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有大智慧。”皇帝感慨,“过去的,抓不住的,便不再回想。眼前的、伸手可及的,便一心爱护。”
阿原,父亲该向你学学呢。有时候 ,明知不是自己的,偏偏放不下,总想伸伸手。这不怪父亲贪婪,也不是父亲不知节制,实在是那人太过美丽,令人不能自持。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皇帝感慨来感慨去,只能这么抱怨。而且,贵为一国之君,却不及林觉迟那浪迹天涯十数年的景城伯世子有艳福,皇帝觉得很不服气。
可是看看阿原,想想小五、小八,皇帝只能把心头的气压下,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邵贵妃唯有一位妹妹,阿原、小五、小八母族只有景城伯府这一家亲戚,再不喜欢,也只能忍了。
“这孩子很好,朕中意。”青雀告辞之后,皇帝召来邵贵妃,“她是祁震的义女,亲事自然要先知会祁震,不好仓促下旨。”
“陛下想的周到。”邵贵妃笑道:“儿女亲事,必要你情我愿方好。我这便跟妹妹说,让她知会祁震夫妇。”
要娶人家闺女,总要人家爹娘同意吧。总不能皇帝一道旨意下了,人家爹娘还莫名其妙,不明内情。
皇帝神情怔忡,“这孩子,要说起来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朕总觉得和她似曾相识。阿慈,你记不记得邓大小姐?青雀和早夭的邓大小姐,太像了。”
邵贵妃微笑摇头,声音很温柔,“没有,陛下,并不像。邓大小姐是阿原喜欢的头一位小姑娘,我记得清清的。她很天真,完全不通世事。青雀不是的,青雀沉着冷静,世事洞明,不拘说起什么,都头头是道。”
皇帝笑了笑,“倒没别的,青雀和邓大小姐一样爱打仗,朕便想起来了。不瞒你说,邓大小姐长什么样子,朕都不大记得了。”
年代久远,阿原曾经喜欢过的一位命苦早夭的女孩儿,皇帝哪里还能记清楚长相。
邵贵妃暗暗松了口气,笑吟吟道:“喜欢打仗的小姑娘,真是很多呢。听青雀说,她有意在宁夏招募一支娘子军呢。”
皇帝笑道:“方才却没听她说起过。”邵贵妃抿嘴笑,“我是她姨母,她跟我自然无话不谈,您么……”皇帝本是倚在榻上的,闻言坐直身子,正色道:“朕是她姨丈,也应该无话不谈。”邵贵妃笑的花枝乱颤,皇帝也被自己逗乐了。
笑了会儿,皇帝想起一件正经事,“贾氏养在内宫已久,到时一并赐给阿原,祁氏为晋王妃,贾氏为晋王次妃。”
邵贵妃唬了一跳,“次妃?陛下,阿原和青雀燕尔新婚,中间便夹着个贾氏,未免不美,请陛下三思。”
皇帝不以为意,“阿原这样的身份,三妻四妾总是难免,有何不美?贾氏在宫中教养长大,性子贤淑的很,必能善事阿原、王妃。这件事朕心意已定,不必多说。”
邵贵妃心知不妥,见了皇帝的神色,知趣的没有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皇帝虽有这想头,好在旨意并没下来,还有办法可想。
我妹妹心肝宝贝般的小徒弟,跟贾淑宁一同嫁给阿原?太委屈孩子了。说是次妃,其实贾淑宁出自内宫,太后、皇后对她熟识,对青雀陌生,若真成了事,青雀能不能占到上风,真是两说。
谁家姑娘不宝贝?若换做是我的闺女,还没出阁呢,夫家先准备着一个与众不同的侧室要塞过来,我可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邵贵妃闷闷的想着,忍不住偷偷给了皇帝一个大白眼。
当天邵贵妃便遣人出宫送信,一封是给晋王府的阿原,一封是给景城伯府的心慈,“陛下喜欢青雀,同意婚事。不过一则要知会祁震,二则要同时册贾淑宁为次妃。”
“不要了,不要了!”心慈看完信,大恼,“阿原再好,我家青雀也不要了!”
见鬼的次妃!让我家青雀和贾淑宁一起嫁人,同侍一夫,去死吧。
“不要贾氏。”阿原看完信,也是大恼,“我连她长的是方是扁都没留意过,做什么要娶她?元妃之下,便是次妃了,凭她也配?”
