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一揖:“臣在。”
“传旨下去,妃叶氏,着废其位,贬为庶人。”言及此,皇帝挥手命宫正司的人退了下去,又道,“命沈晔暗查叶家,着人即刻前往煜都旧宫,问太皇太后安好否。”
最后这个人偶……
皇帝听得张氏说“不敢说”时,一瞬间以为是诅咒自己的。拿来一看,竟是太皇太后晏氏的八字。
其罪当诛,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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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的病突然转好了。病情再无反复,过了不过五六日便痊愈。病了这么久,虚弱自是难免,但几位御医、太医诊过后,确定其确实无恙了。
贺兰子珩强松了口气,怔怔地看了瘦了一大圈的苏妤良久,笑而一叹:“无恙就好。”
苏妤苦笑:“区区风寒闹了这么久,臣妾太没用。”
“怎是你的错……”贺兰子珩又有一喟,终是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同她说了。苏妤听罢惊愕不已,讶住半天,才道:“那……太皇太后……可安么?”
“太皇太后无事。”皇帝淡笑,说着把手递向了她,“出去走走?”
“……好。”苏妤抿笑下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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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在几日后搬回了绮黎宫。头一个来造访的是娴妃,娴妃亲手做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笑而说道:“怎么说姐姐才好?说是除了叶氏吧……姐姐又不过在成舒殿养着病,两耳不闻窗外事;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姐姐又一举除了叶氏。”
“两耳不闻窗外事间除了个劲敌,不好么?”苏妤清浅一笑,取了块点心出来吃着,又道,“叶氏被废,叶家呢?”
“不知。”娴妃道,“不过这么大的事,陛下表面不怪叶家,背地里只怕也免不了要查的。”
苏妤颌首表示赞同。如是背地里要查,这个时候,禁军都尉府的人大约已经布置下去了。
就凭叶景秋从前那般找过沈晔的麻烦,沈晔不会让叶家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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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在成舒殿伴驾的时候碰上沈晔前来求见,皇帝未叫她避,她便也没有主动去避,有心想听一听沈晔的求见与叶家有关无关。
沈晔片刻后入殿施礼,继而递上了奏章,拱手一句句沉稳道出。是叶阗煦的弟弟圈地之事,皇帝听罢看罢,将奏章一合:“知道了。”
如此这般的求见,在之后的几日里有过数次。弟弟圈地、姊妹大修陵寝、侄子强抢良家女为妾……
种种罪行,有大有小。苏妤认真地听下去,似乎没几件是直接能和叶阗煦扯上关系的。
她明白这个道理,皇帝更加明白。但此事既是有心要治叶家的罪,这便也都是叶阗煦的错了。
“接着查。”皇帝语声冷冷地吩咐沈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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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和沈晔在成舒殿前碰了个照面,互相见礼,苏妤终是不做掩饰地直言笑说:“沈大人真是睚眦必报。”
“说不上。”沈晔也无甚遮掩,朗笑一声说,“不过她既要给臣扣那么不堪的罪名,如今便怪不得臣不放过叶家了。”
这话倒是不错。当初叶景秋说她“秽乱六宫”,她的生死取之皇帝一念,沈晔亦是。
此时便奢求不得沈晔放过叶家。
“那这些日子便有劳沈大人。”苏妤款款而笑,略一欠身又道,“陛下重视这事,是以再小的错处,沈大人也都照实禀一句为好。”
“自然。”沈晔笑意微冷,声音低下两分又道,“且不说我沈晔找不找叶家的麻烦,这些年叶家也在大燕嚣张得够了。”
要挑叶家的错处,根本不用他去夸大其词――虽是没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吧,但光是种种骄奢加起来,也够触怒天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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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苏妤终听闻宫外传来消息,叶阗煦的长子叶谈自尽。没有细问叶谈是被禁军都尉府查到了什么错处,要紧的是他死了。
“既是叶阗煦的长子,那便是庶人叶氏的兄长了。”抿唇轻笑,苏妤扶着折枝的手站起了身,“该去见见叶氏了。兄长自尽,总该知会做妹妹的一声,好歹让她哭上一哭。”
备了步辇,稳稳地朝冷宫而去。
已是初冬,天很有些冷了。苏妤端坐在步辇之上,目光微凝,远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冷宫,心底有让她自己都觉得残酷的冷笑。
被废了位份,一切份例都没了。没有炭火、没有过冬的衣物……
倒要看看这个冬天叶景秋怎么过。
她蓦地明白了为什么会用那么多仇家“冤冤相报”。实不是因为谁心狠或是小心眼,而是……当自己受了足够的苦、吃了太多的亏之后,如若有朝一日得以翻身,必会想让对方将这些尽数尝一遍,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这已是她第二次踏足冷宫。叶景秋被废了位份,便不住在从前那个院子里了,而是一处更加破败的小屋。
进屋后,苏妤笑看了她许久,道出一句:“这次……你算是说不得我该向你见礼了。”
“我没有害你!”叶景秋有些声嘶,“我没有诅咒你!”
