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稚觉得章婼汐这人不错,这麻烦人的差事便没托给章婼汐,但太后是不同的,娘娘管着后宫诸事,自可以同她恳求。
她这么一说,几人都不自觉点了点头,只有王夏音突然开口:“我们不过是下三位的小主,比不上昭仪娘娘在太后娘娘那里得脸,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要。”
这话说得,仿佛沈轻稚这个昭仪也是同太后要来的。
沈轻稚没有理她。
只同赵媛儿问:“如今日子如何?宫人可都尽心?”
这四个小主里,只有赵媛儿没有侍寝,她年纪最小又性子懦弱,若非同另外三人一起住在碧云宫,日子怕是会很艰难。
赵媛儿听到她关心自己,心里忍不住泛起委屈,可委屈过后,她眼中却没有眼泪。
她冲沈轻稚笑笑,道:“娘娘且放心,碧云宫很好,端嫔娘娘很是和蔼,咱们过得都很好。”
沈轻稚这才放了半个心。
几人之后又说了会儿闲话,大抵也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说几句就没什么词了。
最后倒是李巧儿看着院中的黄栌,突然道:“说来也是感慨,妾原在家中时,左近的荣恩堂也种了一大片黄栌,这树的树皮可以染色,秋日里叶子挂红,很是漂亮。”
沈轻稚顿了顿,笑道:“你家临着荣恩堂?”
宫里人大抵都知道,沈轻稚就是荣恩堂的孤儿,此番听了李巧儿的话,怎么也要问一句。
李巧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兀自变白:“娘娘,妾口不择言,还请娘娘恕罪。”
沈轻稚道:“这有什么可认错的,我从荣恩堂入宫,宫中上下皆知,荣恩堂养育了我,让我一个孤儿能活下来,我不认为有什么可丢人的。”
“先祖高皇帝设立荣恩堂,为的就是让无父无母的孤儿可以活下来,这是咱们大楚宗室的仁心,是历代帝王的福祉,为何不能说?”
李巧儿微微一愣,旋即便笑了:“娘娘训斥得是。”
沈轻稚笑道:“咱们原也都是春景苑出来的,如今虽不住在一处,却也不用如此生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
只要不惹她,昭仪娘娘是很好相处的。
李巧儿羞涩笑笑,小声说:“谢娘娘。”
虽然东拉西扯说了会儿话,却也过了小半个时辰,瞧着日头高悬,阳光灿烂,纪黎黎便道:“娘娘,能来给娘娘请安,是咱们的福气,却不好耽误娘娘正事,如此,妾便告退了。”
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另外三人便也跟着起来。
沈轻稚这会儿倒是没有端着昭仪娘娘的架子,亲自送她们来到垂花门处。
王夏音估计今日就不想来,但是不来不行,憋着脾气一直没怎么说话,到了门口处就立即走了。
纪黎黎也同沈轻稚行礼,笑眯眯离开。
景玉宫里便知剩下李巧儿和赵媛儿,李巧儿似乎看出赵媛儿有话要说,顿了顿才道:“娘娘,以后若是得空,妾再来给娘娘请安,妾看了娘娘宫里这黄栌,心中觉得颇为亲切。”
沈轻稚笑着说好,李巧儿便利落退下。
门口处便只剩下赵媛儿了。
沈轻稚低头看向赵媛儿,赵媛儿身材娇小,比她矮了半个头,站在那颇有些单薄瘦弱。
“你同我说实话,日子当真还好?”