她不配,站在青雀身后也不配。
阿原烦恼过后,忙提笔写了封信,命人次日一大早便送进未央宫,“母亲,次妃的事我知道了,会妥善处置。请您勿告诉小姨,勿使青雀知悉。”
青雀性子骄傲,若是知道要和贾氏一起出嫁,哪里肯答应。母亲,您可千万先瞒着小姨,别让青雀知道。父亲那里,我自然会想办法。
邵贵妃接着阿原的信,有些心虚,“儿子,我已经告诉你小姨了呀。你是我儿子,我有事不会瞒着你。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有事也不会瞒着她。”
“更何况,这是青雀的终身大事,更不能瞒着她了。青雀,可是你小姨的心肝宝贝。”
邵贵妃硬着头皮提笔写了信,命人送到晋王府。儿子,你不想让青雀知道,这我明白,真的明白。我想,你小姨行事向来有分寸,应该不会冒冒失失告诉青雀的,你说对不对?
阿原接到信,沉默片刻,吩咐人备车,进宫。这个时辰青雀应该在军营,去了景城伯府也见不到她,还是去皇帝老爹吧,让他消了那个念头。
“父亲,她的亲戚,做次妃未免委屈了。”见了皇帝,阿原委婉提及,“赵王新近丧了王妃,一样是亲王,她做赵王继妃,总比做晋王次妃要强。”
继妃和次妃当然都比不上元妃,可压在继妃头上的是个死人,压在次妃头上的却是活人。论起来,做继妃总比做次妃强,到底是正室。阿原自小到大见惯皇帝对万贵妃的痴情,深知皇帝一旦遇到和万贵妃有关的人都会格外感情用事。贾淑宁是万贵妃的亲戚,皇帝便是看在万贵妃的面子上,也会乐意替她着想一二的。
“阿原是有情有意的好孩子。”皇帝叹息,“她虽去了,你还是念着她的好,爱屋及乌,替贾氏想的实在周到。”
明明不爱贾氏,喜欢的是祁青雀,却还能做到这个地步,阿原,厚道啊。
阿原嘴角噙着丝浅淡笑意,越发显得超然出众。皇帝看着肤光胜雪、容颜如玉的爱子,只觉得他光风霁月,朗然照人,可爱极了。
“阿原是何等的风采,岂是赵王所能比的?”皇帝微笑,“阿原,莫说做你的次妃,便是做你的妾侍,也比做赵王继妃要强的多。”
父亲您……?阿原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皇帝。
“阿原过来。”皇帝大笑,拍拍身边的榻椅,“来,读佛经给父亲听。阿原声音澄净,父亲听了阿原读经,心头清明,心神宁静。”
阿原坐到皇帝身边,读起佛经。皇帝含笑听着,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申时末,阿原出了皇宫,也不回晋王府,直接去了景城伯府。他去的时候,觉迟和青雀都回家了,不过他只见着觉迟、心慈、林啸天一家三口。
心慈待他这亲外甥还是和颜悦色的,却不许他见青雀,“阿原,男女授受不亲。”觉迟同情的看着阿原,唉,可怜孩子,谁让你爹提什么次妃呢,把你小姨惹恼了。
林啸天眼珠转来转去,迷惑不解。姐姐是女孩儿,表哥是男孩儿,他当然是知道的。可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表哥和姐姐从前可以见面,如今却男女授受不亲了?
“哎,表哥。”林啸天偷偷拉拉阿原,低声说道:“前几天娘问过我,若是表哥要娶走姐姐,我许还是不许。”
阿原声音也低低的,“那,表弟怎生答复的?”林啸天自得的一笑,“我还没告诉她呢,因为我还没有想好!不过,这会儿我想好了!”
林啸天冲阿原招招手,阿原会意的凑了过去。林啸天趴在他耳朵边小声说着话,神秘而得意,“这是姐姐的事,姐姐说了算!我是姐姐的好弟弟,不管姐姐怎么决定的,我都支持她!”
