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拉住手,只觉得天崩地裂的一阵巨响,整片悬崖全部塌陷了!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说话,就被直直坠落下去,头顶上呼啸而来的土黄色的泥石洪水。
……
不知过了多久,蔡昭悠悠醒来时,最初的感觉是筋骨酸痛,连抬个手臂都觉得累。
好容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古朴简单的村屋梁顶,左面是平整的黄色土墙,右面是一个竹编小桌,桌上堆着蔡昭采来的那捧紫花,花旁有尊小炉,里头点着驱赶蚊虫的盘香,香味有如青草芬芳,还带着些药草的苦涩,甚是好闻。
桌对面也是一张竹塌,慕清晏似乎比她伤的更重,躺在薄薄的被褥中面色惨白带青。
看见女孩醒来,他漆黑的眸子中绽出夜空烟花般的喜悦。
蔡昭也冲他笑笑,正要说话,忽然一位虬须大叔端着两碗汤药进屋来,后头跟着他那胖乎乎爱闲聊的妻子。
蔡昭睁大眼睛——这不是之前村庄中遇见过了打铁大叔和他的胖媳妇么。
她惊喜道:“乔大叔,乔大婶!是你们救了我们?”
打铁大叔把两个药碗放桌上,似乎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胖大婶坐到蔡昭身旁,“说过多少次了,叫大哥大姐!我们只是看着稳重老成,其实岁数小着呢。”
蔡昭讪讪一笑。
胖大婶哦不,胖大姐将手中的瓜子放了一撮在蔡昭枕旁:“适才你问什么来着?哦,你们错了,两个都错了。第一,不是我们救的你们,是我那老公公救的。第二,我男人也不姓乔,之前是骗你们的”
蔡昭茫然,“哦。”
慕清晏却听出了蹊跷,“不姓乔?敢问这位大哥贵姓。”
胖大姐笑眯眯的眨眨眼:“我男人自然是跟我老公公姓啦。”
慕清晏耐心的继续问:“敢问尊亲贵姓?”
还是打铁大哥耗不住了,直爽道:“石!我姓石,我爹也姓石,我们全家都姓石!”
蔡昭眼睛一亮,不等她发问,只见一位身形魁梧的老者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含笑看向蔡昭,目光颇是慈爱:“做梦也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小昭儿。你长的像小枫多些,不过眼睛却全随了平殊妹子。”
蔡昭又惊又喜,几乎结巴了:“你你,你是……”
老者抚胡而笑:“老夫石铁樵。”
第107章
溯川绵延数地, 漫长的河岸两边分布着许多或明或暗的河谷,因为雨水充足而植被茂密,便是骑着金翅大鹏从上往下看也不过绿油油的一大片或一小片,分辨不出哪些是山岭哪些是河谷, 更无法透过层层叠叠遮盖的植被看到下方是不是有人烟聚居。
“真是一处绝妙的归隐之地啊。”蔡昭左顾右盼喃喃自语。
胖大姐, 也就是石家的大儿媳, 她呵呵一笑:“听爹说,这地方还是你姑姑找到的呢。那年叔父‘又一次’身受重伤, 你姑姑为他寻药时,循着菡萏铃铛花找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蔡昭惊异, “我姑姑找到的,可她对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大侠归隐在什么地方啊!”