赵媛儿心里自是苦涩难辨,但她脸上却洋溢起笑容来:“娘娘,妾何必要骗您,若是当真过不下去,妾肯定会厚脸皮来求娘娘的。”
沈轻稚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道:“好,我暂且信你一回。”
赵媛儿眉目舒展,这一次当真是高兴了。
“娘娘,今日要来给娘娘请安的事,是李选侍和纪美人一起提议的,王美人不想来,却也抹不开面子。”
赵媛儿小声说,说完继续道:“我们碧云宫暂且没什么事端,端嫔娘娘人很好,从不会为难咱们,大家都是关起门过自己日子。”
这倒也是不错。
沈轻稚道:“我知道了,你记得有事一定要寻我。”
赵媛儿羞涩笑笑,她抬眸看向沈轻稚,见她面容比之前还要美丽动人,气色极佳,心中的担忧终于散去。“娘娘您忙,妾不打扰您了。”
沈轻稚把她送到了宫门口,低声道:“以后得了空,再唤你来玩。”
赵媛儿眼眸里星星点点,她笑得很是可爱:“谢娘娘。”
见沈轻稚眼眸里依旧有担忧,赵媛儿才踮起脚,在她耳边小声说:“沈姐姐,我现在这样很好,我很怕……很怕他,如今这日子是我梦寐以求的。”
沈轻稚看向赵媛儿,见她眼中有着坚定,不用拍了拍她的头:“好,我知道了。”
赵媛儿这才放松下来,快步离开了景玉宫。
待她离开,沈轻稚才扶着戚小秋的手回了抱厦,她坐在抱厦下刚挪出来的藤椅上,遥遥看着院中的黄栌。
这树在盛京以及京郊都很常见,因其耐寒耐干,到了秋日又会有一连数月的红叶景致,就连宫中和万春圆也经常会种植。
沈轻稚看着那黄栌,在记忆里仔细思索,无奈她成为沈彩时并无曾经的记忆,实在回忆不起当年在荣恩堂时候的情形。
沈轻稚问戚小秋:“小秋,我记得你是京郊十里堡的人。”
沈轻稚出身荣恩堂,跟付思悦都是京郊雨花淀的人,雨花淀同十里堡和石碑亭都很近,皆位于京郊以南。
戚小秋给她倒了一杯茉莉香片,一边取来笸箩让她继续编藤盒,一边倒:“是的娘娘,奴婢家缩在的十里堡同雨花淀和石碑亭都挨着,只不过奴婢小时并未去过这两处所在。”
沈轻稚捏了捏额角:“我少时一直都在忙碌赚钱,不曾记得荣恩堂到底种了什么树,你记得让钱三喜打听打听,看看李巧儿是否也是这几处出身。”
戚小秋一下子便明白了:“娘娘觉得她不对?”
沈轻稚眯了眯眼睛,道:“原我们都在储秀宫时,她从来不同我说话,即便是偶尔一起当差,她也从不提家中的事端,若是同出一乡,进宫之后最喜抱团,她却不曾。”
“后来我们分开赞且不提,但我又去了春景苑,她也没说过这话。”
“那么现在她又为何要说她的出身?她想暗示我什么?”
戚小秋若有所思道:“如今娘娘是昭仪,又是宠妃,她是想凭借旧日的情分拜在娘娘门下,从娘娘这里分一分宠?”
