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个过程没有走火入魔之险,不然她还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进行,或者又只能请师父上身,代她完成了。自己纳入灵窍的第一件灵器,她到底还是想自己来的。
如今一切俱备,周师伯也早就离开山门,不知去了哪一处诛魔前线,她也该出发了。
以她的年纪和境界,本该接受门中指派,随队去往与血魔共通的各个小世界,与其他正道年轻弟子一起执行各种任务,在这些任务中熟悉与血魔作战的方式,渐渐成长起来。
但丁羽身份特殊,门中不作要求,掌教更是曾经提过,让她只往没什么血魔的秘境去见闻,有一定风险的地方便与其他人同去,不可冒险。不过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她有所进步,掌教考较的时候,不再唠叨提醒了。她有心与君洛宁同游,也就没提这事,自己独自出行。
君洛宁给她选了几个自己去过的秘境,以免人生地不熟,有问题措手不及。
但这些秘境,也仍是有血魔混杂出入的地方,君洛宁并不打算将丁羽放在守正宗羽翼之下。
当然,若非如意珠的特殊功能,他也不会让丁羽犯险。
现在他能临时神魂入体,也就不怕丁羽出事。
横压一代的孤云峰峰主,就算被关押了三百多年,仍然没有失去自信。
丁羽从传送阵出来,往下一个传送阵赶去的时候,还在想师父最后说的话。
他说自己还在守正宗内活着,若丁羽身死,如意珠仍可再传,所以他才会同意丁羽独自出行。说来颇有几分冷酷之意,但丁羽明白这是实情。出门在外,自己的小命自己顾好,别指着自己身份特殊就一定会有人来救。
她第一处打算去的地方是梦魇界,那儿十分诡异,也十分有趣,最后收获非常看运气,很受欢迎。虽然血魔也一样能进入,但那处秘境的特殊天道规则对以血脉修炼为主的血魔来说,效果几乎于无,而对正道来说则是年轻一辈淬炼心境的利器。
所以血魔也放弃了在这个正道必将力保的鸡肋小世界投放大量兵力争锋,进入此处的血魔也多是小一辈,同样是为了猎杀历练而来。
对丁羽眼下的实力来说,这里算是合适的。君洛宁选了此处,更是因为近年来丁羽完全无法定心修炼,忧虑她心魔渐生不得解脱,叫她前来直面内心,解决是解决不了的,至少不要逃避。反正年轻一辈就算没什么心魔,也会来这里自我考验一下,不算出奇。
这处秘境进入后,并没感觉到有明显不同,灵气浓度与主世界相似,市集热闹,也与主世界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儿凡人与修士混杂,修士的比例略高吧。
丁羽从传送阵出来就融入了人群,随大流地走到城里,左顾右盼,将街上商铺和小摊说给君洛宁听。
“顺顺金铺,童叟无欺……杨三嫂点心店,哇,五百年老店,真的假的?师父,你以前来的时候,这店就有吗?”
君洛宁当真回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是八百多年前来的,那时候还没有。”
丁羽再一次感受到大修士寿命的悠长,暗地里吐吐舌,看看人家五百年老店的招牌,心想等我快飞升的时候,这店要是还能开,就该是千八百年老店了,到时候我来给它作个证明。
只是又想到师父修为已废,也不过一两百年就要寿终,逛街的兴致又低了下去。
最终到杨三嫂店里买了招牌的银丝卷和一种奶酥,尝了尝还真不错,赶紧叫师父。
“师父,我找家酒楼坐下,你来尝尝。我信它是五百年老店了,这手艺比起灵食来都不差了。”
第72章
君洛宁被她硬拽过来,尝了银丝卷与奶酥不算,又点了三样自己爱吃的点心,一桌菜,慢慢品尝起来,半点不与她客气。
丁羽用自己的眼睛虽然只能看见菜肴和筷子,看不见人,但是看师父享用美食就已经很开心了。
君洛宁吃得也不急,每样尝一些,就放慢了速度,与丁羽说起这梦魇界的事来。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跟血魔也有一定的默契。不开战的时候,那些历练的血魔来这种小世界,一般也不会对凡人下手。”
丁羽惊讶。实在是她那个时代对血魔也是妖魔化的可以,基本上可以当作无法对话的魔鬼来看。仙盟对此喜闻乐见,并不阻止。
“这是谈判过吗?”她问。
“当然不是,谁和他们谈判。”君洛宁放下筷子,加重了语气,“不要想谈判这种事,你年纪小掌握不好分寸,若真碰上需要虚以委蛇的时候,记得找我。否则弄得不好被当作叛徒……”
丁羽正要答应,就听君洛宁悠悠说了一句:“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嗯。”
应是应了,丁羽却不免多想起来。君洛宁已放过这个话题,继续说起梦魇界。
“所谓默契,是血魔知道,这种小世界如果有凡人受到伤害,很可能是再一次大战的起因。”说到这他不由笑了一声,难掩骄傲,“从他们败退开始,哪一次大战他们赢过?”