作者有话要说:汉人王朝应该没有侧妃这个称呼,本文架空明,明对元妃以下的妃子称次妃。
☆、第90章 祖父
阿原含笑捏捏林啸天光滑细嫩的小脸蛋,“表弟,你姐姐此刻又不在,马屁白拍。”林啸天大为光火,梗着脖子,小脸儿涨的通红,“我对姐姐是真心的!不是拍马屁!”很大声,很理直气壮。
声音太大,把心慈和觉迟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心慈板起脸,“林啸天,姐姐是清贵的姑娘家,不许跟外人胡乱提及姐姐。”觉迟听的嘴角抽抽,师妹,这是你亲外甥,你还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呀。
林啸天同情的拍拍阿原,“表哥,你成外人了。”先是“男女授受不亲”,再是“不许跟外人胡乱提及姐姐”,表哥,你好不可怜。
阿原笑道:“表哥怎会是外人?咱们可是嫡亲表兄弟,表哥明明是内人。”林啸天咯咯咯笑起来,“表哥乱用词,乱说话!”他虽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内人是称呼妻子的,阿原说自己是“内人”,纯属搞笑。
觉迟莞尔,心慈虽是依旧板着脸,眼中却有了笑意。
阿原牵起林啸天,跟他商量着,“表哥要去跟老爷子问个好,你要不要一起去?”景城伯林朝,阿原一直称为“老爷子”。
林啸天很喜欢祖父,响亮的答应了,“要!”兴冲冲要跟着阿原去看祖父,跟祖父玩耍。祖父可跟爹娘不一样,最娇惯他的,在祖父面前,林啸天可以很嚣张。
觉迟和心慈相互看了看,用眼神询问,“阿原这是想做什么?”算了,不管阿原想做什么,人家要给老爷子问个好,没理由拦着。
心慈这几天很容易发脾气,又很容易犯困、疲倦,就没跟着过去。觉迟原本是闲云野鹤似的逍遥人物,如今天天要到羽林卫当值,总觉着陪伴师妹的时候太少,见师妹懒懒的,他也没动势,由着阿原带了林啸天走。
阿原和林啸天走到甬路上,迎面遇到林予迟。林予迟面色僵了僵,忙跪下行礼,“拜见王爷。”阿原温声道:“彼此至亲,何必多礼。”林啸天很机灵的跑上去,把林予迟扶起来,“二叔,他是我表哥,您甭跟他客气!”
林予迟听着侄子清脆的小声音,心里这个难受。你当我愿意跟他客气呢?这不是没法子么。他是皇子,是亲王,我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哪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打了个照面儿,阿原和林啸天继续往前走,林予迟陪着笑脸,目送他俩走远。等到阿原和林啸天走的看不见了,林予迟目光渐渐冷淡下来。
老大流落在外多年,竟然又回来了。不只回来,还娶了邵贵妃的妹妹为妻,晋王殿下和他们一家三口常来常往。有邵贵妃,有晋王,老大这世子之位,稳稳的,谁也动不了。
林予迟和觉迟有几分相似的清秀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戾气。就因为他早生了几年,景城伯府便理所应当是他的?就凭他那散漫性子,这座府邸交到他手上,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林予迟在甬路上呆呆站了许久,方一脸不甘的转身离去。
阿原和林啸天到了景城伯所居住的主院,景城伯看见他俩大喜,“殿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啸天,乖孙子,快过来,跟祖父亲热亲热!”伸手把林啸天举起来,高高抛到空中,林啸天喜笑颜开,“祖父,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爷儿俩玩了好一会子,才意犹未尽的收住了。阿原很是羡慕,“有祖父疼爱,可真不坏。老爷子,我没有表弟有福气,打小没见过祖父。”
景城伯笑道:“这是哪里话?要论福气,啸天可比不上您,不敢比。”他虽是嘴上谦虚,其实心里得意着呢,啸天有我这好祖父,确是有福气!我这祖父实在太好了,连那心狠手辣、目中无尘的小丫头都羡慕、都想抢!
阿原陪他说了会儿家常,不经意间提及,“前些时候父亲赏了我金盔金甲,看着好不耀眼夺目。其实我又不上战场打仗,可惜了,白糟贱好物件儿。”
景城伯极为艳羡,“金盔金甲啊,听说过,原是西夏的宝物,太珍贵了。”纯金打造,全是用极细的金丝编成,又坚固,又漂亮,价值连城。
阿原浅笑,“我对军事,本是一窍不通的。自打有了这金盔金甲,却很是寻了几本兵书来瞧。不过,有些地方,看来看去也看不懂。”
景城伯自得的捋起胡须,“我虽不才,行军打仗之事,略知一二。殿下有什么想问的,或许我能效劳。”
阿原问起兵书战策,景城伯很尽心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说的很投机。林啸天托着小脸坐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阿原问起如今鞑靼的军情,景城伯却是知道的不多----他有年头没到过边塞了,他所知道的,全是兵部邸报上所讲的。兵部邸报,晋王又不是看不到。
“祖父,我姐姐知道!”林啸天很自豪的大声说道。他和青雀三天两头要吵架,还会时不时的打上一架,可是两人很要好,林啸天以祁青雀将军为骄傲。
“怎把这小丫头忘了。”景城伯眉开眼笑,“不慢殿下说,我还有位孙女呢,便是啸天的姐姐,小青雀。这小丫头缺祖父,见了我可粘乎了。”
阿原浅浅笑,“跟我一样啊。老爷子,我也缺祖父。”
景城伯笑咪咪看着随和的晋王,这孩子蛮好,半分架子没有,也缺祖父!啸天啊,乖孙子,你姐姐缺祖父,你表哥也缺祖父,你说说,祖父忙不忙?累不累?自打你回了家,祖父可是热闹喽。
景城伯饶有兴致的命人去请青雀,阿原坐着不动,面色沉静。林啸天白了他一眼,表哥,你比小狐狸还狡猾!
