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问你年月……”苏妤心下空落落地问她,“什么年月了?”
月栀被她吓了一跳,很是定了定神才回说:“建阳五年……六月。”
建阳五年。苏妤微微安下心来,再次向自己强调那确实只是一场梦。即便不是,也起码要再过五年才会发生。
“陛下呢?”她又问。
“陛下?”月栀怔怔地回道,“娘娘您在煜都……陛下前几日刚启程去了梧洵。”
“哦……”苏妤再度松了口气。确实是和那时都不一样的,她确实不是霁颜宫里那个见不到夫君面的弃妇了。
“奴婢给娘娘沏杯安神的茶来?”月栀询问道。苏妤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去休息吧,本宫躺一躺便好了。”
“诺……”月栀乖巧地一福身,又不放心地说,“奴婢就在侧殿歇着,娘娘有事叫奴婢一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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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回榻上,苏妤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心神来,万分不愿再多想此事。一直以来,梦魇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她对此避之不及。
阖目静歇,不知不觉间又沉沉睡去。
眼前阳光刺目,她眯着眼,费力地去看眼前情景。
是围场……
登时心中一阵慌意,很是明白这又是那场梦,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一般,挣也挣不开。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是很多匹马共同驰来的声音。苏妤惶惑地回过头,不远处的路两侧,便是那两堆巨石。
又是一次重演。因为已不是头一次梦到这些事,她知道要发生什么,想冲上去拦住,双脚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动。
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马在自己面前重重跌下、甚至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射断绳子……
“啊……”一声低呼,再度惊醒。
还是方才的样子,雕花的床榻、灯火幽暗的寝殿、烟雾淡淡的熏香……
煜都旧宫。
总觉得哪里不对……
再难平复的心绪让她竭力回想着,试图找出那“不对”的地方以让自己心安。
究竟何处不对……
苏妤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任由梦中的一切再度浮现眼前。
帝王、骏马、陷阱……一模一样的一切中,一抹鲜红让她登时窒息。
那是一抹很正的红色,系在皇帝腰间,上面还有一颗檀木珠……
这东西她在熟悉不过,是她年初时给皇帝打的平安结。但这不可能是上一世也有的东西……上一世她没有这个机会。
“不……”苏妤不可置信地惊住,不敢多想这意味着什么。那若不是上一世的事情……便是这一世了?皇帝戴着她为他打的平安结出了事……
是什么时候?那枚平安结看着还很新,不像佩戴已久的样子……
苏妤狠抽了一口冷气,梧洵……梧洵也是有围场的,皇帝还带她去过。
猛然掀开被子起身离榻,匆忙地穿好衣裙,出殿间步履乱得连她自己都知道实在有失仪态。
月栀正在榻上歇着,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看,连忙起身跟上她,急问道:“这个时辰……娘娘去哪儿?”
“去见太上太皇。”苏妤道。
“……太上太皇必定还歇着啊。”月栀惊道。
苏妤回头看了她一眼,沉下了口气又说:“知道,我在外面候着。待他们起了,我必须立刻去见。”
这事……虽只是个梦,但万一是真的,便一刻也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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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栀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按理说等她嫁了,便要叫苏妤一声长姐,这些日子苏妤也一直待她不错,她从没见过苏妤这个样子。
面色有些微微泛白,又沉重不已地紧绷着,眉宇间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到了成舒殿外,值夜的宫人都被苏妤弄得一怔,忙请她去侧殿坐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说有急事要等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醒了急禀,也只有由着她等。
足足坐了两个多时辰。苏妤觉得,这两个时辰太漫长了,比当年在锦都的成舒殿前跪了两个时辰还要难熬些。
终于听到寝殿的殿门打开的声音,宫娥出来一福,说:“太皇太后请娘娘进去。”
轻舒口气,苏妤蕴起一抹笑容,移步进了殿,如常地一福:“太上太皇万安、太皇太后万安。”
“坐吧。”太上太皇轻蹙着眉头睇着她,“听宫女说你半夜就来候着了,有什么事?”