只有多丢失一些界域和少丢失一些界域的区别。天人界固然每次都会战死大批修士,无数天才陨落,但最后的胜利者,始终是他们。
“所以不到开战的时候,这种对他们没什么用处的小世界,他们也会留给年轻一辈历练,让他们在这里猎杀修士。平白屠杀凡人开启战端,或者让这里也加强戒备从此不得进入,对他们也没好处。”
丁羽这才明白,这样一个血魔可以出入的小世界,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凡人居住,并且没有足够规模的修士巡逻防备。
“防备自然也有,只没搞得草木皆兵而已。好了,跟你说说梦魇界的特点吧。”君洛宁让她回归身体,用如意珠保持着联系。
丁羽发现自己居然还没饱。她看着一桌菜,还以为回归时会撑着,刚聊天没注意,现在一看才发现,君洛宁当真是点得多用得少,每样只略尝一二,现在自个儿半饱状态,正好边吃边听。
“这里其他环境与天人界一般无二,就多了梦魇花这种特产。这种花在别处无法种植,所以倒是让花名成了界名。”
“这花让人做梦?”丁羽问。
她信口瞎问的,不想君洛宁笑起来:“说对了,这花就是让人做梦。”
此花不但不能在外生长,拿到外界去,也没了这一界特殊的天道规则加持,失了效用。
它的效用便是服用后修炼,即可做梦。
这梦还不是一般的梦,总能勾起人心底甚至不自知的事情,让人提前经历心魔,却不会影响修炼走火入魔。这只是其一,更特殊的是,差不多时间服下梦魇花的人,会随机进入同一梦境,这梦境被称为梦魇世界,由整个梦魇界的人潜意识共同编织,是现实的折射与扭曲。人在其中,与现实无二,甚至得到的东西也可以带出。但这么多人的潜意识重叠,梦境之中的扭曲诡异之处不在少数,危机自然也不小。
当然,正道不会让弟子白白死在梦中,服下梦魇花必须在特定的地方,由人看护进行。若是监测之下发现不对,会被人及时叫醒。
这虽然不能解决所有人的问题,但死亡率大大下降,已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
“能解决我的麻烦吗?”丁羽一喜,却被师父泼了冷水:“不能,它只会让人提前经历,有个准备,积累经验而已。”
说白了,像丁羽这样知道心魔所在的人,其实效果不大,梦魇花不会让人在梦中混淆现实,人人都清楚自己在经历梦境,不能借此克服心结。真正有用的是那些根本不清楚自己问题在何处的人,来经历一番,对自己前路更为明了。
丁羽好生失望,但也不想接着谈自己的心魔――这就是梦魇界的意义了,平时人都是畏难的,往往不愿意面对。她换了话题,问了些梦魇界的风俗,又问在哪能找到同样出来游历的血魔。
待酒足饭饱,也问得差不多了,她还是把憋了半天的话问了出来。
“师父,你说不要重蹈你的覆辙,你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君洛宁一滞,他只是想以自己的例子,警告丁羽莫要行差踏错,却让她想岔了。
丁羽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应,只当自己猜对了,心下隐隐有些欢喜,追问:“师父,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好不好?”
“丁羽。”君洛宁叫了她一声,丁羽觉得有些不妙,觉得可能刚才不应该问的。
君洛宁语气淡淡:“你是不是觉得与我这个罪人亲近十分不应该。”从寻找借口开始,下一步就该给他脱罪了吧。丁羽虽然没有明说,但君洛宁本来就有猜测,这些天也渐渐确定了。听了这话,越发肯定。
“不是,师父,你听我说……”丁羽头皮发麻,生存欲让她急着解释,君洛宁已经又开口了:“不用给我找什么借口。”
“我知道了。”丁羽恹恹地应下。
好在君洛宁已不像过去那样,一有触怒便翻脸。揭过这事之后,他便不再提,指点她在梦魇界先游玩一圈,再去尝试梦魇花。
不过出门在外,修炼也不能中断,每天早早就要回到客栈,君洛宁神魂前来,代替丁羽用功,冲击下一个灵窍。
“师父,你早上再走吧。”君洛宁收功,正要离开,却听见丁羽出语挽留。
“嗯?”君洛宁一转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原要拒绝,不知怎地,又答应了下来。
“你先洗漱。”
丁羽一喜:“好的。”
泡脚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师父是男子,她是女子,多少还是有些不便的。怪不得师父夺舍的那次都不怎么碰食物,只开始不想引起怀疑吃了一点,后来都服用随身带着的辟谷丹。
咦,既然是决定夺舍了,为什么他还要避忌,他不是打算长久使用这具女儿身了吗?
