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修的话不会是无风起浪。
孝宗的眉心拧起,印堂处的乌青色就越发的明显起来:“你是怀疑,惠王的死因是和这家赌坊有关?”
“微臣只是突然想到此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彭修说道,适可而止,并不臆测什么。
孝宗手里捏着那份拜帖,脸色越发的难看。
眼下多事之秋,他不想浪费精力去翻旧账,可是――
彭修的这一点提示无疑是打动了他。
如果宋泽的死真的是和那间赌坊有关的话,那么就不得不多加注意了。
连当朝亲王都能随随便便的说杀就杀,这些人,未免太过有恃无恐了。
彭修见他的神色略有松动,心里有数,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孝宗略一思忖,终究还是定了主意,点头道:“走吧,去看看!另外再多调派一队御林军在后面跟着。”
说着就把手里拜帖往桌上一扔,不再管事,靠在身后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走吧,去八方赌坊!”彭修颔首应下,对外面驾车的车夫吩咐道,然后又打开车窗对旁边跟着护驾的刘鸣道,“你即刻回宫,传皇上的谕令,调派两千人马出宫,让他们兵分两路,先把八方赌坊所在的那条街的两侧巷子封死,以防万一。”
孝宗会叫御林军来,无非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一经发现那间赌坊有任何的不妥就即刻叫人一网打尽。
彭修办事孝宗自然也是放心的,也没多言。
马车缓缓启程,一行人调转方向往八方赌坊行去。
入暮时分,许多人都行色匆匆的赶着回家,沿途的街巷上无不熙熙攘攘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孝宗耐着性子忍住不提,车队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进了八方赌坊所在的那条花街。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正是两边青楼楚馆人来人往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
由于街上往来的人多,车马只能暂且留在巷子外头,不得已,孝宗也只能先行下车,徒步往里走。
两边的花楼门前彩色的灯笼高悬,整条街上都飘着浓厚的脂粉香气,每一处的门廊底下都有衣着暴露的艳妆女子倚门揽客。
孝宗近来身体不好,脾气也更差一些,被这些劣质香粉的味道熏着就觉得胸口发堵。
随行的侍卫们注意着他的脸色,忙不迭的板着脸把沿路贴上来的女子迫开,惹的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孝宗是头次来这种地方,心里本来就不甚愉悦,这会儿一张脸就沉的更加难看了起来。
一路走过去,八方赌坊的门脸还是极为好认的。
院子绵连占地很广,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朱漆的大门敞开,院子里所有的过道全部用成色上好的汉白玉砌成,沿路遍植品种名贵的树木和花卉,看上去赏心悦目。
孝宗的心里曾不下百次的想象过所谓赌坊内外乌烟瘴气的叫人作呕的场面,这一刻看着这座布局雅致的广宅大院,心里不由的疑窦丛生。
可是大门上方“八方赌坊”四个鎏金大字却是做不得假的。
而彭修则是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反而不觉得多少意外――
那个丫头的心思别具一格早就屡见不鲜,这样的与众不同才更合适她的作风。
他的唇角弯了一下,却不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默默打量着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那狮子个头很大,正好和大门的排场互相匹配,只是不同于别家的设计是――
上面居然别出心裁的刷了金漆。
狮子身上雕刻的卷毛映着大红灯笼洒下来的光芒,倒是更像金色的钱串子。
仿佛这整座建筑,只在这一点上才能凸显出来主人家嗜钱如命的本质来。
孝宗在门口止步顿了好一会儿。
这赌坊里面却不曾出来伙计揽客,倒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拨赌客揽着隔壁青楼里的姑娘醉醺醺的走了进去。
“却原来是个愿者上钩的意思么?”孝宗讽刺的冷笑,然后一撩袍角率先大步走了进去,进去了才更是暗暗心惊――
这座赌坊的规模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让他本能的警惕戒备。
一行人长驱直入,尾随着前面进去的赌客直接进了一重院子的正厅。
彼时场中已经开赌,宽敞的明室之内大大小小的黄花梨木桌子摆开,骰子、牌九等各式各样的赌局样样俱全。
到了这里,孝宗才终于找到几分赌坊该有的气氛。
他在门口止步,这会儿才终于有穿着青灰色布衫的伙计迎上来,含笑道,“各位贵人是头次来咱们这儿的吧?您看看玩点什么?不是小的夸口,这世道上的赌局,只许是您想不到的,就没有咱们这里没有的。要玩骰子牌九您就直接里边请,各位若是想要玩点文雅的,小的便叫人带您去别的院子。您是要溜鸡走狗斗蛐蛐?还是找人对弈一局?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
孝宗一直沉着脸,那副表情叫人很难受用。
不曾想这小厮却是个定力惊人的,他们进门时就料准了一行人以他马首是瞻,故而就直接逮住了他来问话。
彭修在旁边跟着,不紧不慢的把整个厅中的布局打量了一遍,就在这一来一去的空当,大厅中正在趁兴滥赌的几位朝中大员已经发现了门口这边的异样。
看过来,发现来人竟是孝宗其人,顿时就被吓得腿软,勃然变色的就要起身跪拜:“皇――”
“常大人,刘大人,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到各位了。”彭修的反应很快,忙是两步上前,将已经起身到一半的吏部尚书常广运拦下,含笑道,“本侯有位外地的朋友前来府上做客,晚间无事可做便一起出来消遣消遣,诸位大人随意,别叫我们扰了雅兴。”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暴露孝宗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