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铁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有蜷缩在不再安静的净土瑟瑟发抖。
“铁,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不然我要中断卫星连接了!”巴尔焦急的呼唤不断传来。
顾铁终于缓缓坐起,通过右脑语言中枢向自己的嘴巴发送了一个带有语言信息编码的神经脉冲。
现实中的顾铁缓缓张开嘴,对围拢在周围、面色紧张的湿婆成员们说:“行动成功了,你们马上离开。我,要留在这里。”
第63章 流血的明日(上)
第63章 流血的明日(上)
约纳一边端详着叉尖上的古怪食物,一边思考如何开口把无名书的预言讲给伙伴们听,并使他们相信自己得到了真正的启示,而不是由于目睹交租日的血腥场面而产生幻觉。
“呃……这个真的能吃的吗?”他怯怯地问。
“少废话!趁热吃!”锡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约纳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慢慢张开嘴。两寸长的油炸三线虫尽管看起来焦黄酥脆香喷喷,像是灌满肉丁的小香肠,但生命力强韧的水生蠕虫还在叉尖上不停扭曲,跳着垂死挣扎的舞蹈。
“我认为它还活着……”他怯生生地说。
“活个屁!早熟透了!自然反射而已,这样口感才好呢!吃!”锡比大口咀嚼着自己的食物,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不懂欣赏美食的圣博伦市民。
约纳偷眼打量队友们。
人们围坐在a51房间的地板上,面前摆着油炸三线虫、小鱼汤、硬面包和万年不变的黑金地鼠肉。
两位巴泽拉尔山民欢快地嚼着故乡的传统食物,没有一丝心理障碍;南方人耶空面无表情地把各种食物送进嘴里,约纳不认为他尝到了食物的味道;埃利奥特显然同样做着心理斗争,但服从原则迫使他屈从于锡比的淫威,皱着眉头吞下半截舞蹈的肉虫子;“我不吃肉。”龙姬说,于是得到了额外赦免,但她偷看约纳与埃利奥特、带着促狭微笑的表情出卖了她,占星术士学徒觉得愤愤不平。
约纳考虑了许久。或许考虑了太久。他看看伙伴们,觉得时机合适了。
“我……我有一件事要对大家说。”他放下叉子,正色道。
“您说您说。”室长大人端起木头杯咕咚咕咚喝水,咽下一大口食物。
“很严肃的事情。”约纳眼神严正。
“您说您说。”巴泽拉尔农民威严地挥手,示意伙伴们静下来听占星术士大人训话,一边咯吱咯吱嚼着松脆的油炸昆虫。
“严肃的。”约纳提醒。
“您说您说。”托巴坐得挺胸抬头,紧紧闭上嘴巴,大腮帮子上鼓起一坨。
约纳决定无视众人的反应。
他低下头瞧着地面,快速说:“其实有一件事情是我来到樱桃渡以后一直想讲给大家听,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说出口的。
大家知道我是圣博伦人,在红石堡被扎维帝国的军队――照那个地行龙骑士乔普所说是叫做‘渡鸦’的军团――攻破以前,我经常从占星术士塔步行到红石堡的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查阅资料,有一天我在图书馆一间隐秘的小屋里发现一本奇怪的无名书,这本署名为‘背叛者赛格莱斯’所著的大书前半本讲述了圣博伦隐秘历史,而后半截是奇怪的毫无逻辑的日记或者诗歌。
当时我年纪还小,没有意识到这本书的含义,直到侵略者攻破红石堡城墙的那一天。那时暴君耶利扎威坦还没有单方面撕毁联合特赦条约,这让我可以安全地走进红石堡,目睹残酷的屠杀,――对那时的我来说,屠杀彷佛是骑士小说里的事情,与我无关,――直到眼前的某个画面与记忆中无名书的一章完全吻合,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无名书的后半部分是背叛者赛格莱斯关于未来的预言,这个神秘的作者在几十年前用模糊不清的语言准确预知了红石堡即将发生的这场屠杀。
我意识到书的重要性时,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已经被敌人点燃,我冒着火焰冲进去只挽救了无名书的两页半残纸。
室长,埃利,小蚂蚱,耶空,……龙姬,听我说,我是因为无名书的预言才来到樱桃渡的,尽管占星术塔不再安全我不得不离开;樱桃渡就在赛格莱斯的预言当中,伙伴们,预言的日期就是不久之后的4月26日,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我能肯定,糟糕的事情将会发生,我们需要做好准备,为这个日子,――预言之日。”
约纳一口气说完准备许久的大段独白,急促地呼吸着,抬头观察大家的反应。a51的房客们举着餐具愣愣地看着他,咕咚一声,室长大人把那坨食物咽了下去,吧唧吧唧嘴。
“老哥你说啥?我没听明白。”锡比眨巴着绿眼睛。
约纳站了起来,焦急地从内衣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几页带着体温的无名书残页,“你们看,就在这里,我说的都是真的,页里明明白白写着樱桃渡的未来,我们的未来,甚至是世界的未来。拜托,请相信我!”
