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没有。
亦或者说,萧成烨在明知道自己的母族有异心的情况之下,一没来求他宽恕,而没有阻止蒋氏,他只是懦弱的缩在一边,任凭海浪在朝中翻涌。
他没有去主动改变自己的困境。
宫里的孩子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可这泼天的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在享受富贵的时候,也总要付出什么。
萧成煜作为记在皇后名下的庶长子,这二十年来没有一日是平顺的,即便现在继承大统,也不是从此便高烨。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萧成煜只要走最正确的那条路。
沈轻稚听到萧成煜这般说,也知道他心中并不为此事烦忧,心里不由也松了口气。
她笑着给萧成煜倒了杯茶,往他身上靠了靠。
“陛下,臣妾陪着陛下经了这么大的事,心里也很是害怕呢,”沈轻稚声音带着娇嗔,“陛下还不安慰安慰臣妾。”
萧成煜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他的眼眸却染着笑意。
“宁嫔娘娘想要什么?”
“宁嫔娘娘现在什么都有了,宫里但凡敢同你作对的都禁足着呢,怎么娘娘还不满意?”
沈轻稚白他一眼,道:“陛下也不是不知,我可是无家无业的,所有身家都要靠自己攒起来。”
她如此说着,脖子一软,就那么软若无骨地靠在了萧成煜肩膀上,显得怜若又无辜。
“再说了,这一次次的,臣妾可害怕了呢,晚上总是被噩梦惊醒,吓得睡不着觉。”
萧成煜刚想同她逗几句,可片刻间就回忆起有一日她确实夜里做了噩梦,那些逗趣的话倒是硬生生收了回去。
“你受苦了。”萧成煜还学会了说软话。
这一回换沈轻稚惊讶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满眼惊讶地看向萧成煜,甚至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萧成煜的侧脸。
萧成煜的下颌棱角分明,沈轻稚摸了一下,又忍不住再摸了一下,萧成煜竟然没躲。
沈轻稚难以置信看着萧成煜:“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竟还会安慰臣妾?”
萧成煜见她这般,也知道她那句不过是同他玩笑,却也还是一本正经道:“这本来就是会让人心惊胆战的大事,多少人夜不能寐,就怕一个弄不好抄家灭族。”
“你即便没有家族,可你还有自己,你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一路战战兢兢熬到现在,还日子就在眼前,却突然遭逢这么大的事,是个人都会害怕。”
“你说你不怕,那只是你够勇敢。”
沈轻稚只觉得有一道温暖的甘泉涌入心田,滋润了她干涸的心房,让她在时隔多年之后,难得感受到了来自于外人的关怀和肯定。
萧成煜的话很少,也就只在说政事的时候才会滔滔不绝,沈轻稚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看待自己,并且理解自己。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似乎都要被萧成煜感动哭了,她伸出手,直接扑进了萧成煜的怀中。
萧成煜唇边不自觉便扬起怜惜的笑意,他轻轻拍着沈轻稚的后背,低声道:“朕都懂的。”
没有人天生坚不可摧,没有人生来便坚强勇敢,沈轻稚只是在磕磕绊绊地孤独长大之后,学会了让勇敢武装她的内心,让自己踩着一次次的风浪,去争取她想要的美好生活。
萧成煜从来都不觉得想要过得更好是什么丢人的事,相反,生来便一无所有的人,为何不能靠自己活的更好?
而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却从来都没有怜悯心肠,他们看不起穷人,看不起农人,看不起所有不如他们“高贵”的人。
可他们又高贵在哪里呢?
若是百年前的门阀世家,当年确实还有些文人风骨,他们多少有一些悲天悯人的情怀,知道体虚贫弱。
现在,他们的血里怕只流着高傲和冷漠四个字。
若他们还有一丝悲天悯人的思想,还明白何为忠君爱国,就没有蒋氏如今的兴风作浪了。
萧成煜轻轻拍着沈轻稚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很勇敢,也很努力,你想要的都会有的,别急……”
萧成煜眼眸里透着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温柔。
“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她低低应了一声,唇边却有笑意。
萧成煜自来便金口玉言,他给了承诺,沈轻稚便知道这一次肯定会给她一个好封赏。
故而沈轻稚便从他怀里直起身来,认真看着萧成煜:“陛下,在您说第一句的时候,臣妾便打心底里觉得此事不会有差错,陛下想要办的事,一定能办好,臣妾并不害怕。”
萧成煜帮她顺了顺鬓发:“嗯。”
沈轻稚眯起眼睛笑了:“臣妾很高兴,陛下会主动跟臣妾说这样的机密,臣妾心里都觉得开心。”
“开心吗?”萧成煜问她。
沈轻稚点了点头,眉宇间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开心啊,这说明陛下信任我,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萧成煜却忽然偏过了头,不去看她那双真挚的眼睛。
“从第一日就同你说过,朕既然选了你,就会信任你。”
沈轻稚很干脆应了一声。
她陪着萧成煜坐了一会儿,见他要继续批奏折,便起身道:“陛下,那臣妾就退下了?”
