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却有人报道:“陛下,谢太医求见。”
冯元一顿,回头看裴鸿度。
裴鸿度也有些诧异,他记得太医院说谢太医身子不爽利,请假了好几日,怎么今日突然来拜见他?
裴鸿度挥手让谢太医进来。
谢清风低着头进殿中,跪下行礼直接开口道:“陛下,微臣的母亲昨日突发急病过世了,微臣想请辞回乡,送母亲落叶归根。”
一句话让裴鸿度愣了一下:“你母亲昨夜急病过世了?”
谢清风头也不抬的答道:“是。”
冯元心里咯噔了一下,谢家老太太怎么早不暴毙晚不暴毙,偏偏在这个时候……按照规矩,陛下是不得不批准谢大人归乡守丧,那谢家姑娘自然要随同父母回乡去,还要守丧三年。
三年啊。
他再去看裴鸿度的脸色,果然陛下的脸色沉了下去。
风从殿外沙沙吹进来,将桌案上的画卷轻轻吹动。
裴鸿度慢慢合上了那幅神女画卷图道:“生老病死,谢太医要节哀,朕准了。”他没抬眼问:“谢太医请丧假即可,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谢清风将头低的更低,“微臣打算明日一早便动身,尽快回乡安葬母亲。”
裴鸿度抬起了眼,这么着急。
他没有再说话,这种状况也无话可说。
-----
谢清风逃似的退出了奉天殿,他听见背后殿中“咚”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内侍冯元低低慌慌叫了一声:“陛下。”
谢清风却也不敢逗留,直接快步下了回廊,快步走在阴沉的天色下,恨不能插着翅膀飞离皇宫,他每走一步心就跳快一次,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在出了奉天殿,就要去往宫门时却被拦了住。
他抬起头看见两名内侍与侍卫挡在他面前,冰冰凉凉的对他说:“谢太医,皇后娘娘有请。”
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不跳了一般。
还是没来得及。
谢清风没有被带去皇宫宫中,而是带去了西苑殿,他远远的就能听见宁嫔的哭声,那哭声沙哑的已不似人声,他便知道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他接手宁嫔的胎太晚了,哪怕是他偷偷改动了药,带走了宁嫔宫中那盆花,也为时已晚。
那哭声在阴沉的天色下哀嚎着,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皇后娘娘听见难道就没有一丝丝害怕和怜悯吗?
谢清风低着头,左右两名侍卫架着他将他押在了皇后面前。
皇后崔昭坐在西苑殿的迎风亭中,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去,慢慢喝了一口茶,任由谢清风跪着,好半天才开口道:“谢太医,本宫听说是你将宁嫔保胎的药换了,你好大的胆子,敢谋害龙裔。”
她没有提高半点声音,只是将茶杯在石桌上轻轻一放。
谢清风的心便跟着那茶杯一起“咯噔”了一声,他抬起头吃惊的盯着皇后,张口许多愤怒的话在嘴边,可一句都不能说,宁嫔的保胎药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亲自负责的,经手了两个太医,没有一个太医觉得有问题,就这样给宁嫔吃到了现在。
那方子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出在熬好的药里多了一味药,而他在宁嫔的房中发现了一盆花,那花单独放着没有问题,可要是用了她的药,只要碰了那花粉和汁液,就会引发小产。
他早想提醒,可王太医让他谨言慎行,他在太医院中几番调查才明白,那盆花是皇后授意送的,而那几位太医也是皇后提拔上来的人。
他做不到看着已成型的孩子被流掉,只能偷偷去掉了那多出的一味药,又将那盆花打翻了。
这些日子他没有一日安心的,他称病在家,心存侥幸,可还是被皇后发现了。
他不能说那药和花有问题,他只能说:“皇后娘娘明鉴,微臣只是调整了一下宁嫔娘娘的安胎药以起到更好的效用,那方子绝对没有问题,若娘娘不信,可以送去大理寺查验!”
崔昭拨动着茶盖,笑着看他:“谢太医知道了什么?”
谢清风的喉咙宛如被扼住了一般,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听崔昭慢慢的笑着说:“本宫给谢太医两条路,一呢你意外身亡,此事就此了结。二呢,你谋害龙裔,是满门抄斩之罪,不止你要死,你的夫人女儿,还有那位京中玉郎谢大人也要跟着你前途尽毁。”
她轻轻盖上茶盖说:“谢太医选吧。”
谢清风跪在地上,听着宁嫔一声声的哭喊,仿佛是他的阿棠和拂玉在哭,他不能连累她们……
------
天色越来越阴,宛若天黑了一般。
冯元匆匆忙忙跨入奉天殿,到裴鸿度跟前低低禀报道:“陛下,谢太医确实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带去了西苑殿,不知是问什么话。”
裴鸿度从画卷从抬起了眼,皇后带走了谢太医?
冯元更低了声音道:“虽不知是问什么,但奴才打听到,之前谢太医替宁嫔娘娘诊过脉,负责了几日娘娘的平安脉,之后谢太医便告病了。”
裴鸿度的眉心蹙了起来,皇后带走谢太医问话和宁嫔的胎有关?