丁羽又起了怀疑,可是不好再问,君洛宁显然不喜这些问题,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犯下罪孽的是他,控制不住恶念的是他,她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他。如若无法接受,她随时可以离开。
所以她也很快抛去这些念头,将自己收拾清爽,脱衣入被,接通联系:“师父,来。”
君洛宁便直接到了一个暖和柔软的被窝里。
他伸了个懒腰,道:“睡吧。”闭眼便睡。
丁羽仍然能感觉到身体,这时便发现师父睡相极规矩,不由得笑了起来:“师父。”
“何事?”君洛宁问,有些不放心她,“我那里不能去,不要好奇,你神魂薄弱,受不住的。”
“我不去。”丁羽很乖地道,“我能睡的。师父,你随意一点,又没关系。”
“行了,睡吧。”君洛宁笑起来,侧过身,阖上眼。
一夜无话。天亮时,二人都醒得很早,君洛宁也没急着离开,慵懒地躺着,与丁羽闲聊。
“师父,吃了早点再走。”
“不用了。等用了早点,你又要说等过了午饭再走。虽说我也没发现什么危害,但一体双魂时间太久,总让人心中不安。”
“那你晚上再来。”丁羽的神魂现在是在如意珠的空间之中,没有凝成形体,如果有的话,最闪亮的必然是眼睛,满满的期待。
君洛宁不语。
说实话,他赖床不起,留恋未走,也是真的贪恋这一晚安适。昨晚丁羽相邀,他自然知道这是小徒弟一片爱怜之意。
除了打魂鞭之外,一切身体的痛苦,都可借此脱离。他在地牢中虽说不至于受什么致命伤害,也能凭着神魂强大,一心二用,忍受的同时分心别事。但到底他也只是个废了修为的人。
每天总要休息一阵,总不得囫囵,稍稍打个盹便被阴阳转换的冲击激醒。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但又没失去感官,也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滋味。
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夜,除了那一阵夺舍之外,真是数百年没有过的幸福了。君洛宁慨叹一声,在被中极力舒展,伸了个懒腰,到底还是离开了。
“晚上我再过来,你不要再引我了,不然惹得我夺舍自用,你又要哭了。”
丁羽的心态已不是当日,听他此言,也只是轻声一笑:“师父,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去魔域,我愿意把身体让给你。”
说罢,又吐了吐舌,窃笑起来:“对了,还得你愿意用女子身份啊。”
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丁羽卷着被子,见君洛宁只保留了对话联系,没显示神魂,央求道:“师父,我想你了,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被她软语相央,君洛宁只得浮出身形,无奈道:“我听见外面动静,已经不早了。你再不起,今天哪都去不了。”
“那就明天再去。”丁羽喜滋滋地看着君洛宁,今天他神魂幻化出的是一件月白长袍,束着玉带,也是极合适他。她哪也不想去了。
君洛宁回归本体,眉头微皱,果然由奢入俭难,一时还真想脱离此躯。可惜也只能想想罢了,真要待久了不回,这具身体失魂得久了,也会出问题。他还不想抛弃自个儿的肉身,还是罢了。
他还得整理一下思绪。自打定情,这小徒弟越来越不怕他了。
不,应该说,她多数时候,更愿意听话了。出问题的是他,他对丁羽越来越好说话,这样下去总是不行。
世上将师徒相恋定为伦理不容之事,虽说比起血亲伦理不算什么,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既为师徒,便有上下之分。若是师长借着权威引诱,做徒弟的很难分清是爱是畏或是敬。
君洛宁松口之前,也是仔细想过这一点。于此,他可问心无愧。丁羽拜在他门下时,他已是这个处境,这徒儿心中有几分当他是师,他不问也能知道。
那日坚持拜师,至今他仍有疑问。只是如今真心或是假意,他亦能切身感受,故而没有追究。
于丁羽,他并无为人师长的威压。君洛宁向来洒脱,既明白这点,便不将世人所唾弃的关系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