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迩克制着情绪,抬眸,看着照片上尚且青涩的脸,忽然笑了一下,而后一点点把眼角的泪花擦掉:“程星懿,我只是想你了,你别担心我,你知道我泪点很低的,爱哭鼻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关系。”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大的相册,献宝似的地翻开,一页页给他讲述,眸里亮晶晶的:“我和你说,我可厉害了,我一个人去旅游了,拍了好多照片,画了很多画,还认识了新的朋友。”
“新的朋友是个漂亮姐姐,叫苏挽,很仗义,和以柠姐一样对我好,所有人都很照顾我,她们都像你一样,觉得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
喉咙艰涩得说不出话,像是堵塞了一团棉花。
黎迩忍着眼角的酸涩,不想再让眼泪掉下来,一页又一页给他讲着每张照片的来历。
“我没有画人,只画了景,我只会画你。”
“我还认识了一个网友,他说他暗恋我诶,还是初二的时候。”
黎迩嘻嘻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成小月牙:“其实好多人和迩迩表白过,我都没告诉过你,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开始好像就喜欢上了你。”
那时候,她的眼里没有别人。
她只能看到星星,只想永远守着星星,占有星星。
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黎迩依旧喋喋不休说着。
直到照片翻到一个眉眼漂亮的小孩,黎迩抽了下鼻子:“噢,对了对了,我和我妈妈和好了,她生了个小弟弟,快一岁了,长得不像程叔叔,比较像我妈妈,也像我,如果像程叔叔的话,我就有机会看到小时候的你啦。”
忽然想到这层关系,黎迩笑了一下,半开玩笑道:“泽叶叫我姐姐,叫你哥哥诶,这下在称呼上还真成兄妹了。”
……
微风吹过,立在墓碑前的满天星轻轻晃动摇曳着,树叶沙沙的碰撞声把她的呢喃声隐没在风里。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得很快,可能是因为在树荫下的缘故,背脊窜满凉意,黎迩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感觉有点堵塞。
原本还想多待一会,陪他说说话,天空忽然飘起了雨丝。
黎迩仰头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照片上:“你是不是怕我感冒,所以在赶我走啊。”
没有回应。
黎迩笑了一下,不情不愿起身,像是对面真的有个人在和她交谈似的,眉眼灵动,长长吁了口气。
“好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喔。”
黎迩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深深看了几眼,然后提着包包离开,一下也没有回头。
以防万一,回家她就立马洗了个热水澡,提前喝上了感冒药,窝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睡了一下午。
傍晚的时候,她是被一阵啼哭声吵醒的,黎迩缓缓睁开眼,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声音离她很近,是小孩努劲儿扯嗓子哭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保姆阿姨和黎茹华轻哄的声音。
黎迩从床上爬起,推开门走出去,泽叶在黎茹华怀里瞪着小腿,眼泪汪汪朝着她房间门口的位置伸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
听着开门声,几人都朝她看过来,黎茹华笑了一下:“迩迩,吵到你了吧,这小家伙机灵死了,他就知道你在这个房间,下午还能用玩具哄着玩玩,刚才喝了点奶就开始闹腾,死活要往你门口来。”
黎迩揉了揉涩疼的眼,伸手把泽叶接到怀里。
走近一点,黎茹华才看清她肿得和核桃一样的双眼。
她没做声,只指着小家伙的鼻子叮嘱:“别闹你姐姐啊。”
泽叶咧嘴清脆笑了一声,忽然察觉到什么,神情骤然一变,用小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睛。
泽叶还不会叫姐姐,妈妈也只能模糊地叫出单音节。
他眼神迷惘地抓着黎茹华的手伸到她眼睛上,似乎是在询问她的眼睛怎么了。
黎茹华只说:“泽叶,亲亲姐姐。”
泽叶像是听懂似的点了点头,小手捧着黎迩的脸蛋亲了一下,糊了黎迩满脸口水。
黎迩笑着,立马数十倍反击了回去,泽叶仰着身子一直躲,最终在她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妈妈,我突然也想生个孩子了。”黎迩说。
黎茹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脱了鞋和她一起带着泽叶进了玩具房:“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孩,生什么孩子。”
黎迩苦恼地叹了声气,不满娇嗔道:“郑重声明,我不是小孩了,我真的什么都懂。”
可能是她个子不高,长得也幼态,再加上穿衣打扮的风格,出门好多次,人家都问她有没有家长陪同。
最离谱的是一次去看电影,她旁边坐了一对情侣,借着昏暗的灯光想干点不轨的事。
她那会八卦,偷偷瞥人家,佯装在地上找东西,突然就听到女生来了句“别带坏小朋友”。
“那看来迩迩是有生孩子的人选了?”黎茹华笑问。
黎迩嘶了一声,思索半响,才说:“倒也没有,但遇上一个有点有趣的人。”
黎迩眼睫颤了颤,看着黎茹华,又说道:“妈妈,其实我发现完完全全抛开他的影子去爱一个人好像并不现实,我根本做不到。”
“可能是因为我整个青春记忆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就算我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我的标准依旧是他那样的,我是一个很慢热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友情都不会轻易去尝试,但这个人,现在姑且只能算是网友,他几乎对我有着致命吸引力。”
“他好像完全符合我对另一半的幻想。”
黎茹华思忖了几秒,忽而又问:“你现在和承洲怎么样?”