他放下画卷看着殿外阴沉的天色,若是宁嫔小产之事真与谢太医有关,倒也好。
看来老天都在帮他留下她。
他靠在龙椅里,对冯元道:“派人去给谢家送个信,如实说谢太医被皇后带走了。”
想必谢太医的家眷一定心急如焚,他等着谢家的小丫头进宫来见他,求他救救她的父亲。
他心中那股郁郁之气,忽然消散了,他是天子,救她父亲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医官之女?
裴鸿度垂眼瞧着那幅神女画,等她入宫了可以照着她的模样再画一幅神女像,他伸手轻轻抚摸画卷上的神女,才刚刚触碰到,那画卷突然从中间“噗”一下着了火。
火燃的直接将整幅画点着,裴鸿度惊的慌忙起身,衣袖上却也被点着了一点点。
“陛下!”冯元吓的赶忙用手去扑灭裴鸿度衣袖上的火星,手忙脚乱的端起茶去泼燃烧的画卷,可水泼到画卷之上反而着的更厉害了。
“轰”一声整张桌案着了起来。
“护驾!”冯元护着裴鸿度连忙后退,急喊外面的侍卫扑火。
却听外面在喊:“走水了!西苑殿和坤宁宫走水了!”
什么?
裴鸿度不可思议的盯着那燃烧的画卷和桌案,这么大的火,那画卷上的神女却没有被烧成灰烬,只留下一张脸在火光中,仿佛在看着他、冷漠讥讽的看着他……
“陛下!”侍卫在外急叫了一声。
裴鸿度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抬头看见殿外一团团赤色火焰从阴沉的天色下掉下来,一个个火球砸在奉天殿的殿外、殿顶、门口。
火如同翻飞的龙一般直接在门口“轰隆隆”燃烧起来,直接将门堵了住,侍卫全堵在火墙外。
“陛下快走!”冯元吓傻了,慌忙护着他,往殿外去,可门口烧着的火筑起了火墙,连窗户也全烧了起来,大火猎猎烧着将他们困在了殿中。
而那桌案的火越烧越大,连龙椅也烧着了。
全是火光,无路可逃。
裴鸿度这一刻才慌了神,推开冯元想要找能出去的地方,突然听见了背后的哭声,婴儿的啼哭声,微弱又清晰的响在他的背后……
第63章 养成帝王
哭声?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大火之中,裴鸿度听见那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就贴着他的背后,他猛地转过身,可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越烧越旺的大火和着急叫喊着护驾的冯元。
是他的错觉?
可裴鸿度又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仍然在他背后,这次近到就在他耳边,一阵阵冷风吹着他的耳朵,那婴儿的哭声清晰至极,他立刻转过身。
没有,什么也没有。
大火、浓烟、嘈杂的叫嚷声。
裴鸿度僵站在原地再一次听见响在背后的婴儿哭声时,整个身体冰寒至极,这一次他还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娇滴滴伴随着婴儿的哭声也在哭,就在他耳朵边哭着说:“陛下……陛下,我的孩子是被人害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那女人的声音不正是今日刚刚小产的宁嫔吗?
裴鸿度浑身僵冷,慢慢的再次朝着声音看,可依旧什么也没有,那声音是响在他耳朵里的……
“陛下,您瞧我们的孩子这样大了……”宁嫔的声音在婴儿的哭声中格外冰冷,“可皇后娘娘送了我花……咱们的孩子就死了……死了……”
宁嫔突然爆发的哭嚎起来,连带着婴儿的哭声也愈发狰狞,在他耳朵、脑子里,几乎将他震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另一只耳朵里却突然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说是您要流掉我们的祯儿……她说那碗药是您赐的……陛下您不要祯儿了吗?那碗药是您赐的吗?陛下……”
裴鸿度手指不自觉的发抖,这是谁的声音?他想了许久许久才想起是裴祯母亲的声音……
无数女人的哭声陡然响在他的耳朵里,一声声叫着:“陛下、陛下……您怎么能这样狠心?陛下……”
闭嘴闭嘴!
裴鸿度浑身发抖,抬手捂住耳朵,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除了这些哭声叫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看见冯元脸色惨白的张口说着什么,朝他冲了过来,却听见一丝丝冯元的声音。
直到头顶巨大的火柱掉下来砸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听见了“轰隆”倒塌的巨响声,和冯元的惨叫声。
他被火柱压着,感觉自己烧了起来,吃力的抬起头想挣扎,却在殿门口燃烧的火墙中看见了一道碧色的身影――她站在火光中,烈火烧不到她半分,一双琉璃眼冷漠至极的看着他。
神女……神女!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神女,让神女救他,只听见了神女清晰的说了四个字――“咎由自取。”
火光“砰”一声暴涨而起,神女的身影消失在大火中。
“神……”裴鸿度张开口,却被大火和浓烟呛的说不出话,他死死盯着神女消失的门口。
燃烧的火墙陡然被水柱冲开,一道人影就从那神女消失的门口冲了进来,着急的叫了他一声:“父皇!”
是裴祯!
他看见裴祯没有一丝迟疑的冲过来,双手直接去推开他背上燃烧的火柱。
裴鸿度心中忽然一安,裴祯来了!他的福源来了!神女还是给了他一线生机!
“父皇快走!”大火烧着了裴祯的衣袖,他忍着痛急喊。
裴鸿度翻身从那火柱下滚了出来……
------
宫中这场火烧的突然又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