“当然。”苏妤下颌微抬,淡看着她,面上一缕笑意嘲意分明,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句,“我比你更加清楚,你没有诅咒我。”
☆、第67章 魇胜
“你……”只短短的一滞,叶景秋便倏然明白了,眉目间登显错愕与愤怒,“你害我……”
“还是你先想害我的。”苏妤淡看着她,“纵使那些人偶并非出自你之手,你敢说你全然不曾想过以魇胜咒我么?”
这一出震惊后宫、并且很可能还会殃及前朝的巫蛊案,却是从两只小貂开始的。
那几日天还不算太冷,两个小家伙时常跑出去玩。苏妤对此颇有些头疼,因为它们出去不要紧,还总往回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藏在绮黎宫各处,收拾起来很有些麻烦。
还有的时候会如同献宝一般,将寻来的东西“奉”给苏妤――当非鱼把一只死去的田鼠叼到苏妤面前的案上时,苏妤吓得打翻了一桌子茶器。直待宫人将那田鼠收拾了去,苏妤仍是抚着胸口缓了半天,才怒斥非鱼道:“狗拿耗子已是多管闲事!你个雪貂凑什么热闹!”
彼时非鱼巴巴地望着她,一脸的委屈。
又过几日,娴妃正一道在德容殿的后院里同她品茶时,子鱼蹿上了石桌。
苏妤一瞬间觉得……子鱼可别扔个死老鼠在娴妃面前。
好在,子鱼张开嘴,落下来的只是一根一指长的木质管子。那管子上刻着文字和图案,还漆有黑漆,看上去很是精致。苏妤一时好奇拿起来看,拿在手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似的――上面的字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看上去又明明是汉字,至少长得很像汉字。
坐在她对面的娴妃却有些惧色,凝视半晌伸出手来:“姐姐,给我看看。”
她把那木管递给娴妃,娴妃亦是思量了很久,俄而道:“姐姐跟我来。”
便随着娴妃去了月薇宫,径直去了书房。娴妃爱读书是在宫里出了名的,不只是女子常爱读的诗词歌赋,还有各样异志她也多爱寻来一看。皇帝对此倒也不管,只要不涉及政事,其他的书都随意便是。
是以娴妃的书房比其他嫔妃的书房要大出一倍还多。只见娴妃屏退一众宫人,自己站在书架前找了又找、寻了又寻,最后抽了个类似羊皮卷的东西出来。兀自展开看了看,微微一笑,递给苏妤:“就是这个。”
苏妤将羊皮卷打开,就看到上面画着一幅图,旁边还有些标注。标注一时没来得及细看,目光就全然被那图样吸引――图上所画的木管,与她手中的一般无二。
扫了两眼旁边的标注,苏妤面上一白:“这是……”
“宫中有人下蛊。”娴妃的声音颤抖中不失笃定,“这该是无意中丢下的,本该是让巫者拿去做蛊的东西。”娴妃的目光停在她手中犹握着的那枚木管上,“既已封了口,里面就该是已装了东西的。”
“什么东西?”苏妤一奇。
“……我怎么知道?”娴妃不满地横了她一眼“不过随意看了两本闲书罢了,你拿我当巫者么?”
便想打开看一看,却被娴妃拦住了,娴妃道:“咱又不知里面有什么,如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办?”
