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裴南捏了捏太阳穴, “妈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这是我儿子家, 我来看一眼不行?”说着, 唐铃惠对物业道, “可以了吧?”
过了会儿,唐铃惠便上了楼, 敲了两下门。
傅裴南走去开门, 而门一开唐铃惠便单刀直入,踩着高跟鞋踏入了客厅内,四处看着这个自己儿子和那丫头在一起住了四五年的房子,这气势, 不像是母亲来看儿子,倒像是原配来抓小三。
傅裴南不轻不重关上了门, 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他又问了句:“今天又不是周末, 又是大中午的, 您怎么就知道我在家,这么巧就过来视察了?”
唐铃惠老神在在地回了句:“我哪儿知道啊,总觉得你应该在家我就过来了。”说着,她四处转了转,满屋子“哒―哒―哒―”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响。
托某人的福,这么多年这地方她才第二回 过来。
她就想看看他们在这儿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而一看才知,这哪是一个男孩子的家,到处粉啊、紫啊、玩偶啊、化妆品的,倒像个女孩儿的闺房。
她从包里拿了条丝巾,握在手上压下了浴室门推开,见那一墙的女士洗漱用品、化妆品只是撇嘴冷笑了声便“砰”地把门关上,又步入衣帽间,看到那一墙的爱马仕和chanel……
男孩子谈朋友花钱是要大方些的,包包、首饰这些小恩小惠的东西也理应送些,只是这一墙的奢饰品还真是惊到她了。
这些钱,就是在北京三环内买套房也买得起了吧?
她用丝巾包裹着,拎起了柜子里那只喜马拉雅配色的铂金包。
她看了几眼又扔回去,而后嘲讽地轻笑了声:“我儿子出手也是够大方,就这个包,我一开始都舍不得买,也是纠结了好几天才下了单,又等了大半年才拿到手,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都舍不得拎。你倒好,说送人就送人了。”
傅裴南往沙发靠背上一倒,两手撑在脑袋下懒懒散散回了句:“不就是个包,想买就买,想背就背,背坏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唐铃惠笑了一下,这话倒是很中她的意……
不过她嘴上说出来的话依旧不中听。
她拉开抽屉,看了一眼透明摇表器里,那只璀璨夺目的百达翡丽满钻手表,又微微抬起手,看了眼自己无名指上那只戴了十几年早已黯然失色的婚戒,表情微妙:
“明白那丫头为什么死心塌地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我从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听你说这种话,我都要动心了。”
傅裴南懒得回应。
唐铃惠从衣帽间走出来,站在客厅中间,问了一句:“你和那丫头真分干净了?”
傅裴南不说话,见茶几上放着遥控器便随手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播着一部国产影片,估计是唐珞走之前看的。
唐铃惠兀自道:“挺好,也不用我费劲了。”
她很想问他一句,唐珞是有星怡漂亮,还是有星怡大方、家教好,处了八年也不嫌腻歪?
只是看了眼儿子脸色,不想再触了他逆鳞,也就没说。
顿了顿,她又道:“星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今天没心思吵架,便只是混不吝地回了一句:“随你。您看我怎么卖值钱?把我卖了吧。”
唐铃惠却听不得他这混账话:“什么叫卖?就是我要卖了你,我唐铃惠的宝贝儿子,傅泗礼的独生子,你数数整个北京城又有几个人买得起?”顿了顿,又轻轻撇笑继续道,“卓家嘛,家世也就一般般,靠互联网白手起的家,往上翻一代也都是乡下人。我也就是看这姑娘长得水灵,性格也讨人喜欢,希望你能找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尽快成家罢了。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傅裴南不回应,跟没听见一样。
唐铃惠又站了一会儿,也不想再自讨没趣,说了句:“行啊,我也不烦你了。你爸最近身体不好,你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她走到垃圾桶旁手轻轻一松,一条质地柔软的爱马仕丝巾便缓缓落进了垃圾桶内。
“走了。”说着,唐铃惠离开了家。
随着“砰―”的关门声,世界终于清净了,他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
电视机里的影片继续播着,他按下按键看了一眼片名,叫《人潮汹涌》,不过快要接近尾声,随一阵激烈的打斗场面一首音色颇为熟悉的主题曲便缓缓传来。
那首歌,他听得出是刘若英的声音,不过也是第一次听。
他听到有一句歌词是――人潮里丢了你,在哪里招领
在哪里,还能有意外重逢……
他们手牵手走了七八年,最后,他却还是把她给丢了。
这一个多月来,他总是不太敢直面那件事。
他不回这个家,加班,喝酒,磨钝自己的感官,不想让自己去面对自己和唐珞已经彻底完了的事实。
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清醒地意识到,那个陪他鲜活恣意地度过了八年青春,那个让他第一次有勇气对抗自己的家庭,那个惧怕着外界的闲言碎语,却依旧握紧他的手,答应他要伴他终老的女孩儿,现在已彻底地离他而去。
他感到心间狠狠抽痛了一下,久久也不能自已。
窗外的鹅毛大雪还在不停地下,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记得他第一次听到“唐珞”这二字,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
他第一次听,便觉得唐珞这名字不俗,不过又怎会料想,自己和她会有这八年的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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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强把那孩子接过来了。”
说话的是他外婆,人很清瘦,戴了副老花镜,虽是个富太太,通身的气质却像两袖清风的知识分子。
她穿了件水墨色旗袍,披了条藏青色开司米披肩,手上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戒指戴了这么多年也有些黯然失色,一手拿着乳白色织物,一手拿着钩针,正钩着一件可以搭在旗袍外面的短上衣。
他外婆是上海人,嫁到北京后口音变得周正了许多,不过尾音处还是带着些吴侬软语的韵味。
“已经接过来了?”
