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丁羽其实没什么想再问的。常素铃的话本来就半真半假,就算说了她也不能全信,不过是为了胡哲远罢了。
见胡哲远住手,她理了理思绪,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常素铃目光飘向胡哲远,“你的行踪没有暴露,我可以安排你离开。但是师兄不在,我就难以交待了。”
胡哲远又哼了一声。按他的性子,跟血魔交待?没有的事。这样贪生怕死出卖师父的人,他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她那么多年。
丁羽还是把不准,但将储物袋拿到了手中。她总是要想办法离开的,这些材料必须要有。
常素铃见她拿住了储物袋,垂着眼弯了弯嘴角,胡哲远看着便气不打一处来,更怀疑她别有用心。常素铃并不理会他,提了灯笼,脚步轻移,丁羽跟了上去。胡哲远不明所以地拉住她:“你跟她去哪?”
“布阵。”丁羽知道他对这方面不太懂,解释道,“在这里布阵,打开通道时如果正好有血魔在附近,有可能会发现波动。”那样常素铃就不安全了。不管她是不是因为愧疚和自保,如果真的不动手脚的话,丁羽觉得,自己只要能走,也没必要现在跟她过不去。
胡哲远看着谷外将土地变得漆黑一片的毒阵,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丁羽即将要壮烈牺牲的口气对她说:“一切小心!”
“我会的。”丁羽有一点内疚,这个时候,如果让师父来跟他聊几句,想必他会非常开心吧。在这个地方压抑着仇恨与担忧,还要按着自己冲动的天性,实在是件非常难为的事。
常素铃已经迈出山谷,丁羽紧紧跟上,向胡哲远挥了挥手。
常素铃已经布置好传送阵,在此界传送是常见的事情,并不会引起窥视。丁羽不知道她带自己去了何地,但总不会有被她直接卖给血魔更糟糕的事了,所以心情很稳定,还有心情观赏了一下四周景物。
“就是这里,荒芜偏僻,一向不见有人来。”常素铃说着,第一次长时间认真打量了她一阵,忽地一笑,“真要不幸有人路过,作为师父的徒弟,你总该有自保的能力。”
“那是自然。”丁羽此时不想与她多话,免得多生枝节。
常素铃转身走了几步,丁羽看见她微微侧转了脸,但没有回首,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她抿了抿唇,暂时不去想常素铃的用意,放出自己的阵盘,埋首布设阵图。
目标定位在柔蔓界。那里人魔共据,隔离带被禁绝传送,很难打通,出口会随机出现在哪一边,她也不知。如果常素铃想利用她打开的通道引血魔入侵,那就要失望了。
不过,丁羽想了想,将自己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了一遍。常素铃也不像傻子,这样简单的规避方法,她不会想不到吧。仍然放她离开,难道真是因为歉疚在心?她还是小心为妙。
但检查来检查去,她自身并无异样。事已至此,总不能顿步不前。
丁羽激活了符阵,就见周边灵气猛然被席卷一空,形成了灵气漩涡。正因为如此声势浩大,才需得避开常素铃平时出入之地。
渐渐地,阵心形成一个光洞,起初只有拳头大小,继而如人头,光线抖动得厉害,这是通道还没有完全打开的表现。
丁羽心中焦急,但这时候只能等,她也不知这两界之间有多远,界障有多厚。
好歹等到洞口慢慢扩大到勉强能挤进去,但光线还有些微的抖动,丁羽想再等一会,放出去的神识已经发现有人往这边赶了过来,其势甚急,显然是冲她而来。
“也可以了。”她自言自语一句,毅然冲进了通道。
比被血魔送过来的滋味好受多了。虽然因为还没有完全稳定就进入而有些颠,但能接受。
忍住一波绞肉般的翻卷,丁羽被通道给挤了出来。出口也随即关闭。这是她设了限,一旦她离开通道,那边的阵法就开始自毁,免得有有血魔追过来。
这才有空观察四周,山林之中,景物大体相似,也看不出落到哪里,但丁羽走了一阵,看到了大沼泽,心就定了。
“师父,我回到柔蔓界了。”她先跟君洛宁通报一句,让他安心,便找路回去。
这一刻,她恨不能直飞回守正宗,却不得不经过几个传送阵中转,才赶了回去。守正宗内看似还是一派安宁,但丁羽知道,门派上下已经为战争动员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只有她相对自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因此,她也没去打扰别人,连孤云峰的弟子都没有通知,直接进了地牢。看见君洛宁的那一刻,她才松弛了下来。
