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明明听你们说开阳长老是死在越狱未遂的途中。那么,一定是有人帮他逃狱了。想想也是,他与瑶光长老是聂恒城的心腹,一个死了,另一个自然定要救回来了。因此,魔教中人一定知道那处地牢所在。”
青年冷冷道:“未必每个魔教中人都知道那处地牢。”
女孩柔柔的歪头,像桃花一样清艳出尘,“我也只能试一试了,没想到你真的知道。”
青年心中愤恨,极力维持面上清冷,“你直截了当的问我,我一样会告诉你。”
女孩:“稳妥些更好。”
青年心头的那口温热渐渐冷了。
他想起今日午后,女孩的房间温暖柔软,她让他坐在她床边,露着毛绒绒的脑袋和可爱粉颊,温柔信任的望着自己――所以,都是局?!
“你也早就知道有今日?”他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女孩微微仰头,任凭细雨拂面,“昨日至今,露相的只有你,他们不知道昨日下午我也在那处院落中。他们之所以敢把千公子弄上山,一是为了之后的计划,二是,他们打算除掉你……你已经露出很多破绽了,当然,你根本不在乎被揭穿不是常宁。”
青年急怒:“我不在乎,是因为我以为你也不在乎。”
女孩点点头:“之前,我爹好好的,我的确不在乎你是谁,江湖上的事我都不在乎。可是现在我爹生死未卜,我在乎的事就很多了。”
“今夜,其实我们两边都是猝不及防。我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可以除掉你的办法;他们也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地牢与千公子。”
青年心头一团乱麻,上前抓住女孩的手臂:“你骗我的帐先放下,这里危机四伏,你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先跟我下山!”
女孩一动不动,轻轻道:“我若今夜跟你下山去,就坐实了我勾结魔教的罪名。若我靠你救回爹爹,落英谷也难逃勾结魔教的罪名。”
青年下颌紧绷:“那你们落英谷就索性投过来好了!”
“就像千面门一样么?”女孩目光冷静。
青年冷不防被刺中要害,半晌无语。
女孩用力掰开他扣着自己手臂的大掌,“就算正道中人早就看千面门不顺眼,但若不是千面魔屠脑子进了猪油,带着整个门派投了魔教,千面门未必会被灭门。”
“落英谷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姑姑,我爹爹,我娘,还有许许多多谷民的――他们都吃过魔教的苦头,更有血海深仇,恨之入骨。”
“落英谷十几代祖先在上,我不能凭一己之私,就将落英谷领入不归之路,哪怕关乎我爹爹的性命。”
青年心中愈凉,他看着女孩坚定的双眼,忍不住道:“你留在这里,就不怕他们杀人灭口?”
女孩轻轻一笑:“芙蓉翡翠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青阙镇,明日一早就会广发信函,将千面门尚有弟子留世以及师父可能被替换之事告知法空上人,周伯父,宋门主,还有云篆道长等江湖豪杰――大家很快都会赶来青阙宗。”
“当秘密不是秘密,也就没必要杀我了。”
青年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你什么都想好了,我真是小看你了。”
蔡昭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你赶紧走吧,他们应该发觉没你去石壁地牢,现在应该急急往这里赶了。”
青年一手抓住铁索端头后面几节的链扣,回头冷笑:“既然如此,你今夜还来做什么。还不快快离去,当心被人瞧见了你与我这魔教中人纠缠不清!”
蔡昭听见后方远远传来的呼喝声与众多奔驰的脚步声,她伸手上前,啪的启动玄铁机括,铁索机箱瞬时发出巨大的轰鸣。
她冲着悬于铁索上的青年大喊:“――我怕你一直等我!”说完,扭头就冲另一方向跑了,消失在夜幕中。
铁索如穿云利剑般射出,悬于其上的青年宛如腾云驾雾,宽袍长袖飘飘扬扬,宛如无底深渊上空掠过的飞鸟。
――她要是没喊最后那句就好了。
他怔怔的想。
第42章
蔡昭从沉睡的密林中缓缓找回自己的意识, 仿佛拖着破车的懒驴般不情愿。
自从父亲失踪后,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深眠了。
屋里熏着名贵的香料,是一两十金的翠屏点犀,仿佛掺了些淡淡的佛手柑, 金粉富贵又不失清雅, 身畔被褥与枕巾皆是上好的云锦与细麻, 床铺上堆锦铺绣,好像躺在云堆里。
蔡昭真想拉芙蓉翡翠过来, 看看人家的屋子是怎么布置的,自从虾饺嫁人后, 她俩越发没人管束了,动不动就对自己冷嘲热讽,真是毫无体统!
