――当时戚凌波明显是将他当作宋家下人了, 却不知道他其实是宋家表亲家族的旁支之子,幼年父母双亡后投靠到广天门中, 几与宋家人无异。
“委屈六叔了,凌波自幼就是这么嚣张无礼。”宋郁之低声道。
庞雄信摆摆手:“我不要紧, 可你若娶了这样的妻子, 后半辈子怎么办?还是小蔡姑娘好, 又和气又爱笑,你看她身边那俩丫鬟,一个比一个派头大,没有和善仁厚的主人,养不出这样的婢女来的。”
想到时不时揭蔡昭疮疤的芙蓉与翡翠,宋郁之不自觉露出了笑意:“昭昭只是脾气好,但并不会放松约束底下人,她将椿龄小筑管的很好。”
“谁说不是啊。”庞雄信叹道,“只是公子啊,六叔跟你说句贴心话,好东西人人看得见,人人也都想要,你若退一步,可有的是人想要进一步呢。”
这话说到了宋郁之心坎上,就算自己愿意退让,慕清晏那厮定然死咬不放。
庞雄信又道:“公子你再想,天下名门出身又与你年貌相当的小姑娘,统共那么几个。郁之你自己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难道不娶第一等的夫人,反而屈就次一等的么。”
宋郁之怔怔的望着灯火:“对付慕清晏我不怕,毕竟他与昭昭之间隔阂无数,然而周玉麒……他毕竟是北宸弟子,我绝不能对他不利,明里暗里都不成。”
他不是不知道周玉麒与闵心柔有些不清不楚,但从人家的阴私下手,实在有违他自小清正高傲的性情。
谁知庞雄信反而笑起来:“公子你这么想就对了!其实公子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宋郁之何其聪慧,这短短半句话他就听出了隐含之意,“六叔的意思是,我不动手,让慕清晏动手。”
庞雄信抚须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今日周少庄主与昭昭姑娘相处的样子,不光公子您看着不舒坦,那位魔教教主难道忍得下去?所以公子什么也不必做,等那魔教教主料理了周少庄主就好了嘛。”
宋郁之眸子一深。
庞雄信又道:“不单如此,小蔡姑娘毕竟与周玉麒自小定亲,又相处融洽,倘若那姓慕的真的收拾了周玉麒,坏了这桩亲事,不论结果如何,蔡昭必然深深憎恶他,到时公子便可得渔人之利了。”
“不行。”宋郁之面色肃穆,“我与周玉麒同属北宸六派,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慕清晏要害周玉麒,我不可坐视。”
庞雄信哈哈一笑,压低声音道:“公子你想多了,那魔教教主可比公子你透亮多了,既然他在心里打小蔡姑娘的主意,那就绝对不会害了周玉麒,不然小蔡姑娘能善罢甘休?我以为,那魔教教主会走另一条路,更下作些的,比如佩琼山庄的那位闵姑娘……”他去过佩琼山庄数次,也见过闵心柔。
“毁掉一个姑娘的清誉,岂是我辈能做的事!”宋郁之目光清冽,毫不妥协。
庞雄信连连叹气:“唉,门主说的不错,当初太早让你上九蠡山了,被戚宗主养的这么不知变通。那闵姑娘这会儿不知在哪儿呢,就凭魔教妖孽那等脾气,能忍到将人捉来再发动?。”
“我估摸吧,这个馊主意最终是要动到某间青楼中去的。青楼花魁的清誉总不用公子操心了吧,何况还能测一测周少庄主的定力,免得小蔡姑娘所嫁非人啊。”
宋郁之的目光有些微妙了。
……
“武安城中最大最贵的青楼在哪儿?有花魁么。”
莹莹烛火下,慕清晏俊美绚丽,清眸璀璨,然而游观月与上官浩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找个相貌最标致手段最好的来,咱们给姓周的设个局。”慕清晏微微挑起淡红色的薄唇,笑意阴恻。
“教主万万不可啊。”
上官浩男鄙夷的瞪了眼躲到自己身后的游观月,满怀忠勇的上前谏言,“小蔡姑娘与那姓周的自小定亲情分不浅,就算那姓周道行浅薄,没有把持住,事后让小蔡姑娘知道了,也定然厌恶教主您啊。”
游观月赶紧附和:“是呀是呀,眼下的局面是三足鼎立,哪两方先出手,第三方便可坐收渔利。教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最好还是让宋郁之先出手,咱们还可以推波助澜一番,小月亮那儿有的是‘迷心散’‘海棠春’什么的。等事成之后咱们再去揭穿,小蔡姑娘必然对宋郁之厌恶透了。”
“对对对!眼睁睁看着小蔡姑娘与未婚夫亲亲热热,宋郁之不定心中多恨呢。”
“你们都给我闭嘴!”慕清晏一拍桌子,上官浩男与游观月立刻禁声。
慕清晏被白日里蔡昭与周玉麒卿卿我我的样子气了仰倒,至今想起来都一肚子火,直想半夜杀过去,将那姓周的小鸡崽子咔嚓一声拧断了脖子才好。
“你们说的我会没想到么?”他冷冷道,“等宋郁之动手,哼,那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还等着我先动手呢!我与他都不动手,然后呢,等着看昭昭与周玉麒成亲洞房生儿育女?”