君洛宁听见她急匆匆的脚步声,不过阴阳地煞阵未停,脚步声只能停在阵外。他几乎可以想象女子贴着大阵边缘站立,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情景,这让他也不禁微微含笑,在如意珠内叫她:“这么急做什么。”
“想你了。”丁羽向来直白。君洛宁不是没认识过坦荡的女性,也有过直接向他吐露爱慕之意的爽朗女子。但再爽朗,多少有些羞涩,且那是第一次表白。丁羽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人,这样直率、热烈、不吝于表达,若非他掩饰的好,害羞的就是他了。
他口中被送入甘甜的果汁。今天丁羽没有带茶,而是将在外游历时采的珍稀水果榨了汁,滤尽渣滓,只留下纯然的汁液,喂给他饮下。然后沾了水的帕子细细地擦洗,然后是关节肌肉间的按摩。
他确实觉得,冉清按得没有丁羽舒适。或许只是心理作用,毕竟他的身体并不需要这样的对待,真正需要的是他的心。
柔软的臂膀抱住他的腰,因为隔着刑柱,只能托在腰间。头靠在他的胸前,还用力蹭了蹭――这种动作总让他觉得丁羽还小,仍然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喜欢粘着人,贴着人,想到她是家人被血魔杀害的孤儿,君洛宁与过去一样,生起怜爱之意,柔声问她:“是不是很疲惫?”这样一动不动地贴着他,不像是单纯的想念和劳累,而是追求精神上的放松。
丁羽用鼻音发出一个“嗯”字。原说是要回来问师父那些事情,这一刻却只想靠着他睡一觉――她竟真的睡着了。
最后是大阵将要重启,君洛宁将她叫醒的。
“你回来时还是受了点伤。之前神魂损耗也没有全好。”君洛宁道,“先歇几天,养一养神魂。”
丁羽叹了口气,她神魂略损加上突如其来的放松,竟然真就睡了这么久,只能明天再来了。她要跟师父好好谈一谈,不能再糊弄她了。
一天时间,丁羽见了掌教报平安,又拜访了几位在门中的师叔,回去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再度回到地牢,照例做好一应事务,她坐到刑柱旁,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君洛宁垂眼不知想些什么,也没有说话。丁羽抑头,看着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瞒过。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我骗你了?”
君洛宁笑了笑,似乎一直在等她说:“那么,你知道我骗了你?”
“我找回那个神秘大阵去了,是出自守正宗的毒阵,我敢说,除了碧云峰和孤云峰之外,就是掌教也未必能布置出来。”
尽管那只是个最基础的类型,但基础也得是看什么东西的基础。毒阵非常少见,布置的条件还苛刻,不是专研阵法的,根本不会学这种东西。
君洛宁唇角略勾:“你看见哪一个了,常素铃还是胡哲远?”
“都见到了。”丁羽吁了口气,说到这里,她就不用组织语言了,快速而详细地将这次经历叙述了一遍。
甬道口她打上了禁制,不怕有值守弟子突然进来听到他们说话。
君洛宁静静听她说完,丁羽一直看着他,见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笑着靠了靠他的脸颊:“你是不是一直担心胡师兄呢。”
“嗯。”君洛宁回忆起往事,感到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放下,轻松了几分,“他是不是被素铃困在阵中呢?”
“对,胡师兄脾气很大,修为没多少进步。”
“苦了他了。”君洛宁说着,又叹了一声,“也苦了素铃。”
丁羽偏了偏头,没问,因为她看君洛宁是准备说了。
“素铃有没有告诉你,她被傀儡魔将控制而来?”
“说了。”
“傀儡魔将本事有限,隔着一界,控制了她的行动和说话,却控制不了她眨眼。我们早约定好一套密码,有几种不同的传递方式,眨眼的间隔也是其中一种。”君洛宁说到这里的时候,笑意渐浓,像是极为赞赏弟子的机变与聪慧。
“那你……”丁羽说不下去了,紧紧抓住他的双臂,眼泪都要出来了。那个情报很重要吗?恨就恨她上辈子学历史的时候没去钻研,要是专门研究血魔那段历史,将他们占据的世界坐标都背下来就好了。虽然两个时空发展不一样,但血魔占据世界在先,一定有师父他们想找的那几个。
那就可以放师父出来,接师兄和师姐回来,就可以在这次大战中刨掉血魔的老巢,彻底解决这个大患。
她怎么就没学历史去呢!
君洛宁虽不知道她的自怨自艾,但也知道她情绪不稳,更是在魔域压到如今,只怕是要爆发了。
“阿絮。”叫这个小名的时候,阿絮总是更柔软一些,“是我自己安排的事情,瞒了你许久,你是不是生气了?”
