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秋的轻声细语,让沈轻稚回过了神,她低头品了一口茶,雀舌的香气氤氲口鼻之间,让她的精神逐渐回笼,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
“唔,”沈轻稚喟叹一声,“好些了。”
戚小秋便道:“娘娘可要仔细想一想,以后要如何做,还有什么事要办?”
沈轻稚垂下眉眼,她思忖片刻,道:“方才宗人府的宗亲说,因在行宫,册封仪式本应简办,但陛下言说只册封这一次贵妃,所有规制都不能减省,一应都要按早年懿贵妃的封贵妃礼来办,故而礼部同陛下商议,这一次的册封礼回宫再办。”
沈轻稚手握诏书和宝册金印,她就是贵妃,册封礼早晚倒没有关系,她道:“如此一来,就按陛下的意思来办吧。”
戚小秋道:“是,娘娘,还有一事。”
沈轻稚看向她,戚小秋便道:“按制,贵妃身边有掌殿姑姑一人,上监一人,管事姑姑两人,中监两人,其余宫人不超过十二人,黄门不超过六人。”
“行宫这边没有什么好苗子,方才丝柳姑姑也同我说了,其他小宫人待回宫后再配给娘娘,娘娘身边已经伺候的宫人倒是可以提前赏赐奖赏。”
沈轻稚边点头,看着戚小秋笑起来。
“秋姑姑,恭喜啊。”
戚小秋也配合她的打趣,冲她福了福:“娘娘同喜。”
沈轻稚便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入宫以来恭谨端肃,忠心孝敬,从宫女成为侍寝宫女,又从侍寝宫女成为东宫妃嫔,如今她当上了贵妃。
这一切皆是她自己努力而来,一路步步高升,繁花似锦,她已经得到了她曾设想过的一切。
这一刻,满足充斥她心房,让她打心底里都觉得欢喜。
沈轻稚叹道:“我确实没想到,陛下会直接封我为贵妃,毕竟李巧儿那事虽重,却不能拿出去同外人道也,这毫无理由的,突然册封我为贵妃,着实是有些突兀。”
沈轻稚念叨着,却没注意到外面的宫人突然没了声,直到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萧成煜已经进了明间。
“封妃哪里需要理由?”萧成煜看着沈轻稚笑。
他近来心情越发好了,早年当太子的时候整日绷着脸,浑身冷得几乎都要掉冰渣,谁见了都觉得他冷酷冷血,如今当了皇帝,却比年少时要温和不少,偶尔同近臣还能谈笑风生,温和询问。
尤其是在沈轻稚面前,他总是笑着,说着,放松着。
沈轻稚这里不是他的温柔乡,更像是他经历风雨之后的避风港。
一切狂风暴雨都被遮挡出去,只要见了她,他的心就安定了。
沈轻稚一看到他便起身,待到萧成煜来到她面前,她却还冷冷站在那,没有挪动半分。
萧成煜牵起她的手,笑着问:“怎么不同朕谢礼?”
沈轻稚眨眨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弯起眼睛轻笑出声。
“我是太高兴了,见了陛下心里越发喜悦,忘了同陛下道谢。”
沈轻稚身后就是椅子,无路可退,她眨着眼睛想了想,还是踮起脚尖,当着宫人的面,在他脸上浅浅印了一个吻。
这吻带着茉莉香气,一瞬便填满萧成煜四肢百骸。
“谢陛下封赏。”
沈轻稚仰着头,笑着同萧成煜说。
萧成煜也低下头,他倒是毫不避讳,直接在沈轻稚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贵妃娘娘多礼了,都是朕应该做的。”
沈轻稚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胸膛:“陛下莫要玩闹。”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萧成煜才牵着她的手出了寝殿,在外面的花园中漫步。
他们两人一个宝蓝,一个银红,配上这满园的鲜花,当真是美人美景,赏心悦目。
萧成煜看了一眼她今日的打扮,赞赏道:“只让年九福同你的姑姑说一声,让你今日穿得锦绣一些,却没想到给你选了最合适的一身。”
沈轻稚这身袄裙,穿在她身上当真是明艳绮丽,颇有贵妃凤仪。
沈轻稚回过头,看萧成煜身上宝蓝色的窄袖常服,也道:“陛下这一身也很英俊。”
萧成煜又低声笑了笑。
沈轻稚这才正色问:“方才我同年大伴问过了,陛下突然封我为贵妃,前朝可有非议?”