“可是教主,若您先动手,小蔡姑娘一定会深深憎恶你的,为啥不让她去深深憎恶宋郁之呢?”游观月简直要为自己的赤胆忠心掬一把泪了。
谁知慕清晏却反问:“我为何要昭昭深深憎恶宋郁之?”
上官浩男一愣。
“昭昭若喜欢我最好,若是不能,我宁肯她深恨于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他宋郁之算老几,撑死了在昭昭一生的回忆中算个路人甲,记都不配被记住,还想占多大位置么?!”慕清晏满脸戾气,目光晦暗凛冽,气势汹汹。
上官浩男明白过来了,“教主说的对啊,女孩子家有时奇怪的很,爱恨纠葛比情深缘浅更能记一辈子呢。”
游观月其实还是不很明白,但不妨碍他表忠心:“教主高明,教主说的是。”
慕清晏戾气稍歇。
“可是……”上官浩男,“难道我们真的要用青楼那种法子么?我觉得小蔡姑娘会不高兴啊,有没有更好些的法子呢。”
游观月摸摸自己的药囊,也:“要是用了药,其实也不算周玉麒自己把持不住,说不定昭昭姑娘还觉得他可怜受暗算呢。”
慕清晏心头烦躁,“让我重新捋一捋。”
他抬头望梁顶,“首先,周玉麒人品上应当是没有大过的。昭昭心思剔透的很,若周玉麒人品有瑕,她定然不会容忍这婚约,也不会容忍当初身份未明的我……”
上官浩男心想,只看那小姑娘被教主大人你蒙蔽了那么久,就可见她眼光不怎么样吧。
慕清晏目光渺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昭昭看人,从来不看其门派和出身,只看心性为人。不然宋郁之偌大的名声,模样修为也过得去,昭昭却始终对他淡淡的,正是看出了宋郁之太过算计,用心不诚。”
游观月心里嘀咕,那不是因为宋郁之有婚约在身,蔡昭注意避忌么。
“其二,昭昭也并未对周玉麒有多深厚的情义,还时常不满周玉麒对他那位闵表妹过于亲密。”慕清晏拧着眉心,“可既然有闵表妹在,周玉麒又为何对昭昭这么体贴呢。”
“难道姓周的想大小通吃?”上官浩男脱口而出。
游观月立刻痛骂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小蔡姑娘不活撕了他!”
上官浩男道:“这可难说的很,说不定想先吃了鱼,再慢慢吞下熊掌呢。”
“昭昭姑娘又不是鱼,她会走会动的。若姓周的敢见异思迁,昭昭姑娘就算嫁了过去也会翻脸的!”游观月道。
慕清晏听见‘嫁了过去也会翻脸’时眼睛一亮,但想到蔡昭披红挂彩跟别人拜堂,他又恨不能立时将喜堂变成灵堂。
看顶头上司的脸色须臾变幻,一时欢喜,一时恶毒,上官浩男与游观月都不敢张嘴。
忍了半天,两人一起试探:“究竟该如何行事,请教主吩咐。”
慕清晏想了想:“青楼先放下,花魁也先别找了。姻缘的事,还是该攻心为上。明日武安城中是不是有一场市集?”
游观月点头如捣蒜。
“好,那咱们就如此布置一番。”
作者有话说:
这其实一个又粗又长的大章,但是写不完了,觉得断在这里比较合适,明天把剩下半章送上,直接解决周玉麒。
第99章
昨夜下了一场雨, 不到天明即止了。
清晨起来,沁入心脾的空气格外干净,还夹杂着庭院中树木绿叶的清新。
蔡昭披散着头发,在窗台上撑着两条白生生的胳膊, 宽宽的袖子在风中飘动, 正听见楼下一层门口周玉麒在与丁卓樊兴家在说话。
一大清早, 周玉麒不但已叫厨下备好了蔡昭爱吃的砂锅粥,荷包蛋, 还有白玉糖糕,还让仆妇端着托盘安静的送到了蔡昭房间――其实蔡昭自小就喜欢吃饱了再梳妆打扮, 而不是常规的整装好出去再吃。
幼年在家时,蔡平殊倒是不管这个,她却不免常挨宁小枫的责备,蔡平殊过世后她便渐渐改了这毛病,谁知认识慕清晏后又故态复萌。
蔡昭觉得这不能怪自己, 都是慕清晏纵容的。
每每自己懵懵的清早起身, 慕清晏都宛如在看一只脚步蹒跚的黄毛小茸鸭, 目光中充满了可怜,恨不能把早膳托盘捧到她的床帏中去。
――蔡昭恍惚了一下, 摇摇头将这些回忆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