第100章
丁羽没有生气,但她没有急着否认。
君洛宁的唇被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样,并不热烈,却足够温暖。他听见丁羽小声抱怨:“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我只是难过,只是想知道究竟呀。
“素铃把情况简略告诉我,我确定有藏得很深,能接触到高层的内奸。她问我怎么办,我同样用密语告诉她,按血魔的要求去办,尽量保全她师兄。这世上很难有一环套一环,周密无错的计划,这个奸细是我们的失误,但也是我们的机会。借这个机会,素铃暴露了身份,但可以用叛师背道的罪名,让自己变成除了魔域无处容身的人。阿絮……”他叹道,“已经牺牲了两位师兄,有这样的机会,又怎能不抓住。”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当需要他牺牲的时候,他应该像别人一样站出来。只要守正宗的传承不丢,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丁羽的声音闷在他胸口,然后他被捶了一下,又是一下,不疼,反让他心头温暖,“你还一直说自己是罪人,不许我问。”
“就是怕你乱查。”君洛宁头疼,这还是生气了,“谁知道你会找到素铃他们呢。我只怕你胡思乱想,真的救我离开,虽说我谈不上罪过,你却是真正背离正道,难以容身了。况且,当年我们得了极珍贵的材料,我给素铃与哲远炼制了两件法器,让人无法探查他们的思维。现在材料用尽,可没第三件给你,你的神识又不足以抵御侵扰,若是有什么意外让血魔知道,你我都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
说到这里,他不禁又是一叹:“你就不要出门了,在守正宗内好生修炼。”
“若有意外,我定然自尽!”丁羽斩钉截铁地说出这样的话,君洛宁是信的。拼死一搏的勇烈,就是掌教当初选中她的原因。而就在他的面前,阿絮也曾经引爆灵器,要与血魔同归于尽。
话说至此,他也不说什么了。大战引而未发,又岂是关在家中修炼的时机。既有决死的信念,又何必拦她赴义之路。他只能多照看一些罢了。
丁羽却还想着另一件事,她想师父有些话并没有骗她。如果常师姐那里一直没有找到情报,他的大限将至,终是要死在这地牢之中的。只有若干年后,不管成败,事情告一段落,才有洗清罪名的一天。
而他毕竟也是个人,再是自己筹划安排,心甘情愿,困此三百多年,又能承受多少。
还有,掌教为什么要说大战时以他祭旗?
她问了出来,不出所料,这也是君洛宁的安排。
“如意珠不能不传,但有了传承者,我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守正宗也没有更多的理由留下我。拖到大战时仍留我性命,对素铃那里非常不利。”
丁羽举起拳头,真想捶他几十下,呜咽着,没有说出话来,她想说你也不考虑我怎么办!但是现在她晓得了,这就是战争。
她骨子里到底是那个太平年代来的人,隔着历史的纱幕,以为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其实还差得远。
为了一个不知结果的计划,两位师伯慷慨赴死,师父安排着自己的罪名和死期。因为他们成长于这个年代,从入门开始,就知道一切都在为战争做准备。她前阵子还得到消息,天意宗里,王承平的父亲,那个王容不争气的儿子,在一次战斗中死在血魔的手上,到底没有堕了他父亲的声名。
她不怕死,但她还游离于外,直到今天。
君洛宁让她平缓情绪,听得她心跳稳定,这才继续道:“至于说战时生机,确实是有的,我没有骗你。但你还是先不要知道为好。还有些事……你既然没有查到,那么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我晓得了,保密嘛~”丁羽这回拖长了尾音,似嗔又似撒娇,听得君洛宁微微心软,低声道:“你很重要,阿絮,知道为什么掌教要为我找一位传人吗?”
“不是为了……”丁羽正要说为了传承不至于中断,还没说完突然愣住。
是啊,如果师父真的是叛徒,抵死不交出如意珠,临死前将它毁了,掌教急着寻找传人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不是啊。掌教清楚内情,即使师父等不到转机,真的默默死去,他也不会毁了如意珠,掌教将如意珠从尸体中取出,等到有合适的人选再传承下去也是一样,何必选一个人出来呢?
就他原本选择的对象,陶羽。丁羽又不是没在陶羽残念里看过他与师父是怎么相处的。对师父来说,虽然不痛不痒,但怎么也说不上好。掌教图什么呢?
她疑惑地看着君洛宁,君洛宁却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浅笑:“师兄在我身上打下的罪印是骗外人用的,那只是个联络用的符文。我若有事找他,就用神识冲击触发,他便赶来找我。”
丁羽挑了挑眉,那她几次有紧急事项,师父都是这么通知的人吧。
“不要将为师想得太凄惨,这个大阵原是我布下,其实除了给孤云峰增加一点收入之外,也是为了补足我自己的根基。”君洛宁说到这里,忽然扬眉,意气风发,像是极为得意。
“师父你的根基,不就是灵窍没有全开吗?天星花?”
君洛宁大笑:“那是放出去的假消息,根本没用。我研究出来的法子,得先取出灵种废了修为,然后引导极端的冰火灵气冲击未开灵窍,之后拿回灵种重新修炼就可以了。”
丁羽沉迷地看着他,她就喜欢师父此时眉宇间全是自信的模样。
“这个计划之前,我的打算是压着修为不去破界飞升,战后取出灵种让师兄保管。这样原本的寿命加上延寿丹药,取回灵种后四百年左右的时间,修炼回原有境界是绰绰有余了。有了这个计划,我同师兄讲,反正本就要废修为,不如就这样办,也好让人以为是在施刑,平息一些对守正宗的怨气。”
丁羽捂住丹田,心里好生欢喜:“师父,我一定养好你的灵种,等你恢复!”
“别养了,先尽着你,我若侥幸得生,也不差这点时间。”君洛宁眨了眨眼,调侃她,“不许自己改变,不然我会强行附身,再改回去。”
他的眼睛还是茫然的,丁羽心中一动,这事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