萧成煜笑着道:“为何要有非议?”
“世家们总怕同皇家断了联系,总怕世家体统不再,故而总是拼命往后宫添人,而送进宫来的宫妃是否受宠,并不太因前朝事影响,归根结底这是朕的家事。”
“人可以送,但送进宫来是什么位份,以后能走多远,都由朕说的算,若他们不满,大可不要往宫里添人了,”萧成煜道,“他们在前朝结党营私,妄图影响朝政,朕因初登基,不想撕破脸面,故而给了他们短暂的尊荣,但这并不意味着,朕要一直让着他们。”
“后宫事就是朕的家事,朕喜欢谁,想让谁当贵妃,甚至当皇后,都是朕自己说了算,”萧成煜看向沈轻稚,“他们若有异议,便去寻父皇说吧,毕竟朕要听父皇的话。”
沈轻稚惊呆了。
萧成煜如今越发不耐烦同朝臣周旋,之前让王颜卿三人进宫,已经是萧成煜最后的宽容了,而这三人入宫至今,一直还在储秀宫里听课呢,至今没见过皇帝。
新妃子入了宫,萧成煜不仅没有任何表示,反而领着宫妃母妃们出了宫,直接来东安围场秋狩了。
这一次不同以往的冷漠,让朝臣们心里都打起了边鼓。
来到东安行宫之后,他一连驳了不少文臣的面子,反而大肆提拔武将,后来又因东安围场的行刺事件,让自己的心腹李敢降了职,反而提拔了先帝时的老臣韩成。
他这番帝王心术,让朝臣们都懵了。
此事过去不久,他就直接领着宁嫔出宫去了繁花镇,热热闹闹的玩了两日之后,才平静回了行宫。
可紧接着,他又直接下旨,封宁嫔为贵妃。
这桩桩件件,都让朝臣心里的弦绷紧,他们终于意识到,萧成煜已经不是当年万事都要询问父皇的太子,他已经成了说一不二的帝王。
萧成煜牵着沈轻稚的手,一步步往花丛深处行去。
两个人身边的繁花似锦,芬芳艳丽,那是秋日最后的繁华。
“轻稚,朕心系于你,也只信赖于你,此时宫里宫外,满朝文武皆知,在宫中封你为宁嫔时,就无人敢多言,如今朕封你为贵妃,自然没人会非议。”
“他们若非议,又有什么借口呢?”
古往今来,皇家都是最不讲究体统的,贬妻为妾,升妾为妻比比皆是,宫里的妃嫔们,她们的出身、功过甚至品行都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于是否为陛下所喜爱。
只要陛下或者太后喜欢,那她就可以高高在上,主位一宫,若不得喜爱,那便什么都没有。
自然,这些萧成煜都不会同沈轻稚说,当然,沈轻稚也不可能全然不懂,但萧成煜就是觉得沈轻稚本就应该是贵妃,乃至是……皇后。
萧成煜看向沈轻稚:“你入宫以来屡次入宫,又端庄贤惠,忠孝佳义,上能替朕孝顺太后、太妃,下能处理宫室,照看公主,这个贵妃为何当不得?”
沈轻稚被他这么一夸,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真会夸我。”
萧成煜停下脚步,他深深看向沈轻稚,不让她的眼神逃离自己的凤眸。
“轻稚,在我心中,你就是千百般好,”萧成煜看着她,声音里酝酿着笑意,“咱们不说自幼相识,却也相识经年,早年你在母后身边时,我也是见过你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待我、待母后、甚至待大楚是什么样的心,我都明白,也都懂得。”
“你这么好,我为何不喜欢你呢?”