石家大儿媳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头子唠嗑时总爱絮叨,说咱家有今时今日的安稳岁月, 都亏了你姑姑找到这个地方。”
蔡昭想不通, 转开话题道:“菡萏铃铛花?就是那个紫色的花串子么。”
“是呀。要不是这铃铛花, 叔父那一身的新伤旧伤哪那么快好啊。”石家大儿媳生了一张五谷丰登喜气洋洋的圆脸,笑起来尤其暖和。
三四日前, 蔡昭与慕清晏被抬到了这里, 因为激战加雨水侵袭, 阴寒入体,两人双双病倒。慕清晏更有重伤在身, 当夜就高烧起来,当蔡昭能在谷地漫步时, 他还躺的昏昏沉沉。
蔡昭极目远眺, 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孩童嬉戏, 男耕女织,炊烟袅袅。一时间,她宛如回到了落英谷,便忍不住笑起来,“全家人热热闹闹的,挺好。”
“唉,有什么法子,人家归隐只要一家几口卷起包袱就成,咱家一直都是几房聚居,什么叔叔婶婶大姑大姨还有他二舅父四伯祖加起来百多号人,没这么个地方,想归隐都归隐不了。”石家大儿媳叹息。
这处不知名的河谷隐藏在溯川两岸的不知哪处,慕蔡二人知道石家有心躲避,索性就没问此处的位置。大多数石氏族人都聚居在此处,只有零星数人,如石家长子长媳,在外留个铺子,既能采买盐巴布匹等物,也算设个哨点,不至于对可能的危险全然不知。
“这里为什么要叫七樱村,根本没有樱树啊。”路过一座新砌成的圆形砖窑,蔡昭忽然想了起来。
石家大儿媳:“啊?这里不叫七樱村啊。”她走前几步,翻开遮盖在一块半人高石碑上的藤蔓,“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藤蔓被拉开,露出石碑上的三个字——栖隐村。
蔡昭:……
绕着河谷走了半圈,松散开筋骨,眼见天色渐暗,石家大儿媳便拉蔡昭回去了,嘴里念叨着:“晚饭前要喝药,还是你去吧。那后生瞧人时阴森森的,我男人可不敢上前。欸,明明上回见他挺和气的,怎么一受了伤就凶巴巴的,哎呀吓死我了……”
蔡昭默默听了,回到草庐时,果然画皮妖面色阴沉的躺在草榻上,一旁是端着药碗的石大哥手足无措。石家大儿媳一把拉走丈夫,蔡昭接过药碗气哼哼的坐到男人床边,把人扶坐起来后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干嘛给石大哥脸色看,人家救了你我的命好吗!”
慕清晏默默的啜着汤药,居然也不喊苦,“……你若伤了病了,我绝不会离开一步。”
蔡昭无语,“你高烧那晚我一直照看着你啊,眼珠子都没挪开过,后来你不是一日日好了嘛,还不兴我出去透透气啊……”
在慕清晏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你就不担心他们趁你不在加害于我?”慕清晏道。
蔡昭无奈:“好好,以后我少出去行吧。人家要害你早害了,还会等到现在?行行,別瞪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主要是出去探探路。”
慕清晏沉着脸道:“溯川两岸我早派人扫过一遍,之前你我又挨着村落的探访,均无所获。此地能如此隐蔽,必有名堂——你出去走两圈能看出什么来?”
说不过人,蔡昭只得使出杀手锏,“你再数落我,我可翻脸了啊。”
这下轮到慕清晏无奈了,闷声一口口喝完了药。
看着他喝药时低眉顺眼的明丽轮廓,蔡昭忍不住叹道:“你可真硬气啊,那晚烧的全身滚烫了还一声不吭。听我娘说,我小时候高烧总是又哭又闹,胡言乱语什么都说。”
“五岁前我就习惯了。”慕清晏淡淡道,“哭也好,闹也罢,总得有人在意。若无人在意,哭恼有什么用。”
蔡昭一怔,一时心下凄然。
用药后半个时辰,石大哥端来喷香的饭菜。
一碗粉蒸肉,一碟蒜薹炒腊肉,一盆白灼叫不出名字的绿蔬,一只炖至酥烂的八宝鸭子,还有一道不知什么鱼炖的姜丝豆腐汤——风味既佳,烹调也是上乘,直吃的蔡昭眉开眼笑。
“青阙宗那几个厨子应该感到羞愧!”满嘴流油的小姑娘颇是愤慨,“人家隐居荒山野岭十几年了还能拿出这等菜色,他们待在天下第一门派的厨房里,拿着天下第一等的月俸,天天煮些半咸不淡的路边菜,也好意思自称大厨?!”