“我们可否……”埃利奥特伸手示意。
“当然,当然,埃利。”约纳踮起脚尖把纸业递给玫瑰骑士,焦躁不安地抽动鼻子。每当他觉得焦虑的时候,总会觉得鼻子痒痒的,在离开布置作业的柯沙瓦老师之后,这种感觉许久没有过了。紧张、但渴望认同的急迫感,像憋了大半夜的晨尿,让人坐立不安。
埃利奥特举起泛黄的莎草纸,使纸上的文字被狭长窗口射进的阳光照亮。
“那半页,被焚毁的半页纸,埃利。按照顺序,那页是首先发生的事情。上一条预言被烧掉了,但我记得内容,于是写在上面。”约纳提醒。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玫瑰骑士用极其标准的大路通用语念着,暂停一下,带着一点疑惑看向约纳。
“这是我们知道的第一条预言,继续念继续念,埃利。”约纳不安地揉着鼻子。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埃利奥特念道。
约纳走到房间中央,摊开双手极力向伙伴们说明:“就是这条!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4月2日,红石堡被攻破的那一天,几百名女王亲卫队的士兵在皇宫前广场前被扎维人集体斩首。
太阳被利剑刺穿,指的是马特拉克提利(第一太阳)悬挂在红石堡皇宫高塔的尖顶上;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句指的是被斩首的士兵们,他们被绑在一起,头颅跌落在地,头颅上的眼睛有的望向天空,有的望向无头的尸体。就是这样!”
他环视四周,人们脸上带着迷茫的表情,龙姬微微伸出手,彷佛想要给他一点什么帮助。
“不,我没有疯!”约纳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地叫道,“听我说,如果你们也在那里,4月2日下午的红石堡,跟我一起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因为那该死的画面就是在尖叫着‘我就是那条噩梦一样的预言’!”
“俺当然相信您。”托巴一脸崇敬地开口。
“不不不,我要的不是你这种相信,我要的是‘相信’我的相信。呃……天哪,我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你们相信?”约纳猛烈地揉着自己的鼻梁,转圈踱着步子,“那个,埃利埃利,你接着念下去好吗?”
“是的阁下。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玫瑰骑士接着念道。
“这是第二条预言。你们听到了吗?这条讲的就是……”约纳兴奋地张开口,却突然凝固了表情,彷佛被石化术变为石像的牺牲品。
锡比迟疑地站起来,用小手在他面前挥舞,“老哥,你还好吧?”
关于我身体里的恶魔。这是比预言更加离奇的事情。我能对别人讲吗?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会不会成为该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异端?可如果不说出口,又怎样验证预言的正确?
等一等……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预言里提到‘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也就是说,可能有许多附身的恶魔降临于世间,说不定现在在我的面前,我亲密的伙伴们,a51的房客中间就有恶魔潜伏在凡人的躯壳里窥探,如果我表明我洞悉了这个天大的阴谋,可能会给我以及他们带来更大的灾祸……但如果就这样隐藏秘密,又怎能寻求帮助,找到驱逐恶魔的方法?