哦,她们这会儿不在这里。
只要安全就好,体统少一些也无妨。
蔡昭是饱含期望出生的。
据说本来蔡平殊已婉拒汤药, 打算顺其自然的赴死了, 谁知一见到小侄女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 她欢喜的不行,想着无论如何要活到小姑娘牙牙学语, 听她叫一声‘姑姑’。于是蔡平殊认真服药, 努力运气自疗, 竟生生拖延下了性命。
当听到小小蔡昭开口唤人,蔡平殊想到小侄女将来可能受人欺侮, 于是就想将一身绝学传授;待小姑娘武艺初成,蔡平殊又担忧她整日乐呵的没心没肺, 被人欺骗可怎么办, 于是又想多提点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此一日拖过一日, 直到蔡昭十二岁上,蔡平殊才撒手人寰。
为此,蔡平春,宁小枫,甚至戚云柯与周致臻等人都分为疼爱感激小蔡昭。
他们常说,因为她,蔡平殊多活了十二年。
宁小枫希望女儿能像蔡平殊,英武磊落,洒脱豁达,像骄阳一样的明亮无畏,蔡平殊却希望女孩能像宁小枫,慧黠机灵,娇憨可爱,精致会过日子。
蔡平春则希望……蔡谷主没有意见。
然而蔡平殊与宁小枫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蔡平殊坐立起行,果敢坚毅,无论刮风下雨总是天不亮起身习武,而宁小枫哪怕累积了半人高的账册也要睡到自然醒,说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最后蔡昭向姑母与母亲各取一半,起身前总要在床上挣扎一番,来自姑母的那一半告诉她一寸光阴一寸金,该起来捡金子了,来自母亲的那一半却蛊惑她多睡一刻是一刻,等将来年老了少眠,想睡都睡不着了。
蔡昭睁眼,缓缓坐起,发现外面又是日近黄昏。
她苦笑,这些日子都是夜里忙碌白日补眠了。
两名美貌婢女捧着刚熨好的衣裳上前,服侍她穿衣着鞋,然后再为她捧镜梳头。
昨夜送走假常宁后,天色开始发亮,她知道清静斋已空空如也,四周一定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自己,她可不敢住回去。
她本想去药庐雷师伯处凑合一夜,养精蓄锐,谁知刚回屋拿了芙蓉为她准备好的包袱,就见宋郁之站在庭院中,请她去垂天坞小憩。
起初蔡昭还犹豫:“这样不好罢,你我的名声……”
“这回从广天门来的,除了几位护卫叔父,还有技艺精妙的厨子。”
蔡昭立刻表示――江湖儿女,磊落自知,无需介怀小事。
垂天坞外头看着清风朗月,谁知屋里布置的犹如销金窟,处处金玉,步步锦绣。
宋郁之只好跟她解释,这些都是他爹宋时俊的品味。
蔡昭表示赞赏:“其实天下大多数人都喜欢这样的布置,只不过他们喜欢不起罢了。令尊这样真好,既有金山银山,又恰好喜欢金山银山。”
宋郁之:……
相处日久,他已知道很多时候蔡昭并非存心气人。所以他最好学会欣赏蔡昭的语言风格,不然会活活气死。
于是他道:“嗯,幸亏金山银山遇上了家父,不然该失落了。”
梳洗完毕,蔡昭坐到桌前开始用膳。从日出睡到日落,她也不知道这顿算什么饭了。
几筷几勺入嘴,她就在心中娇叹一声,要命了。
白玉苦瓜汤居然硬生生将苦味转为甘甜鲜美,八宝鸭软糯可口肉丝分明,爆炒双脆火候分毫不差,连米饭都似是用竹筒蒸出来的,余香回味。
蔡昭边吃边叹――要不她去和戚凌波商量商量,她嫁去佩琼山庄,自己改嫁去宋家?
