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唐起昨天下午准备跟达诚负责人谈收购,在办公室做了万全准备,顺便将这栋烂尾楼的地块信息存进了手机相册,包括这宗地块的周边配套、交通以及卫星图。
但在这种目不能视的雾霾中,等同于睁眼瞎,要什么图都没卵用。
唐起不信邪,他非要再去探一探,凭感觉找方位,万一就走出去了呢,总比坐以待毙强。
他看了遍建筑用地的周边地形图,打算从大楼的另一扇门出去。
“等等。”秦禾忽然出声。
唐起顿住步子:“怎么了?”
“这是西南方位吧?”
建筑图上标记过,唐起应:“对。”
“这是座东南巽门的宅基,却又开了西南坤门,西南角本就属于双阴之地,这是犯了五鬼位。再从八卦上讲,坤卦纯阴,巽卦同样属阴,二者相间,也叫重阴之地,易招阴邪入侵,乃鬼门煞。”秦禾嘀咕,“避阳气,招阴客,怪不得阴气这么重,这地下停车场虽然在西南坤宫无门,却是往西开道,犯的又是五鬼路了。”
唐起听得眉头紧蹙。
“格局这么差,”秦禾说,“你们还打算收购?”
“不是每个项目都要看风水的,”现在的产品更多参考市场报告,分析的是周边配套,对竞品楼盘,集团各部门做一堆评估测算,都是贴合大时代大数据规划发展,做足容积率,加之许多青年建筑设计师不懂风水,就直接忽视了这一层。
“以后改个方位开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放在当下,就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死者头七回煞,这里就有鬼门煞,鬼门大开,什么阴邪都能纳进来。”
第20章
长时间待在这种阴森可怖的环境下,出不去也无处躲避,偶尔还被秦禾怪力乱神的言语多番刺激,实在太练胆儿了。
唐起硬着头皮,已经逐渐适应,不再像之前那么惊慌失措。
横竖都让他给遇上了,楼外的迷雾就跟迷障一样,有点像传言中的鬼打墙,如何都走不出去。
秦禾调侃他:“你还听过鬼打墙呢?”
“谁没听过。”
“这可不是什么鬼打墙。”
“那是什么?”
“阴阳路吧。”
“你前后都在说阴阳路,能不能讲明白点儿,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一条会让人撞邪的路,”末了她又觉得这解释太过简单粗暴,补充,“怎么说呢,人在阳间走,鬼在阴间游,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但这两者之间交汇重叠着另一条道,就叫阴阳路。”
唐起越听越邪乎,手背上的汗毛立时站了起来。
秦禾道:“你先走出去,让我看一看。”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秦禾需要他再走一趟。
唐起也不知道她要看什么,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不忘叮嘱她:“你拉着我啊。”
“嗯。”秦禾应下,“现在是西南方位,你出门朝西走。”
“烟不会断吧?”烟断了他就孤立无援了,这样起码还能说说话。
秦禾据实道,“香不熄则烟不断,但是吧,走太远的话烟肯定会散。”
听着就觉得忐忑,唐起已经走进雾霾中:“香还剩多长?”
“大概,”秦禾预估了一下,“还剩两寸长。”
“也就是没几分钟了?”
“放心吧,我身边儿还有,能续上。”
此情此景,叫他如何能放心。
一个人在迷雾中异常瘆人,唐起需要听见些声音:“你上次为什么来这儿?”
“那天不是发生命案吗,走时看见路口有人烧纸,第二天想起来感觉有些古怪,你要问哪里感觉古怪,其实我也解释不上来,”秦禾说,“我这个人吧,可能收的尸多了,对亡者,有那么一丁点儿第六感,既然第六感上来了,我便麻烦自己过去走一趟,在路口那处烧纸钱的地方敬了一炉香,我现在说是香把我引过去的,你应该能接受这个解释了吧?”
唐起顿了一下:“能。”
“嗯。”这样交流就毫无障碍了,换成之前或者换个人说,肯定觉得她脑子有病,秦禾继续道,“结果在烂尾楼里碰见个藏藏匿匿的人,一见我就跑,明摆着做贼心虚,他跑我就追,没追上,半道遁了,等我回去取香炉,就碰见你,还以为是那家伙又绕了回来。”
说到此,没下文了,唐起等了几秒钟才开口:“就这么简单?”
秦禾反道:“能有多复杂。”
此刻唐起“嘶”一声,刚才没留意脚下,差点栽下去:“怎么有个坑?”
“什么坑?”
“估计是要挖池子吧,或者没来得及填上,到处都坑坑洼洼的。”
“这个坑前宽后窄,”秦禾能透过烟线窥见一隅,“看尺寸,跟我打的那口寿材差不多,应该是有人挖的金井。”
唐起疑惑:“金井?”
“通俗地说,就是坟坑。”
唐起蓦地后退一步,迟疑道:“是准备把龚倩月埋在这里吗?”
“看样子像,这里地处西位,正对地下停车场出口,立于五鬼路上,选在此处挖穴,这人挺懂行啊,可惜这么讲究,棺材却没能到位,”江奶奶突然重病住院,棺材仍搁在秦禾店里,对方却不知情,短信反倒让唐起看见,秦禾一步步分析,“结果被你我撞上了。”
唐起心里揣揣难安,听着秦禾的弦外之音,他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牵涉其中。
“唐先生,你没听你奶奶提起过什么吗?”
“没有。”唐起回得斩钉截铁,又反问秦禾,“我奶奶跟你下订单的时候,没说过什么吗?”