“臣妾……想去梧洵一趟。”苏妤道。二人一听,还道她是久不见皇帝,思念得不行了。可他们也知道皇帝把她送过来是为什么,这个时候是万不能让她回去的。
“去梧洵?”太皇太后轻一皱眉,面显不快,“就这么不耐得在煜都多留些时日?”
“太皇太后……”苏妤却稳稳地又拜了下去,认真得让她一怔,“不是臣妾不愿多留,只是……”苏妤顿了一顿,看了看眼前的二老,想同他们说尽实情,可他们到底年纪大了,不知受不受得住那样的“奇闻”,遂又一拜,口道,“求太皇太后应允……臣妾连日来梦魇不断,只觉有不妥之事。加之来煜都前又听闻窦家不安分,唯恐……”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太皇太后厉声道,“窦家安不安分,都有陛下在,你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在煜都待着,哪也不许去!”
“太皇太后……”苏妤口吻中已尽是央求,斟酌着透了两分底,“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臣妾自幼会做些怪梦,应验之时……甚多。”
一时便安寂了。她若只是做了个梦便强要去梧洵,就是无理取闹;可若有之前的种种应验在先,便不一样了――诚然,二老首先想到的仍是她是不是为了见皇帝在这胡编理由,可看她的神色又委实不像。
过了须臾,太皇太后审视着她道:“当真?”
“是……”苏妤紧咬着唇,有些哽咽,“臣妾自记事起,便被梦魇所扰。嫁与陛下、失宠……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虽则不准之时也有,可……可关乎陛下的事,臣妾不敢赌……”
太皇太后只觉一辈子没碰上过这样的事――皇帝告诉她护好苏妤,不愿让她和他共经那些险事;如今苏妤告诉她,她梦见皇帝遭遇了不测,且还很有应验的可能。
“阿妤……”太皇太后刚又一开口,却被太上太皇抬手制止了。太上太皇端详苏妤良久,俄而缓言道:“阿妤,你说的这些……坦白说,太荒谬。”
苏妤心中一急,又要争辩:“太上太皇……”
“但人活一世,让自己日后后悔的机会太多。若觉可以避免,倒不妨尽力一争。”太上太皇笑了一笑,续道,“你是真怕他遭遇不测也好、还是为见他一面编的说辞也罢……既已如此等了一夜,便去吧。”
苏妤眼眸一亮,当即下拜,道了声“谢太上太皇”,便退出了成舒殿,收拾行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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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心里想得明白,如若皇帝当真要去围猎,她说什么也得把这些事说清楚,就算是自此以后被皇帝看做了个妖怪也得拦住他。
马车已在宫门口候着了,苏妤一路默然地走过去,踏上马车,吩咐了句“走吧”,驾车的宦官一挥马鞭,车便行了起来。
“娘娘留步……”颇有些气喘吁吁的语声传来,刚驶起来的马车复又停下,苏妤揭开帘子看过去,有位年长的宦官在车外一揖。
“郑大人?”苏妤颌了颌首,那宦官捧了只盒子给她:“太上太皇说……虽是不怎么信娘娘那番话,但万一是真的,这个娘娘兴许用的着……”
苏妤疑惑着接过盒子,托在手中打开,不禁一惊……
是太上太皇宝印。
☆、121
一路上,苏妤都托着那枚宝印思索着。这场梦,她说不准有多大可能会应验,自是希望不能应验。但现在不是祈求什么的时候,如若当真是一众预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防止此事的发生。
在皇帝的马被绊倒的同时用一支箭精准地割断绳子,这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会出半点岔子。
她接下来要走的路,也不能出半点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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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合。”揭开帘子,苏妤叫了坐在车前的郭合进来,取了纸张印泥,一枚印重重地盖下去,她将纸交到郭合手里,“你即刻回锦都去,请沈大人和本宫的弟弟到梧洵。”
“诺。”郭合没有多问,领命便下车了。在煜都,宫中之人想调一匹马来用并不难,看得出苏妤眉目间的严肃,不敢耽搁半刻。
“娘娘……究竟出了什么事?”涉及了苏澈,月栀愈加担心起来,问了一句,苏妤却无心回答。继续思索着梦里的种种,想找到些蛛丝马迹。
弑君?这样的事,如果和上一世时的手段全然一样,大抵便是同一拨人做的。思来想去,上一世时会是谁下了这个手……
窦家!