“你先擦擦嘴吧。”慕清晏放下碗筷,嗔了女孩一眼,低头看向菜碟时皱起了眉头,“我们前几日的菜色多是清淡为主,不知为何今日却大鱼大肉了。”
“因为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一个持重的老年男子声音从门帘后传来。
蔡昭连忙起身。
石铁樵站在门边,含笑道:“你们的伤病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蔡昭疑惑:“都好了?我是好了,可是他……”转头时,看见慕清晏居然掀开被褥,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你这人!”她立刻明白画皮妖又在装了。
“不瞒石大侠,我们这次前来,实是有要事相问。”慕清晏拱手道。
“我知道。”石铁樵点点头,“本来早想跟你们说了,可是我的一位兄弟这几日病的着实厉害,我寸步不敢离开。你们想问什么,今夜尽可问了。”
慕清晏立刻用‘你看看人家是怎么陪伴病重之人的’的目光望向蔡昭。
蔡昭怒回一个‘你丫个装病的还好意思说这话’的眼神。
看这对小年轻目光交错,石铁樵哈哈大笑:“行了,跟我来吧。”
石铁樵的居处是一座幽静舒适的竹舍,四野无人,周遭寂静。
燃起一炉袅娜的熏香,煮上一壶清香的山野草茶,三人围桌而坐。
“自老妻过世后,这里就我一人住了。”石铁樵叹道,“年少时好勇斗狠,不知体恤家人,老妻为我担心受怕多年,落下了满身的病痛,唉,是我对不住她。总算隐居此处后,让她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走的时候,她很安心。”
他目光转向慕蔡二人,“其实我知道的,昭昭的姑姑都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慕清晏自有满心疑惑要问,谁知他嘴唇刚动,蔡昭就急不可待的抢了先:“我姑姑的心上人是谁?不会真的是路成南吧!”
石铁樵失笑:“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慕清晏一手捂脸,侧过头去。
“怎么会是路成南呢。”石铁樵笑道,“但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蔡昭眼睛瞪大大的:“?!”
“其实平殊妹子很早起了与周家退婚的念头,只不过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莽撞汉子,唯一的姑娘——就是昭昭的娘,那心眼粗的,还不如莽撞汉子呢!”石铁樵想起宁小枫,忍不住笑起来,“众兄弟中,只有我和昊生兄弟早早娶妻,这才看出些端倪来。”
“其实我爹和师父也知道的。”蔡昭低声道。
石铁樵点点头,“小春素来心细,察觉了不奇怪。云柯兄弟与你姑姑走的最近,估计是见到过什么。”
“我觉得周伯父挺好的。”想起温柔儒雅的周致臻,蔡昭有些难过。
“是很好,可你姑姑跟他是过不下去的。”
石铁樵提起煮沸的水壶冲入茶壶,“说句得罪周老弟的话,他的人品才干家世都没的说,与你姑姑更是青梅竹马,可他从来不知道平殊妹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自己处处温良恭俭让,遇到不平之事忍忍也过去了,便希望身边的人也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蔡昭叹道:“可姑姑哪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是啊。”石铁樵微微出神,“她是清风烈火——清风拂山岗,烈火焚群魔。”
“这话说的好,贴切风雅。”慕清晏大赞。
石铁樵笑道:“我可没这等文采,这话是昭昭的师父说的。”
蔡昭呆:“可我师父也没这等文采啊!”戚大宗主的文采就好像宋大门主的男德,约等于无。
“云柯兄弟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石铁樵哈哈大笑,“我们都猜他是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话,就来跟我们显摆。”
“是以石大侠您也不知蔡女侠的那位心上人是谁?”慕清晏扯回话题。
“不知道。”石铁樵继续摇头,“不过肯定不是路成南——他重伤逃出来时,平殊妹子才第一回 见到他。”
“怎么这样啊。”蔡昭好生失望。
石铁樵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失落,慈和道:“你姑姑跟你说过我的归隐之处么?”
“没有。”蔡昭抿嘴,“姑姑还骗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家归隐何处。”
石铁樵抚着胡须:“你姑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豪迈刚健,实则心思细密。她想瞒的事,从来都能瞒的滴水不漏。”
蔡昭小小的叹了口气,想到老娘宁小枫曾评价丈夫蔡平春‘自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怎么可能毫无心机’,其实这句话也适用于姑姑蔡平殊吧。
她抬头道:“石大侠,晚辈还有别的要问——您知不知道常大侠全家都被屠戮了。”
“知道。”石铁樵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武安山里这里不过一旬路程,怎会不知?”
“啊!”蔡昭大惊,“那您怎么……”无动于衷。
“昭昭想问我为何坐视不理?当年我走时,你姑姑反复叮嘱我,‘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退出江湖最忌讳拖泥带水,以后不论江湖杀的人头滚滚还是血雨腥风,都与你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