不行。
她暗自摇头,武林中人最守信诺,她怎能因为区区几道菜就想改嫁呢,何况她还没见识过周家大厨,说不定更胜一筹呢。
两名美婢站在一旁,体贴的布菜送汤。
蔡昭看着她们娇俏的脸蛋,满腹艳羡:“你们每顿都这么伺候三师兄么?”
谁知美婢一听,双双面露委屈。
一婢道:“婢子倒是想,可惜公子不肯,还将婢子赶的远远的。”
另一婢道:“戚大小姐也太凶了,见了我们姊妹就喊打喊杀的,公子说等过一阵子就让我们回广天门呢。”
蔡昭十分愤慨:“凌波师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你们这样温柔体贴的美人服侍,那是多大的福气,她居然还不要,真是岂有此理!”
两婢面面相觑。
一婢轻咳一声:“兴许戚大小姐是不喜欢公子沐浴时,我们姊妹在旁服侍。”
蔡昭:“洗澡本来就要人帮忙啊,背后自己又搓不到。”
两婢:……
另一婢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戚大小姐也不喜欢我们夜里睡在公子屋里。”
蔡昭:“哇,你们还给三师兄守夜啊,我以为现在没有这样勤快的丫鬟了,二位真是用心啊。”芙蓉翡翠夜里睡的比自己还香,有时还打呼,端茶送水是想也别想,若是走水了还得自己去叫醒她俩,真是气死个人!
两婢:……
一顿饭吃到天色擦黑,两位美婢差点舍不得放蔡昭走,只恨当年宋家为何没和蔡家定亲。
蔡昭挥别美人,悠悠然的走向宋郁之的居室。
刚接近主居室,四周就有持剑侍卫隐隐冒头,一名短须方面中年汉子站在门口,笑道:“原来是小蔡姑娘,吃饱睡足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说着,也不问蔡昭缘由就放了她进去。
宋郁之正披着外袍在灯下看书,见蔡昭进来连忙穿上外袍,“庞六叔,怎么不叫我更衣后再让师妹进来呢?”
庞雄信咧嘴笑:“你又不是没穿衣裳,哪那么多规矩。”说完便出去了。
蔡昭等宋郁之穿好衣裳,才掀珠帘进入里屋。
“要不要再加件披肩,这袍子的衣襟有些宽,锁骨露出来了。”她望着眼前严肃英俊的青年男子,十分贴心的提醒。
宋郁之忍着没去拉襟口:“……不必了。”
“咱们聊聊吧。”蔡昭坐到桌前,“我有许多话与三师兄说……呃,这里没茶么?”她拎拎空茶壶,晚饭吃多了想喝口茶。
宋郁之只好从一旁的暖炉中拎出紫铜茶壶,亲自给蔡昭倒茶。
“现在山上什么情形?”蔡昭轻吹茶杯――上好的云鼎香,多喝两杯都可以买间铺子了。
宋郁之缓缓做下,“雷师伯直言自己害怕,退回药庐后拘着樊师弟和其余弟子不许出来。李师伯看来半信半疑,让庄师兄等人弟子加紧巡视,既防外也防内。欧阳师伯陈师伯等人依旧听暮微宫吩咐,但与那群新上来的壁垒分明。师…宗主下令严守石壁地牢,不许半分松懈。”
蔡昭又问:“师母呢。”
“双莲华池宫至今紧闭门扉。”
蔡昭有点不确定:“你把我带回垂天坞,凌波师姐也没来叫骂?”
宋郁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她倒是想来,被师母看住了。于是派了婢女来骂了你我一顿,被我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