沈轻稚摇了摇头,她眯着眼睛看那红叶似火的黄栌,道:“我觉得不是,但又说不上来。”
戚小秋见她颇为费神,便道:“娘娘,咱们且不急,三喜在宫里钻营多年,人脉很广,且先让他打听打听再说。”
沈轻稚点头:“嗯,倒也不急,只咱们要都经心。”
两人说了会儿话,午膳便送了来。
之后几日,宫里平静无波,一晃神到了七月中,皇帝陛下才下旨,说要重开秋狩,预计于八月中下旬率文武百官去东安围场围猎。
同圣旨一起下的,自然是伴驾名单。
在这份名单里,端嫔章婼汐、丽嫔冯盈和昭仪沈轻稚都要伴驾,另外还有两个小主,李巧儿和纪黎黎也被点了名。
太妃们中,淑太妃不愿意走动,只有贤太妃领着一双儿女跟随,倒是让柔嘉公主的病一下子便好了起来。
蒋莲清被禁足,她不能去,张妙歆又病了,也不能去,如此一来陪伴圣驾出宫的人数就显得很是单薄。
除此之外,自然就是顺郡王和诚郡王,两人自也要跟随皇帝兄长一起去围猎。
名单一下,宫里面好生热闹了两日,能去的人自然是欣喜若狂,不能去的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强颜欢笑。
沈轻稚自也是想去。
她不是为了伴驾,她是为了萧成煜许诺她的小红马。
想着马儿还未到手,萧成煜又因国事繁忙久不来后宫,沈轻稚便亲自看着铜果煮了一锅人参鸡汤,寻了个和风日丽的天色往乾元宫行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乾元宫。
就是不知萧成煜愿不愿意让她进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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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稚今日不仅带了人参鸡汤,还带了已经做好的笔筒、墨盒和笔盒等,都放在雅致的枣木锦盒里,上面铺着厚绒布,由钱三喜捧着跟在后头。
那架势,跟要来送什么前朝青瓷似的,姿态摆的很足。
因着景玉宫离乾元宫不远,走路也不过一刻就能到,沈轻稚就没叫暖轿,换了一身鹅黄的衫裙便出了门。
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今日她依旧做娇俏打扮,越看自己越是美丽,心情好,未语三分笑,看了就叫人觉得舒心。
待戚小秋和钱三喜陪着她来到乾元宫前时,守在门口的金吾卫立即便道:“请昭仪娘娘安。”
戚小秋点头,对已经从门房赶来的小黄门道:“赵公公,昭仪娘娘请见陛下。”
姓赵的小黄门立即道:“请昭仪娘娘安,娘娘略等片刻,小的这就进宫通传。”
他也会做人,不敢让昭仪娘娘就这么站在外面等,便请她进了宫门,在门房外面摆了一把椅子,请娘娘坐着等。
这也就是他能伺候的到年九福,知道如何办事,机灵又懂事。
沈轻稚便也不为难他,只略坐了一刻,这位小赵黄门便快步而出,脸上堆满笑。
“娘娘,陛下招您入宫觐见,娘娘这边请。”
沈轻稚点头,没看出如何惊喜来,她起身扶着戚小秋,慢条斯理跟着赵黄门绕过重重回廊,最终来到乾元殿前。
乾元殿是历代帝王寝宫,前殿自是宽敞大气,但在这大气威仪之下,殿中陈设却有些蜿蜒曲折,除了刚一进殿的宽阔明间,两侧皆是殿墙和雕花门扉,让人分不清前路。
即便能进乾元宫,沈轻稚也不会莽撞行事。
来到殿门之前,她便领着宫人在殿门前略等,不过片刻年九福就匆匆赶到:“给娘娘请安,娘娘里面请。”
戚小秋扶着沈轻稚进了正殿明间,沈轻稚便站在门口打量乾元殿。
不愧是皇帝寝宫,明间光桌椅就摆放了十二组,上手的皇帝御座背后的座屏足有十二扇,左右皆有仙鹤铜炉和宝象御礼,里里外外都充斥着恢弘大气。
且不提两侧多宝阁与造景,光是藻井下悬挂的十六个琉璃宫灯就很是引人视线。
年九福见沈轻稚面容陈静,只是简单看了看殿中的陈设,便主动接过钱三喜手中的锦盒,白了他一眼把他赶出乾元殿。
“娘娘,陛下在御书房,娘娘这边请。”
沈轻稚跟着他来到左侧的门前,几人刚一走进,门扉从里面应声而开,高大的年轻黄门冲沈轻稚沉默行礼,很是规矩。
年九福笑道:“娘娘请先进。”
沈轻稚便跨过门槛,率先进了御书房。
乾元殿前面的前庭处还有千机处,一般萧成煜召见臣公时会在此处,后面正殿里的御书房只见最亲近之人,故而御书房外间的雅室并不算大,只摆了一张罗汉床并一组茶桌。
再往里面行去,再绕过一件暖房,最后才来到内书房门口。
年九福声音不高不低,平稳缓和:“陛下,昭仪娘娘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