“我肯定问了,但是江奶奶说,年纪大了,要早做准备。”秦禾思索了一下,“我还问她儿孙呢,怎么就自己来的,她说孩子们忙,就不给小辈儿添麻烦了。”
秦禾还记得蛮清晰,因为江奶奶的气质古色古香,亲和优雅,她身上有种万里挑一的贵气,像生于书香门第的千金,活在大户人家里,然后颐养天年。
这么复古的老人家,要求纯手工打一口寿材,是非常符合那身气质的,讲究人嘛。
所以要求用百年古树,接缝越少越好,避免漏缝,用以防腐。价钱不是问题,但必须手工去割,哪怕开原木料也不能采用锯木机。而且棺材板拼接也不许用铁钉,得采用榫卯加固。秦禾一一记下,没往深了寻思,毕竟讲究人嘛,提什么要求都合情理。
因为不能用电锯之类的工具,秦禾又没别的人手,还要兼顾殡仪馆工作,期限就拖得长。
唐起听到此,不禁打断:“那副寿材是你亲手做的?”
“嗯。”
“你还会这门手艺?”
“技多不压身嘛。”
”你一个女孩子,”做匠人是非常苦的,怪不得秦禾力气那么大,八成是劈木头劈出来的劲儿,“为什么会愿意学这个?“
秦禾道:“没有为什么,我师父,师爷,太师爷,太太师爷,世世代代都是斜木匠,开桅厂,手艺自然传到我这儿了。”
这是传承,她说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唐起蹙起眉头,问了句:“桅厂?”
唉,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什么都不懂,三两句话都要她跳出来科普一下,委实费劲,秦禾道:“就是棺材铺。”
但从字面意思,和在唐起的印象里,“桅厂应该是漕运繁盛时期,沿河开设的修理船只或用来制造桅杆的吧。”唐起不明白,“怎么成棺材铺了?”
外行不了解,就有点说来话长,应该是秦禾哪位老太师爷了吧,要追溯的话实在算不清楚了,据说这位老祖先人比较喜欢瞎折腾,秦禾估摸着可能是哪位长辈对他的批语,当反例子训诫后辈的,流传下来就成了这位老祖先人有点儿见钱眼开,干着斜木行的活儿,又跟人入伙开桅厂,设在大运河旁边,帮人修船,反正不论棺木还是桅杆,用料都需要杉木,这位老祖先人很有可能想一举两得,所以就在桅厂里头内设了这么一个行当,兼做起寿材生意。既然能两手抓,也不算忘本,能多赚点钱它不香吗?
当然香。
所以秦禾开着殡葬用品店,还兼职殡仪馆工作,会做棺材,也看风水,一举四得,她自我感觉比老祖先人还要出类拔萃。
话再说回来,盛极必衰这词儿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反正后来经过时代更迭,漕运生意日渐衰败,桅杆也就渐渐不太被需要了,那他们阴宅这一支脉的徒子徒孙们,又一心一意经营起棺材铺,干回老本行了。众人皆知,华夏五千年,从古至今都讲究,秦禾说:“很多时候,你不能直接立个棺材铺的幌子,忌讳多。”
桅厂就继续被沿用了下来。
秦禾顿了顿,续道:“你应该也不知道斜木行的意思吧?棺材是给死人住的,所以叫阴宅,它的形状为前宽后窄,一高一矮,一头大而一头小,整个放线都是斜的,所以也把制作棺材的称斜木行。”
棺材匠叫斜木匠。
唐起明白了:“就像我们祖祖辈辈给活人盖房子,也称阳宅,古时候的建筑都讲究中线,所以也把盖房子的称中线行。”
话赶话这么一说,秦禾觉得新鲜:“你说巧不巧?”
一个世世代代建阴宅,一个祖祖辈辈建阳宅,唐起觉得:“是挺巧。”
若往前推,都是木匠,一家亲,沾亲带故的那种舅舅姥爷的儿子的姨娘家的邻居的外甥儿的远亲。
只不过后来传统的木结构建筑演变成了钢筋水泥,大木匠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像唐起家中三代,虽然还是从业房地产,但这些后人,已经没一个提过斧头、立过柱、搭过梁了,从唐起爷爷那辈儿就把大木匠的活计还给了祖宗。
而国家殡葬业鼎新革故,在逐步推行火葬的路上,为节约土地,限制墓穴面积,迫使许多栀厂(棺材铺)纷纷转行,当然,也可以改做骨灰盒,还有类似于秦禾这种,后来开成殡葬铺,样样兼顾。
但割寿材这门手艺,再过百八十年,没了市场,也怕要逐渐失传。
时代在变,确切来说,已经变了。
唐起又说:“这么巧,怕不是有什么渊源?”
却没听见回应。
“秦禾?”唐起下意识去看小指上的烟,还在。
“续了柱香,”秦禾开口,“说到哪儿了?渊源吗?什么渊源?”
“不知道,我就随便一说。”
“那就不扯远了,”秦禾言归正传,分析当下情境,“如果此人想利用我打的那口棺材,将龚倩月落葬于五鬼路,其目的是以五鬼路聚阴养尸,形成一个路煞。”
“又是一个煞局?”
鬼门煞和五鬼路煞,无论是对开发商还是业主,都是不利的,既破财又伤命,是想干什么?
秦禾虽然看出来是个风水煞局,但其实有点理不清头绪,平常的生意人,谁会吃饱了撑着这么干?
损人不利己。
要不然就是无知大意,或被算计了,蒙在鼓里。
秦禾问了一嘴,开发商为什么要打包卖了这项工程,唐起简单答:“资不抵债,前期投资收不回来,又没钱再继续做后期建设,再加上银行抽贷,只能打包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