唐铃惠穿了条修身的长裙以美人鱼姿势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咖啡碟,一手拿着咖啡杯,满脸的惊讶。
外婆用小拇指把线扯过来了一些,继续织着:“嗯,前两天接过来了。跟你们还是本家,姓唐。”
十五岁的傅裴南坐在一旁佯装看书,心思却早已被这话题勾了过去,问了句:“叫什么名字啊?”
“叫……”说着,外婆顿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叫唐珞吧。”
唐铃惠嗤笑了声:“这算哪门子本家。我早就猜到了,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老家那个拖油瓶也带来。”
外婆慈祥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
而第一次见到唐珞,是在一个月后的家宴。
他妈隔三差五就喜欢往娘家跑,傅泗礼出差时她更是要带他到娘家长住,一住就是一个礼拜。
当时他刚放了寒假,一周前便被带到了外婆家住下。
而在那一日中午,两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进了院子,唐少强带着钟曼玉、两个表弟和一个陌生女孩儿下了车。
唐铃惠美人鱼姿势坐在沙发上,看了眼窗外说了句:“来了。”顿了顿又道,“这人多了就是不方便,一家人出门还要坐两台车。”说着,懒洋洋下了沙发,踏上白狐皮小拖鞋走到门口去接应。
五口人进了门,为首的钟曼玉手轻轻搭在小女孩儿肩膀上,对唐铃惠介绍了句:“这是我女儿。”说着看向女孩儿柔声道,“跟阿姨问好。”
唐珞叫了声:“阿姨好。”
唐少强也搂住了小女孩儿的肩,亲切地道:“以后就叫姑姑。门口冷,快进屋吧。”说着,便推着小女孩儿进屋。
唐铃惠在身后尴尬地笑了一下,兀自嘀咕了句:“姑姑?这算哪门子的姑姑。”
唐珞小时候很漂亮,长得像个陶瓷娃娃。
她身高比同龄人高上一截,脸是有棱有角的小圆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亮,像黑珍珠,站在同龄人之间总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小时候在学校,他没见过几个漂亮女孩儿。
大家一个个五官潦草,校服一穿,不看辫子都分不出男女。
导致后来他参加同学聚会还吓了一跳。
也不知这些女同学是长开了?美商提高了?还是凭借钞能力?
总之在精心打扮之下,看着竟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但他也从没见过像唐珞这样打小就好看的。
他也一直认为,唐珞现在漂亮,却也远没有她小时候好看。
一天天胃口比只小奶猫还要小,个子往上窜高了那么一大截,肉却不见长,身上只剩个骨头架子。
脸也从小时候灵动的小圆脸变成了清冷的巴掌脸,头发在她几番烫染折腾之下,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乌黑靓丽,有段时间,就是一个瘦不拉几的黄毛丫头。
那天她穿了一件羊绒大衣,脖子上带一圈白色羊羔绒娃娃领。
进了屋,钟曼玉帮她脱掉了大衣递给站在一旁的阿姨,只见她里面穿了一条纯黑色连衣裙,穿了条黑色长筒袜,一双腿又细又直,小小的脚上穿了双深棕色皮鞋,往哪儿一站,比他什么叔叔、什么阿姨家的女儿都更像个大小姐。
大家寒暄了一番,便围坐下来吃了顿便饭。
唐珞有些拘谨,桌子上离她最近的一道菜是皮蛋豆腐。她像是不好意把筷子伸过去夹别的菜,一顿饭下来光把那盘皮蛋豆腐里的豆腐吃了个精光。
皮蛋豆腐里加了些小米椒,口味偏辣,而唐铃惠是一口不吃辣,收餐时,见那一盘皮蛋豆腐被唐珞吃了大半便念了句:“还挺能吃辣。”说着,把皮蛋豆腐递给阿姨,又端起一盘只剩青椒的青椒炒肉,递到她面前问了句,“青椒你吃不啦?”
唐珞小时候有一个毛病,眼睛有点下三白,总是拿一双怯生生而又颇有防备的眼睛看着人。
这样的眼睛放在现在叫高冷、叫厌世。
但在那个年代,尤其又是在一个小女孩儿的脸上便不大讨大人喜欢。
他猜他妈也是因为这个,见了她第一眼就说这小姑娘不讨人喜欢,没有一点小孩子的天真和活泼。
唐珞从小心思敏感,自尊心比谁都强,看了一眼递到自己面前的剩菜,又抬眼望向了唐铃惠。
下三白的眼睛,看着有点像瞪人。
唐铃惠忍不住笑了一下:“哦哟,你瞪我干什么啦。”
钟曼玉也提醒了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
而一旁,外婆只是默默把唐铃惠手中的盘子端走,说了句:“青椒是提味的,谁吃这个,吃多了上火。”
那天送走了舅舅一家,他妈说了钟曼玉、唐珞一下午的坏话,说唐珞不讨人喜欢,说:“临过年了,到别人家吃饭也不穿得喜庆一点,穿得跟刚死了爹妈一样。”
外婆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儿才开口制止了句:“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本来就是!”
傅裴南在一旁打着游戏机,随口插了一句:“她长得挺漂亮的。”
唐铃惠顺口反驳:“你懂什么。”顿了顿,又实在无法否认地道,“是挺漂亮,她妈长得就漂亮,没这点姿色她也嫁不到我们唐家来。”说着,抿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继续道,“儿子,你以后可不要学你舅。结了两次婚离了两次婚,带着一对儿同父异母的兄弟。”又嘲讽似的笑了一句,“现在又多了个异父异母的女儿,就这样的家庭,将来能和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