萧成煜捏着朱笔的手一顿不顿,他头也不抬地道:“你去软塌上坐一会儿,等一等就要用晚膳了。”
这会儿其实还早,要等到晚膳怎么也得再过一个多时辰,不过萧成煜既然这般说,沈轻稚就这么听。
她自己去软塌上坐了会儿,年九福就进来了。
他先给两位贵人上了茶水点心,然后才对沈轻稚道:“娘娘,您之前放在乾元宫的笸箩也给您带来了,娘娘可要玩一玩?”
沈轻稚挑了挑眉:“大伴可真是细心。”
年九福嘿嘿一笑,出去吩咐一声,小多子就把那笸箩给她送了过来。
沈轻稚确实有些百无聊赖,她在自己的车辇上还能拉着宫人打牌九,现在在萧成煜这里,就只能做针线了。沈轻稚自己捧着笸箩,轻轻巧巧同他擦身而过,绕过屏风之后,便看到了一张铺陈简单的床榻。
除了床榻也没有能坐的地方,沈轻稚便直接坐在了床榻上,继续做她的针线。
她现在明白萧成煜为何不让她走了。
主要是这一路上过来觐见的朝臣太多,萧成煜烦不胜烦,左思右想,便请了“宠妃”宁嫔娘娘过来,这样许多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的朝臣便不会再来了。
不过也并非要拦住所有人,韩若辰这样的近臣,肯定是能见到萧成煜的面的。
果然,片刻之后,沈轻稚耳朵一动,就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
屏风另一边,韩若辰一进御辇,就闻到一股很甜的茉莉香,他目光一扫,便看到了软塌上放着的茶水。
茶水还冒着热气,足见有人方才还坐在这里。
韩若辰面不改色上前两步,就站在御桌前三步,同萧成煜行礼。
“臣韩若辰拜见陛下。”
萧成煜的声音稳稳传来:“韩爱卿,免礼平身。”
韩若辰直起身来,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屏风后面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正坐在窗边,迎着光做着什么事。
只一眼,韩若辰便收回了视线,规矩地同萧成煜禀报差事。
沈轻稚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听到最后,沈轻稚心里就了然了。
这个韩若辰韩阁老,绝对是萧成煜的心腹。
可能比张节恒还要亲近了。
皇帝陛下这是从什么时候就跟年轻的阁臣搭上线的?
沈轻稚一边做针线,一边心里嘀咕。
这位皇帝陛下可真是不能小觑。
第66章
今夜的晚膳虽然是在御辇上用的, 不过菜色同妃嫔们的也没什么不同,同样是一个热锅子,锅子里是炖煮的牛棒骨, 汤底浓厚, 配菜也丰富, 一个锅子就足够吃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道凉菜, 两道蒸菜,便也就差不多了。
沈轻稚中午吃的是粉蒸肉, 晚上就品到了梅干菜扣肉,都挺香。
带皮的五花肉不油不腻,炸制后又煮过,油腻都被逼了出去,加上梅干菜的鲜甜味道,很是下饭。
沈轻稚陪着萧成煜用过了晚膳,外面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两个人用完晚膳, 萧成煜难得想要休息一下,便让年九福打开了外面茶室的格挡, 同沈轻稚站在茶室看外面的景致。
因为队伍太长,人数众多, 这一路的行程是很慢的,沈轻稚上午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车辇的速度, 待到晚上, 已经可以行走自如。
但即便是这么缓慢的前进着, 他们也已经出了盛京, 现在顺着北上的官道往奉天行去。
一路上偶尔能见到农田村社,那是已经形成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偶尔也有更热闹的县镇, 只不过距离官道很远,看不清百姓们都如何生活。
但这一路上,沈轻稚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
时值秋日时节,麦子稻米都已成熟,再过几日,就到了麦子收割的季节。
金黄的田野仿佛光明的未来,那是每个人可以丰衣足食再过一年的希望,是每个人心里的底气。
沈轻稚陪在萧成煜身边,看着这稻田,即便那不是自己的,心里也觉得满足。
“陛下,我记得您说过丰年稻?”
萧成煜看着金黄的麦田,心里也觉得踏实,无论如何,今年这个丰年是能一眼看进心里的。
“一直在让农桑院的博士们研制如何增产,从先帝弘治二十年至今,也不过亩产增加百来十斤,故而一直没有广泛推行。”
沈轻稚若有所思点点头,她道:“陛下,我前些时候闲来无事看话本游记,看到了一则故事。”
萧成煜笑着看她:“说说看?”
沈轻稚没有回视他,只是依旧看着落日余晖之中的金色麦田。
“那个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地方,臣妾之所以会印象深刻,是因为他里面讲说他游历到一处南方边陲的村庄,那个庄里的人一个个都孔武有力,一看就吃得好,他很好奇,便问了问,那边的村人才神神秘秘说,他们村的稻子可以一年种两次。”
萧成煜眉头一挑,眼眸里满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