其实在她外出旅游的这段时间,贺承洲还来看过她两次,每次都是以黎迩朋友的身份来,走时还特意强调不用告知她,他怕她下一次就不让他来了。
今年开春,他妈妈做了个小手术,有一回她带着泽叶去医院打疫苗时,还在挂号处碰上他了,结果第二天贺承洲就很上心地带着礼物上门了。
她吃过的盐比她们吃过的米都多,哪能看不出贺承洲的心思。
提到贺承洲的名字,黎迩心里怔了一下。
沉默了会,说道:“我们还是朋友啊,也会经常聊。”
看着泽叶递过来的小老虎,黎茹华抓过拧了下发条,放到地面,小老虎又开始发光唱起歌来,小孩子的视线又被吸引过去。
黎茹华叹了声气,眉眼间满是忧虑,说道:“迩迩,其实说句实话,妈妈觉得承洲这个孩子挺好的,知根知底,对你也好,可能我的话不是那么准确,听与不听是你的事,我该说还是要说。”
黎茹华抚上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满眼心疼看着她:“有的时候啊,咱们做人是需要稍稍放低一点道德感的,不然会很累,我知道你是不想再伤害承洲,但你现在豁达多了,妈妈觉得你不是钻牛角尖的孩子,你刚才自己也说不能完全抛开星懿的影子去爱一个人,那就不抛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优秀又耀眼的人出现在生命里,指望你忘掉,这可能吗?”
黎迩摇了摇头。
不可能。
她确实忘不掉,这辈子都不会忘掉,她的心里永远留有他的位置。
“这不就对了,你可以忘不掉,也没有人会逼你忘掉,谁没有前任了?如果有人逼你忘掉,那就是对方不讲道理喽,对吧,又不是失忆,怎么能要求你忘掉?”
黎迩回握住她的手,眸里泪光莹润:“妈,我懂你说的意思,我不知道贺承洲恢复记忆后会不会介意,但我介意,我甚至有时候会有种只要不是他都好的想法,他失忆了,我不想去刺激他,我甚至希望他能永远不要想起那段记忆,我希望他过得比我好。”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他不一定会过得比你好。”
黎茹华说:“我以比你多吃二十饭的经验明确告诉你,承洲心里绝对还惦记你,他根本没放下,你知道他来家里看过我两次,都让我不要告诉你么,抛开你这层联系,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而且,你们之前在一起的那几年,回家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前两年,他根本在国外都不着家,我和他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又能和我熟到哪去?”
“迩迩,不至于。”
“你想一想。”
黎茹华的话像是突然点醒了她,黎迩回忆起之前的相处片段,越来越多的疑点涌上心头。
贺承洲每天和她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进展,可她从来没见过他口中的女孩子。
一个疑点被戳开,就像是解开一个打着的结,所有的思绪都串成一条顺直的线被打通。
她在酒吧被人骚扰,为什么会恰好遇上顾靳云,顾靳云跟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为什么又会凭空出现一个路过抱不平的周先生,周先生为什么又恰好生病见不到她。
一个素未谋面的,她没有半点印象的周先生,暗恋她的周先生,说话做事永远温温柔柔的周先生。
一个像贺承洲的周先生。
周慕离。
周慕离。
“周”是谁,“离”又是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黎迩捂着嘴,滚烫的眼泪掉在手背。
―
琴行最近在招生,贺承洲今天去和附近一所知名公立小学的校长谈了一项长期的合作。
他承揽了培养该学校管乐团预备团员的工程,用这样的方式给琴行招了第一批生源。
学校往年也都是外包出去进行小班制的培养,今年合作的琴行发生了矛盾,就暂停了合作,贺承洲正好捡了这个漏。
洽谈并不容易,他的个人光环几乎不起什么作用,最后无奈还是通过圈子里一个老前辈疏了疏关系,又让步了几个点,这项合作才算谈成功。
路过琴行,贺承洲靠边停车,想进去看看。
他才下车,就被不远处一幕吸引,驻足看着门口的方向。
一个娇里娇气模样大概七八岁的漂亮小女孩拽着身旁沉默寡言的男生正往里走:“哥哥,再给我买一架琴嘛。”
男生止步,摇头:“不,家里明明有一架,都没怎么用过,为什么要再新买一架?”
“哥哥。”
女孩跺了跺脚,嘴一瘪,珍珠豆子就往下落。
男生无奈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了进去。
贺承洲蹙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温馨的画面,他却莫名觉得有点刺眼,心脏某个角落还隐隐有点泛疼。
奇怪。
可能是他小时候没有和他哥这么和谐的时候吧。
他小时候如果这么撒娇,贺谨洲一拳能锤死他,还会发挥自己的直男属性,板着小脸去一本正经告状:“他是男生,他好恶心。”
想到这个画面,贺承洲就泛上一股恶寒。
为什么偏偏是哥哥,就该给他生个妹妹。
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怎么和黎迩聊天,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过去瞥了眼背面的手机壳,上面写得是【贺承洲】的名字。
他默默又放回兜里,掏出另一个兜的手机。
他给黎迩发消息:【我可以邀请你和我共同完成一首歌吗?】
《暖色盛夏》贺承洲已经听过了demo小样,编曲工程也已经结束,他练了很久,这周日就去录音棚。
前奏特意空出两句独白的时间,他想让黎迩录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