她们谁也不懂这些邪术,还是莫要轻易触及为好。
便把东西交给了娴妃,托她想法子送到宫外打开让人看一看。娴妃也未敢耽搁,次日便差宦官出了宫。那宦官也是知晓规矩的,寻了民间的高人把木管打开,确认无碍后便带回了宫里,自己并未看里面有什么,只知里面有一张纸条。
交回到娴妃手里,娴妃疑惑又有些兴奋地看了看那纸条,满带好奇地抽出来一看,登时全身发冷。
那上面写的是苏妤的生辰八字。
“速去请充仪来。”满心的惊惧之下,娴妃抑制不住齿间的颤抖,只说出了这六个字就再说不出话。
那日未敢告诉苏妤的是,这是祁川西边的邪术。因祁川与靳倾相邻,很多巫人将两地邪术相结合,传说阴毒得很。
具体有多阴毒娴妃并不曾见过,但能用处这样的法子,可见这人的心思已是够毒的了。
有时无知便无惧。苏妤并不曾了解过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反倒比娴妃镇定许多。看着那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字条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宫中素来忌讳这些东西,不管是谁要下蛊,总不能是宫人帮着下,必会寻法子找巫者入宫。咱们小心着,查着这巫者,便知这人是谁了。”
很快便有了线索。叶妃自入冷宫后便身体不适,本是有医女照顾着,却仍不见好,叶家便为她专程请了医女。到底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世家,要给女儿看病,皇帝也不好拒绝。
倒并不能说这医女就是那巫者,只是苏妤猜着,觉得什么事也不能这么巧.
这是苏妤头一次求齐眉大长公主帮她办这么大胆的事。
专程差折枝去大长公主府求见,折枝回来后告诉她:“大长公主惊得愣了半天,说晚些时候给娘娘回话。”
她不知大长公主会不会答应。
中秋的次日,大长公主终是给了她答案。除却说了一句为叶景秋遭那样的罪不值得以外,没有别的规劝。
大长公主出了宫,却将一副大寒汤留在了绮黎宫里。那是极寒之物,苏妤喝了便大病一场。
那天跌倒时将皇帝的案几推出半尺远的苏妤,心底暗道一声:“好猛的药!”
是 以那些日子,实际是御医所开的治风寒的药与这大寒汤交替着用着,所以病情反反复复。苏妤心里清楚,她控制着药量,御医便很难诊出原因、也不会随意猜测她擅 自用了别的药;更何况就算是有所怀疑也是不敢说的,那大寒汤的出入若在太医院毫无记载,皇帝头一个要问罪的还是太医院。
也就是在那些时日里,大长公主一边在宫中关心着她的病情,一边暗中安排人将一个个巫蛊的人偶送进了蕙息宫中。有新有旧,有诅咒苏妤的也有诅咒从前的陆氏的,直让人觉得……叶景秋行此道很久了。
这就多亏了皇帝一直以来对这位大长公主的敬重。宫中查得便是再严,齐眉大长公主也成了例外。只要进宫见她的人是守门宦官侍卫见惯了的府中家丁,时常就连问也不会多问一句,遑论搜查。
整个进程比苏妤的设想要慢了些,所以她就只好一直病着,病情反复地越来越厉害,人也愈显虚弱。
莫说皇帝看着心疼,连大长公主这个知情的,都不免私底下劝她:“把那药停了吧。目下该安排的都已安排好了,你即便现在病愈,那一位也再脱不了罪。”
苏妤喝着皇帝刚吩咐人送进来的汤摇了摇头:“不。此时病好了,她便是行了巫蛊也不同了,总会有人出来说那巫蛊实际上并不顶用,罪名总会小些。我若是待得那些东西被搜出来才逐渐病愈,陛下才能不顾忌叶家的颜面废了她。”
苏妤说:“斩草须除根。”
大长公主闻言沉思了片刻,睇向她静默道:“叶景秋的‘根’,是叶家。”
苏妤隐隐觉得,大长公主大概是要替她做些什么除掉这‘根’了。可病得实在疲乏,又觉大长公主必会安排、且必定比她的安排还要稳妥许多,便没有过问。
后来她才知道,大长公主是在人偶中添了一个。
那写着太皇太后生辰八字的人偶。
足够了.
“你害我……贱|人!”叶景秋怒不可遏,脱口而出的怒骂,“我会和陛下解释的,他不会一直信你!”
“是,他不会一直信我。”苏妤笑吟吟地瞧着她,眉目间有几许快意,“可目下不信的是你了。你终于尝到这滋味了,是不是?这有苦说不出、摊上死罪也辩不得的滋味!”
从前那几年苏妤便是这样过的。不管大罪小罪,皇帝从来不肯听她的解释,多么无力。
“委屈么?”她睨着叶景秋衔笑问道,“任人宰割的感觉不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