约纳左思右想,大脑成为一个翻滚着恐惧感与使命感的雷电与暴风的漩涡,一个又一个念头像闪电划过,接着被否定的飓风毁灭,支离破碎的思想碎片散落在思维的平原,他不知道该怎样做,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以缓解尴尬,他的身体整个僵直了,连脚趾头也在靴子里绷紧。
“喂喂?”锡比拍拍他的脸,紧张地问大家:“他还活着吗?瞳孔都放大了唉。”
“坐下,小蚂蚱,他没事。”龙姬说,轻轻站起来,捏住约纳的面颊,用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望进他的瞳孔。
不知东方女人做了什么,但挣扎在矛盾中的约纳分明看到一道割裂天空的霹雳将纷杂的思绪猛然震散,轰隆一声,雷电与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大脑变得分外清明起来,微风刮过原野,思绪的碎片组合成清晰的思路,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64章 流血的明日(下)
第64章 流血的明日(下)
约纳摇摇头,轻柔地推开龙姬的手,低声说:“谢谢……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值一提的小把戏。”龙姬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干草叉小队的每个人都盯着自己,但约纳已经下定决心将灵魂深处的恶魔埋藏在自己的记忆里。
“呃……伙伴们,因为一些原因,这条预言我无法解释给大家,但它也确实发生了,就在第二天,4月3日,它是如此的真实,比盘子里的地鼠肉真实,比窗外的蓝天真实,比晚上托巴的呼噜声真实,比你们能想到最真实的事情还要真实。所以,还是,请一定要相信我,这很重要。下一条,就是樱桃渡的未来。那个……埃利,麻烦你?”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玫瑰骑士宣读。
“这就是第三条预言,樱桃渡的预言。樱桃渡的未来。可能‘遭到玷污’的河水,一定是被北岸科伦坡人长久守护的圣河‘彼方’,而预言中的10月29日,发生在第二条预言23天后,也就是大陆历4月3日的23天后,奎雅维洛的深蓝之月,本月的26日。如果没记错的话,科伦坡人的春季捕猎节通常在4月底举行……”约纳求助地望向埃利奥特。
“是的,通常是4月25日至5月3日之间,依照科伦坡人的历法而定。”埃利奥特肯定道。
“看到了吗?就是这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处!我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科伦坡春季狩猎节举行的日子,即樱桃渡春季渡船起航的日子,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在这个地方,而我,将被迫离开你们,去追寻下一条无名书的预言。
伙伴们,请相信我,这一切将会发生。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改变预言,也不知道‘降临的火焰’将是怎样的灾难,但我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能够有所准备,无畏地、努力地、无悔地反抗命运,别让一场又一场劫难按照赛格莱斯的安排降临世界……这些,就是我想说的……谢谢你们……”约纳说出了这些话,感觉终于用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倒在铺有稻草的石板地面上,疲惫地喘息着。
屋里安静了好几分钟。人们对视着、然后逡巡着目光,无意识地拨弄盘中食物,耶空的眼神仍然凝固在空气里,可彷佛也感受到诡异的气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种询问的神情。
当埃利奥特终于开口时,约纳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今天是4月16日,不是吗?”玫瑰骑士望着托巴,得到肯定答复后,说道:“那么9天以后,就是第三条预言发生的日子,这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准备。――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为什么而准备。”
“埃利,你相信我?”约纳惊喜地仰望埃利奥特。
“在生命的这个阶段里,我们的全部精神与归属于龙姬小姐,守护她的意志是我们存在于世上的唯一职责,直到送出那朵银玫瑰为止。
我们相信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们的伙伴,更因为龙姬小姐相信你,――无条件地相信你,不知为什么。我们中的精灵通过情绪的波动,看到了这种信赖。”玫瑰骑士彬彬有礼地回答。
“……你?”约纳又去看龙姬。东方女人抱膝坐在那儿,不置可否地带笑看他,几缕黑发遮住眼睛。
“俺当然相信您。”托巴仍然一脸崇敬地说。“虽然没搞明白啥意思。”
“我明白!笨蛋大叔,老哥是说,到4月26号的时候就有很多的架可以打了!跟很强的敌人打架!”锡比一脸不屑地教训道,跳起来用小手指头戳坐在那儿的室长大人的额头。