这一两次,萧成煜把话说得越发明白,沈轻稚心里的荒漠土壤渐渐松动,随着情话而来的春雨浇灌了她干涸的心田,让她心中的种子开始复苏。
沈轻稚只觉得心头又痒又麻,她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她甚至有些愧疚。
在渐渐明白萧成煜的感情,明白他为她做的一切之后,沈轻稚即便经历了那么多背信弃义,却也依旧会为此松动。
原因无他,她也知晓萧成煜的为人。
他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是一言九鼎的皇帝,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郎,他同她承诺的一切,都不会背信弃义。
沈轻稚觉得眼底都有暖流。
可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不想拒绝萧成煜,让他伤心难过,也不想在没有看清自己内心的时候,随口便答应他。
那无论对他还是对她自己,都不够尊重。
萧成煜似乎看出了她的挣扎,他伸出手,把她紧紧抱经怀里。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轻稚,咱们还有几十年人生,我不急的,”萧成煜声音带着无边的温柔,“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说给你听,让你心里更有底气。”
“你知道我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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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为贵妃之后,日子似乎有些不同,也似乎并无不同。
沈轻稚每日还是赏景、跑马、吃茶、读书,外加品尝美食,比之前在宫里时还要悠闲。但除此之外,宫里大小事宜,前朝的琐碎杂事,丝柳也会来一一并报。
不过这些事加起来并不难办,沈轻稚轻而易举就能办得极为妥帖。
归根结底,萧成煜的后宫人太少,行宫里人更少,大家都安静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除了章婼汐偶尔寻沈轻稚去跑马,其他人连门都不怎么出。
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没多少事让沈轻稚操心。
宫里人甚至也只知道李巧儿突然染了急病,不过三日便香消玉殒,鉴于萧成煜刚当上皇帝,还未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故而李巧儿便被挪入皇陵妃园寝中安葬。
整个过程毫无波澜,也根本没在行宫里引起风波,李巧儿的位份是选侍,一般而言宫妃故去之后都会升位安葬,但李巧儿一不受宠,二位份太低,三本来是好好出来玩,偏她撒手人寰,故而只能按选侍的位份下葬。
李巧儿在宫中并不出彩,若非皇帝陛下后宫的人实在太少,否则她压根不会被人记住,即便是与她同住一宫的纪黎黎,在她突然“挪宫养病”之后,也并未登门询问,只是大门紧闭,那里都不敢去了。
李巧儿身边的所有宫女、黄门皆跟着“挪”去了偏宫,实际上皆下了慎刑司,至今如何沈轻稚也未过问。
当然,在妃园寝下葬的并非李巧儿,只是一个空棺材,李巧儿这个人便彻底从行宫里消失,沈轻稚不知其是生是死,这些也不由她来关心。
她开始操心第二日要去上香的仪程。
萧成煜出来一趟,行程很紧凑,除了秋狩选拔人才,调动勋贵们的热血忠心,另外就是要在各地走访,看一看民生。
之前他同沈轻稚一起去了繁花镇,是悄无声息就离开行宫的,近臣心里都有数,不那么要紧的官员们也在他回銮之后才有所耳闻。
而此番要去灵妙寺,也是这般安排,但他们此来东安行宫已经过了半月,要去灵妙寺的日子恰好选在了十五,初一十五都是香客们上香的日子,故而禁卫很不放心,韩成还是恳请陛下带上一营的禁卫,以防不测。
萧成煜觉得韩成此言有理,便让韩成等几个护驾有功的武将随身护卫,而另外有锦衣卫和奉天大营一起远护。
不过此番去灵妙寺,本就不是国事,是萧成煜配这贵妃去上香许愿的,故而萧成煜的原话是:“一切隐秘行事,切莫惊扰百姓。”
韩成可是跟了两任帝王,立即表示臣一定会办妥。
故而沈轻稚准备的仪程便很简单,她主要准备众人路上的吃食、茶水、点心等,另外还有以防万一的更换衣物和头面行装,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不过沈贵妃刚被封为贵妃,坐起事来自然要更细致妥帖,于是原本一个时辰的仪程她硬生生准备了两个时辰,最后还被皇帝夸赞用心仔细,忠心可嘉,赚足了里子面子。
夜里入睡时,两人进了帐子里,沈轻稚才小声说:“陛下,我还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