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樾虽还未满十二岁,但身子已然高挑,眉目间更有了几分与卫君樾如出一辙的锐气。
他接过弓箭,下意识地看向皇兄,却见皇兄垂头看着身边的女人,卫君霖抿唇,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右手搭弦左手指苍穹,只听咻的一声利箭划破云霄,直直击中雄鹰心脏。
黑影从天际坠落,台下一阵喝彩。
“陛下少年英姿,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
呼喝声此起彼伏,卫君霖收回视线,恰好对上卫君樾看过来的视线。
他在那里面见到了一闪而过的赞赏。
虽然极淡,可霎时间便让卫君霖心情好了起来。
“斗兽大会意在君与臣同乐,诸位爱卿不必拘束,尽可大展身手,彰显我大胤之姿!”
“谢陛下!”
“谢陛下!”
......
紧接着便是秉笔太监上前宣读斗兽与狩猎两项条律以及奖惩规程。
乔茉听得心不在焉,状似无意地扫视台下,却如何也没有寻到自己想见的身影。
这里人多眼杂,她又在卫君樾身边受无数双眼睛盯着,要如何才能脱身离开?
突然,一声凶兽的怒吼吓得乔茉猛然回神。
她转头,却在见到那场景是脸色瞬间煞白。
只见数百名北狄战俘四肢带着沉重的枷锁,在春寒之际穿着能见皮肉的单衣浑身斑驳伤痕,被驱赶着走到斗兽场中央。
而在四方牢笼之中,各关押着数只猛虎、雄狮与黑熊。
嗅到血腥的味道,凶兽喉间发出骇人的嘶吼,捶打着关押的铁笼,铁器碰撞的声音使得人们头皮发麻,更有些文弱文官吓得手抖。
乔泽站起身行之以礼:“陛下、殿下,臣数月前晋丰之战中俘获敌军数以百人,今日特供诸位同僚与陛下、殿下同乐。”
语落,乔茉遽然侧眸,身侧男人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琉璃酒盏,侧颜棱角分明,狭长的眸中凉薄到可怕。
不等上位者发声,下面已有些胆小的文官强撑着战栗站了起来。
“臣......臣以为不妥。”
那文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善待战俘乃.....乃先祖皇帝祖训,如此......如此实在是......惨不忍睹啊!”
乔泽嗤了声:“诸位大人远在禹京从未上过战场哪知战场残酷,我军将士一旦被俘其下场岂止如今惨之千万倍?”
“宁安世子,你、你年纪轻轻怎可这般残忍!”
“刘大人,没想到你这一把年纪了还这般妇人之仁。”
“你――”
......
卫君樾饮完一杯温酒,酒盏落桌发出一声轻响。
“北狄伤我胤朝子民无数,那时倒没见诸位大人口诛笔伐。”
诸声停顿,他懒懒地掀起眼帘:“既如此义愤填膺,倒可同他们共存亡。”
此言既出,方才争得面红耳赤的文官个个屏息凝视。
这便是默认了。
可真要这般说,他们哪敢共存亡?
得到肯定的乔泽眉头扬了起来,抱拳道:“殿下英明!”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打断事情的最终走向,乔茉坐在一旁早已僵硬到脊背发凉。
“姑娘,您脸色不好,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银环看了看她,抬手便为她斟茶。
乔茉麻木地饮了一口,恰逢猛兽出笼。
她没敢看,可越是刻意回避,那绝望的惨叫和□□撕裂的声音便愈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弯腰。
“呕――”
方才饮下的茶全数吐出,染湿了胸前一片衣襟。
她耳边嗡嗡作响,甚至分不出心神去看卫君樾的脸色,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起了身。
银环很明显也没想到乔茉会突然吐出来,她亦不敢看卫君樾的眼神:“奴......奴婢随姑娘先去更衣。”
......
乔茉跌跌撞撞地绕后走了出来,她手掌撑着墙大口喘气,银环上来为她顺背却被她一把推开。
银环跟着她走了几步便停住。
乔茉头也不回,银环缓慢后退,直至她消失在视野中。
......
乔茉自顾自地一直往前走,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只要一闭眼便是那血腥至极的场景。
是了,她怎么忘了。
草菅人命是他,残民害理是他,惨无人道也是他!
她怎么会因为这几日表面的祥和而遗忘了本质,这个人的心就是黑的。
倘若站在对立面的那个人是自己,乔茉毫不怀疑他会以更加残忍的手段让自己生不如死。
她突然感觉好冷。
后来她的步子越走越快,甚至小跑了起来。
她边跑边望着太阳的方向,林间的空气大口大口涌入鼻尖,她从未有这样一刻感觉到自由。
远离了那片喧嚣乔茉脑中的杂音才逐渐消褪。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周遭的景色开始逐渐回笼于视野。
四周树林环绕,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很明显已经不是方才的地方。
乔茉双手环胸缓缓蹲下,强迫自己冷静,可心中筑起的防护却早已是断壁残垣。
不想再思索什么退路什么后果,她只想逃离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身边。
哪怕片刻。
可是她有的选吗?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摆脱他的视线去见允珩哥一面。
可是见了又能怎样呢?
乔茉猛然清醒。
是了,她不可以这么自私。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乔七七,不再是那个清清白白的乔家七姑娘。
乔天朗在乎她是因为需要她勾连摄政王,卫君樾养着她亦是为了自己这具尚未玩腻的身体。
她早就沦为了朝堂沉浮的牺牲品。
又如何......能将他拉下水呢?
思及此,她缓缓站了起来,木然地抬头望天,如今已接近午时,而她现在的方位......
正是皇家林场的东南方。
不能见他。
方才卫君樾谈笑间便决定了百名俘虏下场的血腥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不可以连累允珩哥。
既然自己没有了选择,那么便该让他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乔茉闭了闭眼,感觉眼眶酸涩地厉害。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期待着这一天,期待着能和他再见一面,和他倾诉自己的委屈,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想他。
可终究是天真了。
她的允珩哥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使罢了。
在自己被滔天强权强硬夺去沦为残骸时,这些无意义的挣扎只会给他带来巨大的伤害。
被贬官是这样,遭人打压也是因为这样。
她多明白他的报复和志向,所以她更不能成为那个将他再次推入深渊的人,
他们之间在她被送入摄政王府的那一刻起便筑起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成了卫君樾的女人,就注定与他戚允珩再无关联。
乔茉嘴唇打颤,憋回了即将决堤的泪水,转过身毅然决然地往回走。
她出来已经够久了,不可――
“七七。”
……
作者有话说:
嘤,两只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