“那更好了!俺无比相信您!”托巴乐道。
约纳带着兴奋夹杂感动的心情,望向a51房间沉默的第六人,永远像个影子一样静静站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但在战场上永远可靠的伙伴,来自遥远南方已覆灭的古老佛国的伽蓝战士。
耶空火焰般的红发、铁锈色的外套和背上的名刀“佛牙”处处暗示着危险,但与刚来时不同,约纳觉得自己与脑病不定时发作的危险人物拥有了一种特别的纽带,也许是锡比讲的故事让他感同身受,从那夜以后,他再没感觉耶空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觉得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亲密。
耶空没有看他。“佛牙”在刀鞘里轻轻跃动,发出“锵锵”的金铁交鸣声。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定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约纳不知该怎么表达此刻的感受。算起来,他来到樱桃渡不过短短十天,但a51房间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他也完全接纳了五个曾经陌生的亲密伙伴。
当一个秘密终于可以对比别人诉说、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之时,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乎让约纳的身体轻得能够飞起来。他眼角噙着泪(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慢慢地、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远的朋友。”他完全发自内心地说。
埃利奥特手抚左胸弯腰回礼,独角兽屈膝做出优雅的盛装舞步。龙姬轻轻点头。锡比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托巴后面,室长大人手足无措地想趴下磕头。耶空依然沉默着。
“好了,约纳阁下。现在我们谈谈细节好吗,或许能够发现预言中更多的线索。”玫瑰骑士朗声道。伙伴们围拢过来,在房间中央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
“当然,当然,埃利。”约纳偷偷抹一下眼角,“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代称开始。我们相信‘阿亚拉’是对预言持有者,也就是阁下你的代称。那么‘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这里的伙伴,指的是我们,干草叉的成员?还是另有所指呢,比如,你的身体(是灵魂的伙伴),你的父母(是伦理的伙伴),你的导师(是职业的伙伴),或者你的魔法力量(是生存的伙伴)?”埃利奥特的手指从潦草的手写体字迹上划过。
“显然不是最后一条,我没什么魔法力量可言。”约纳自嘲地笑了一下。
“没准是说老哥你要断手断脚什么的。你对你的左脚说‘吾将在别处等候’。然后到了某一个时候,有人能用魔法把你失踪的左脚给接上,嘿嘿。”锡比笑嘻嘻地举起食指猜测道,被龙姬在后脑勺敲了一个暴栗,委屈地缩起脖子。
“俺觉得说的就是俺们。难道俺们要死掉?希望死得轰轰烈烈。”托巴若有所思地说。
众人正准备声讨他的时候,屋门忽然被推开了,阳光将一个人的身影投进a51房间。
六个人一齐回头望向不速之客,来客是一个黑色皮肤、长着一蓬大胡子、背着一对钢铁权杖的强壮男子,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闪亮的牙齿:“唷,托巴老兄,忙呢?”
“不忙不忙。呃不……那啥,有点忙。”室长大人摘下小八角帽向来客打招呼。
“新鲜烫手的消息:老爹宣布明天上午十点发布船票信息。狩猎节的日期确定了,老兄,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吗?”这个约纳曾经见过的家伙、v2房间最强小队“碎屑”的主将,雇佣兵瓜达尔笑呵呵抛出炸弹一样的消息。
“哦嘎!”托巴猛地站起来,脑袋碰的一声撞在石屋天花板上,整栋屋子都在颤动,瑟瑟落下石屑来,室长大人弯腰拍拍光头上的土,不好意思地向众人鞠躬。
“唷!那不打扰了!明天见!”雇佣兵挥挥手,反手带上房门,离开了。
人们面面相觑。“真的要来了。”龙姬总结道。
第65章 失败的流光(上)
第65章 失败的流光(上)
在外面的世界呆得越久,约纳越觉得自己所有有用的知识都来源于那本出于兴趣而阅读的《西大陆地理测算》,对一名占星术士来说,不利用有限的时光抬头仰望星空,而是埋头研究地面上的东西,绝对算是不务正业。
幸好柯沙瓦老师不大关心他的学徒在完成作业之后都做些什么,让约纳有机会偷偷看了不少专业以外的书籍,包括这本地理图书,当然,以及大量的骑士小说。
科伦坡人。约纳隐约记起《地理测算》中关于圣河北岸原住民的简短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