阿原仿佛没有看到林啸天的鄙夷,不动声色的跟景城伯说着浙江战况,“这场匪乱声势太大了,要平定下来,也不是易事。”“可不是么,已经攻州掠府了,好不嚣张。”
“以武定侯的才干,剿匪应该不在话下。”“还有英国公世子呢,那可是位年青有为的英雄人物,常胜将军,还没打过败仗呢。”
林啸天百无聊赖的坐着,心里那个不服气,就甭提了。表哥耍赖!娘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说了他是外人,他硬是赖到祖父这儿,想方设法要见姐姐!坏表哥,往后你真正是外人了,休想做内人!
“师爹的爹,您老人家想我了?”青雀笑嘻嘻出现在门口,淘气的看着景城伯,“这才一两天没见面,您便差人请我去了,可见我是何等的招人待见呀。”
“会不会说话?小丫头你会不会说话?”景城伯瞪起眼睛,“叫祖父!若不叫祖父,好吃的好玩的全没你的份儿,都给啸天。”
说完了又觉得威胁的还不够,又添了一句,“给啸天,还有晋王,就是不给你。”晋王也缺祖父,小丫头知道不?
林啸天还是气鼓鼓的,阿原却是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表弟的祖父简直是老顽童啊,他和青雀这一老一小虽没有血缘,却熟稔亲切的很。
阿原再看景城伯,觉着无比顺眼。老爷子您真好,和蔼可亲!
青雀讨价还价,“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玩的?糖蒸酥酪啊,我喜欢。还有小风车么?给我给我,我要玩。”见景城伯面色不善,很知趣的甜甜叫“祖父”。
“小丫头乖巧起来,还真像个好孩子。”景城伯叹息一声,喜滋滋的命人取出小风车,林啸天、阿原、青雀,一人一个。三人笑着道了谢,“真好看,谢谢您啦。”
糖蒸酥酪凝如膏,白如雪,味道也很美。青雀手拿小银勺慢慢吃着,快乐而满足。
林啸天心情不好,闷闷吃着,不怎么说话。景城伯见状,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啸天,谁惹着你了?”林啸天忿忿,“表哥耍赖!他想抢走我姐姐!”
景城伯抬眼望去,只见青雀惬意的吃着酥酪,阿原时不时的偷眼看她,目光温柔似水。
什么缺祖父,敢情你小子是缺媳妇儿!景城伯撸撸袖子,满脸愤愤不平。小丫头多有意思呀,我才认了她没多久,你便想抢走了?不成!
“啸天,咱们让他抢不成!”景城伯摩拳擦掌。林啸天气闷了半晌,少气无力说道:“随他去吧,他虽不好,总归是我亲表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既然都说了让姐姐自己做主,那就不便干涉了。
景城伯很是不平,“眼睁睁看着他抢走小丫头?”林啸天安慰的拍拍他,“我姐姐很机灵的,力气又很大,既不好骗,又不好抢。祖父,他会很费劲。”景城伯想了想,乐了,还真是呢,这小丫头可不是好对付的。
爷儿俩远远坐着,林啸天吃酥酪,景城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对于阿原和青雀,他们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哎,我陪你回趟杨集好不好?”阿原声音很轻柔,“许久没见太爷爷了,你一定很想念他老人家。”
“不只太爷爷呢,还有曾外公。”青雀嘴角微翘,笑的很甜美,“曾外公在京城呆着没趣,游历天下去了。这会儿,他正在杨集呢,被太爷爷留下了,走不脱。”
太爷爷乡居无聊,好容易逮着位老友,哪里能轻易放他离开。
阿原微笑,“那更该回去了。”两位老人家在一处,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