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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十年沉渊 四木 6616 2024-06-30 13:48

  花双蝶走进书房,将字帖装裱起

  来,盛放在锦盒内,留待谢开言带走。

  谢开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与平时相比,上午的教习完成之后,她有意推迟了一会儿辞别的时间。卓王孙唤她一声,见无所应,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她的发辫:“今天是否留下来吃午饭?”

  谢开言回过神,走开两步站着,说道:“不敢过多叨扰公子,就此告辞。”

  正说着,仆从过来通传,说是盖大求见。

  所有人都知道府内规矩:在教习时间内不见客。谢开言却不知道这一点,稍微延迟一下,恰好又耽误了盖大进来的时间。

  卓王孙点头应允盖大的求见,看到谢开言仍滞留一旁,没有离去的意思,眸中转过一丝了然。

  果然,盖大又是为着歼灭狄容之事前来。盖大恭敬作揖,说道:“禀公子,狄容部落加起来有万数之众,而马场所有男丁统共只有一千人,假如硬拼,我们实难取胜。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卓王孙看了一眼谢开言,再朝花双蝶说道:“备餐。”花双蝶的一双妙目在谢开言身上转了转,随即了然,她福福身子马上走了出去。

  盖大拱手站着,等待卓王孙的答复。

  饶是谢开言善于揣度他人心意,此刻也没弄清楚卓王孙的意思。她安静地站在一边,目光落在盖大低垂的脸上,不可不谓关切。

  卓王孙冷淡道:“直说来意。”

  盖大接触卓王孙前后有三次,多少了解他的性格,当即不含糊,直说道:“请公子提调精军前来支援。”

  盖大强调的“精兵”出自边防军营,与巴图守军相连,人数只有五千,装备却是精良。巴图屯兵数万,兵士因逃避战乱与灾荒入营,乌合之众较多。要歼灭狄容,一定需要华朝出精兵良将,与盖家军齐力征讨。

  来之前,盖大并不能肯定卓王孙会答应他的借兵请求。谢开言劝慰着他,说道:“放心吧,卓王孙会答应的。涉及到共同利益,他一向分得清利害关系。”

  就在盖大驻足垂首等待间,他与谢开言都未瞧见卓王孙嘴边微微泛起的凉薄笑意。

  “按例先奏请殿下,待殿下批示,我再调度军队。”

  盖大见事情有了眉目,不再多说,拱手施礼后退了出来。他依照谢开言的叮嘱,提前五天来求调兵,也是留出了时间,给特使大人奏请太子沉渊的意思。

  谢开言在卓王孙后侧躬身道别,却听到卓王孙说道:“你留下。”

  ☆、暗涌

  陪着教习先生吃饭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关键要掌握限度。太生疏,会有冷落名师之嫌;太热络,又会逾越男女之防,使人生出尴尬心。谢开言遥遥坐在桌子对首,面上虽沉静,内心却有些吃紧。

  旁生枝节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按照以前惯例,卓王孙从来不挽留她用餐,来去凭她心意。只有这样,她才会感到舒适。

  花双蝶带着一众仆从依次呈上汤食干果并四酱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顿时,疏淡香甜盛起在桌案间,珍馔佳肴摆满了眼前。

  “随便尝尝。”卓王孙开口说道。

  谢开言捏住汤匙喝了几口汤,见卓王孙只是望着她,没有动筷的意思,马上放下汤匙,陪他坐着。席上没有布案之人,不管怎么吃,都必须遵循礼节。

  卓王孙起身走到谢开言左侧,执起玉箸,为她一一夹了四碟小菜,再取过桂花糕点,放在她面前。

  谢开言忙道:“公子不必如此。”按理说,应是她这个学生伺候先生吃饭才对。

  “吃饱,下午继续课业。”卓王孙伸手轻压她肩头,淡淡说道,她只得顺势坐下。

  在他的目光下,她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一碗汤。

  卓王孙用另一只青玉瓷碗替她布置了第二碗汤,动作依旧不慌不忙,站在一旁始终没有离去。

  暗香袭来,清淡气息驻足于前,无形之中便有一种昭示感,像是蚂蚁噬骨一般,一点点蚕食着谢开言的抵触力度。谢开言一心想结束这种看不见的折磨,便执起汤匙,几口喝完第二碗汤。

  头顶似乎拂过一丝风声,极轻微,如蜻蜓点开水面。谢开言察觉到时,卓王孙已经离开了身边。她先说道:“已经吃好,多谢公子款待。”再用手摸摸发辫及发髻,没发现任何异常。

  卓王孙翻开右掌,一朵晶莹兰花盛开在他指间,与雪白袖口相衬,散发着柔和珠光。“簪花掉了。”

  谢开言沉顿一下,没想出任何应答之话,躬躬身,先离开了房间。花双蝶依然在外面候着,见谢开言走出来,吩咐沏上一盏花茶送上。

  谢开言只觉满腹都是汤汤水水,连摆手示意,忙不迭地走掉了。回到小木屋,盖大正等在门前,她请他进屋,说道:“盖大哥是否注意到了守门的护卫?”

  盖大思索一下,道:“黑脸的那个?”

  “对。”

  盖大沉吟:“那人身姿笔挺,腰间悬挂一方宝剑,眉目间隐隐有煞气,不似普通兵士那么简单。”

  谢开言道:“我看他应是武将出身。”

  盖大点头。

  谢开言疑虑道:“

  卓王孙调一名武将来守门,是何道理?”