蓦地有了思路,不是因为“偏见”,是因为上一世时窦绾是皇后、育有皇次子,如若皇帝未立储便突然去了,嫡子的身份加上窦家的相助,登基的自然是这皇次子。
可这一世……窦绾没有孩子啊……
苏妤卡在了这个坎上,不明白如若窦绾没有孩子,窦家此举有什么意义。看得出,窦家没有明着造反的胆子,只敢弄个傀儡皇帝上去、让窦家接着把持朝政。如若明着造反,旁的朝臣暂且不提,一众藩王是决计不干的。
彼时若兵戈相向,窦家胜算不大。上一世时是如此,这一世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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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晔和苏澈见了太上太皇亲印,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梧洵。在离梧洵最近的那个驿站被月栀拦了下来,月栀颌首一福:“两位大人,云敏妃娘娘有请。”
“长姐?”一愕。
进了驿站,苏妤将事情全盘托出了――虽是未提重活一世,却包括这些年来的梦魇。无暇顾及沈晔日后会拿她当怎样的怪人看,现在解决这桩大事才是要紧的。
听罢了苏妤这些年的经历和近日的这一场梦,二人都很是愕了一愕,苏妤问沈晔:“窦家可有和哪个藩王特别交好、可能推其上位么?”
窦绾若是无子,这就该是仅剩的选择了吧。
沈晔认真思索了许久,却是摇头:“没有。藩王们都忠心得很,委实没有哪一个有谋反的动向。”
一时皆是沉默,过了少顷,苏澈忽一击案:“若是窦家彻底作假呢?”
“……什么?”苏妤微怔,苏澈道:“勾结藩王造反,即便天下仍姓贺兰,窦家的野心也公诸于世了。但若仍是奉了个‘皇子’上位呢?窦家只消得把持住朝中议论几个月,待得这‘皇子’生下来,继位继得名正言顺,议论定消大半。余下的,力度不够,何能敌得过窦家的权势?”
苏澈虽是没有明说,苏妤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事说起来也不难,凭窦家的势力和胆子能做到。不过就是“借”个孕妇来悄悄养着,待得皇帝死了,假造窦绾有孕的典籍。只要做得严密,旁人不会随便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皇裔。虽不像上一世时的皇次子那般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但这孩子却就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了,要继位,只能是他。
“太险了吧……”苏妤蹙着眉摇了摇头,“这事万一不成,窦家九族都保不住。”
“云敏妃娘娘。”沈晔神情谨肃地道,“现在不同于往日。若在从前,窦家大抵不会出此下策,故而一直在等佳瑜夫人为后;但现在,陛下彻查着窦家,此举若败,窦家上下自是难逃一死,但若不如此,迟早也是一死。”
困兽之斗。
苏妤轻吸了一口气,沈晔扬音叫了人进来:“速去锦都查各药房、医馆,看窦家最近可有请大夫去看孕妇或是买保胎之药。”
入内听命的几人应了声“诺”,便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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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事,窦宽就算不亲自坐镇,窦家也必有人在梧洵。”事情太大,苏妤反倒冷静了,斟酌着又道,“擒贼先擒王,这人得找到。”
“是。”沈晔点头表示赞同,“臣即刻差人去办。但梧洵不小,怎么也需要些时间。”
苏妤颌首,又道:“如今窦家究竟有怎样的势力,谁也不知道。假若他们察觉出了变数,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长姐是指……”苏澈眉心一跳,看向沈晔,沈晔亦是神色一紧。苏妤指的是兵变,虽则窦家明面上不握兵权,但实际上有没有私自屯兵就说不清了。这里不是锦都,行宫的防备没有那么严密、梧洵夫君也没有那么多驻军,假若窦家真来硬的,后果难言。
沉气静思,苏妤片刻后抬了眼睫,取出那枚印交给沈晔:“沈大人,离梧洵最近的藩王,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