  盖大回道:“我听花总管唤他为‘阎都尉’,可见来历不小。”

  谢开言也皱起了眉,细细推敲。

  卓府内,花双蝶向卓王孙行礼,说道:“我依照公子之意,在盖大面前透露出阎海都尉的名姓,不知公子还有什么指示?”

  卓王孙用指尖夹住谢开言的那朵簪花,玩赏了一番,放入袖中。“只能提醒这么多,接下来的事情,要靠她自己的悟力。”

  花双蝶稍稍踌躇,忍耐半天,终究不敢多说一句话。她隐约知道公子在布局最后一战,关系重大,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闪失。公子提前调来边防军营里的最高长官,就是为了预备接手连城镇的军政大权,这里面的牵连,不知谢开言能不能看清?

  卓王孙将花双蝶变幻万千的脸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花双蝶咬咬唇,扑通一声跪下:“公子于心不忍,有意对谢姑娘网开一面,不知其余人有没有这个福分?”

  她暗想着,盖大盖飞都与谢开言关系匪浅,如果公子暗自抹杀了这两人性命,岂不是推着谢开言离得更远?

  卓王孙端坐不动,冷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亲自来连城镇的目的。”

  花双蝶伏地道:“知道。”

  收取连城镇,平定边疆战乱。还要带走谢开言。

  卓王孙再不多言,挥挥衣袖,花双蝶就退下了。

  下午,平静了心思的谢开言来卓府参习画作,书房里展示了两幅屏风,一左一右地放在卓王孙身后。

  卓王孙问道:“看出两幅画的区别了?”

  谢开言细细浏览两边的画作,开口说道:“左侧当是北画,中庭遍布竹石,骨质嶙峋。画墨劲挺,内容饱满,不留空隙。右侧应是南画,笔法纤秀,以疏奇枝干搭构骨架,着一叶便知全景。”

  卓王孙饮下一口茶,说道:“你悟性很高,不知眼力如何。”

  谢开言沉吟道:“公子是在提醒我两幅画中有瑕疵之处?”

  “正是。”

  谢开言不知不觉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看。卓王孙也站了起来,留在她身旁。

  “左画笔法过满,没有适当留白;右边虚实相应,渲染得又太过唐突。”

  “还有呢?”

  谢开言仔细观察,没有说话。

  卓王孙抬手轻拍她的后脑:“竹子不应在中庭。”

  谢开言恍然。虽然没有去过北方庭院,但她也知道当中移植一株竹子,遮住了方径小路,的确不符合华朝房屋“内圆外方”的习性风

  格。

  卓王孙又问:“依你之见,两幅画作应当如何调配?”

  谢开言思索一下,道:“最好是融合在一起。”

  卓王孙点头:“理应如此。”

  谢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抿住了唇。

  卓王孙又说:“这天下应当与画作一样,融合在一起,使南北密不可分。”

  谢开言冷了眉眼,哑声道:“我不懂治国之策,在我看来,这两幅画只是习作,道出了南北双方的文华差异。倘若公子要隐喻什么,我只想提醒公子一句:南派的顺和应当顺遂人心与天意,不是靠强征的手段能够取得。”

  她垂袖施礼,就待退出去。

  卓王孙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霜华眼眸,不易觉察地降低了声音:“你对我有偏见?”

  谢开言挣脱手腕道:“不敢。”

  他走近了一些,又说道:“你的身子不能动气,快些平复下来。”

  谢开言背过身,默默吐纳一刻。

  卓王孙绕到她跟前,稍稍躬身,查看着她的眉眼。“我画幅画当作赔礼?”

  谢开言察觉到胸口仍然有些闷痛,皱了皱眉,又避开了身子。

  卓王孙再次走到她眼前,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替她擦去了额上的汗水。

  谢开言迅速退开了几步。

  卓王孙收了手帕,不再说什么,走到桌前铺展开画纸,提笔蘸墨,当真画了一副秋水长天图。他的画作结合两派之长,以不同墨色渲染云雾与水波,从上到下,从远到近,将嶙峋山景与沉稳雍容的水域融合在一起,开创了别具一格的章法。

  日后,隐没于民间的前南翎太子太傅文谦对此画有十六字评价:亦浓亦纤,刚柔并济,亦放亦收,锋芒内露。

  谢开言完全平息了伤痛,走到桌前观摩画作。

  卓王孙看着她走近,沉吟一下,在画卷空白处写下一行篆字,说明所作时间。

  谢开言问道:“公子为何不印徽章?”

  连那个破铜烂铁拼凑成的方响,她央求他刻字留印,以示名士鉴定过此器“珍品不凡”,他都没有拒绝。今天拟作的字帖与画卷,均没有盖徽印,似乎是他有意回避真迹的出处。

  卓王孙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谢开言狐疑地收起画作,向他致谢,拿着锦盒走出了卓府。

  晚上就寝之前,她对着铜镜梳理头发,才看到那朵簪花又扎在发髻之中,熠熠生辉,仿似从来没有离开过。

  ☆、揣度

  继盖大借兵提议三天后,飞往汴陵太子府的鹰隼俯冲下来,落在连城镇墙头上,带回了太子沉渊的谕令:拨四千精兵充作援军,其余兵士原地待命。因关外地形曲折,风大沙多,连城镇团练兵力必须拟作前锋,当先开路。

  卓王孙唤盖大进府,当面出示了太子的密函,冷淡说道:“殿下的条件看清楚了么?”

  盖大躬身施礼,稍作踌躇一下,一口应承这个要求。走出门时,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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