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十点半,一家三口开车出发。
叶青棠穿得毛绒绒的,窝在车后座,将过桥的时候,对岸忽地蹿起冲天的烟花。
“已经十二点了?”叶青棠问。
“十一点。从十一点开始放,每半小时有一波。”叶承寅回答道。
叶青棠没再说话,额头抵靠在车窗玻璃上。
那烟花投映于她的瞳孔之中,升高、盛放,又寂然地坠落。
叶青棠拿出手机。
盯着置顶的黑猫头像看了片刻,点进去,发送消息:新年快乐。
这条消息直到过了凌晨才收到回复。
和她一样四个字:新年快乐。
叶青棠还想说些什么,甚至已然选中了相册里方才拍摄的烟花燃放的小视频,但在最后一刻,放弃了点击发送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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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文化博物馆破土动工的日子,选在二月初二,图个龙抬头的好彩头。
叶青棠的签证已经下来了,原本就要走的,又多待了一周,想等动工了再去。
叶承寅这天穿得特别正式,说是区里的领导也要参与动工仪式,还有电视台的人前去拍摄采访。
叶青棠自然央得一同前去。
现场阵仗远比叶青棠想象得更为隆重,那场地收拾清空,搭上了一个红毯铺就的小舞台,后方立着四五米宽的红色展牌,上面印刷两行大字:xx区康养重点示范项目暨xx镇茶文化博物园开工仪式”。
会场两侧分列着几台挖掘机和装载机,舞台下几十个统一着荧光背心的工人已列队就位。
叶承寅刚到没一会儿,就被仪式筹备组的人喊去了。
庄玉瑾端着相机拍照,而叶青棠目光满场逡巡,最终,在场地一角设立的茶水招待处,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和孙苗、姚晖他们站在一起,穿着白衣黑裤,与他对面交谈的几个疑似区里领导的装束是一样的。
三月初春寒不减,单穿衬衫似乎有些单薄,尤其郊区的半坡上风大,显得他更有一种清癯之感。
之后,媒体和领导一一就位,动工仪式正式开始。
叶承寅、应如寄随那几个领导登上了舞台,区里的领导、施工承包单位和监理单位一一发言之后,众人去往舞台前方,一人拿上一把系了红绸大红花的铁铲,各自铲上一铲土,掩上中间那同样装饰了红绸红花的“奠基”牌。
至此,动工仪式基本结束。
应如寄被几个记者拦住做了会采访,又跟几个领导交流片刻之后,便朝着茶水处走去。
将要到时,脚步一顿。
叶青棠穿着一条白底的浅绿与桃红花叶交错的印花连衣裙,外面套一件米白色的宽松针织外套。
这远近都是荒瘠的泥地,树也刚刚发芽,只见光秃树枝。
唯独她,像是把初春仅有一点的春光,全部都穿在了身上。
她正双手捧着一只白色纸杯,举到了嘴边,轻呵着那上方缭绕的淡淡热气。
恍惚的神色,似乎是在走神。
片刻,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倏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目光只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一秒不到,便笑问:“喝茶么 ?”
她低头放了手里的纸杯,而后从一旁的一摞纸杯上取了只干净的,拧开了不锈钢大茶桶的小龙头,接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面前。
顿了一下,应如寄伸手接过,平声说:“谢谢。”
第30章 -30- 稍等我一下【第一更】……
见面之前, 设想过一百句开场白,但没有预料到,当真面对面, 她的思绪就像唱到一半的唱片,后半的数字信息全部被抹除, 只余一片空白。
只凭本能地说出了一句“喝茶么”, 并为了缓解尴尬而不得不完成全套倒茶动作。
叶青棠瞥了喝茶的应如寄一眼,又端上了自己的那半杯茶, 她抿着茶水平复心绪,并在快速思考如何礼貌又不至过分客气地开口。
还没找到答案, 沉默已被打破――孙苗挥着手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了。
“好久不见啊青棠!”
“好久不见。”
叶青棠莫名其妙地又放下了自己的杯子, 再度变身成为茶水小妹, 她给孙苗倒了一杯, 又给紧随而来的姚晖也倒了一杯。
孙苗长袖t恤外面套了一件冲锋外套, 像是已经被这半坡上的风吹傻,喝上热茶后满足地叹了一声气。
叶青棠笑说:“辛苦你们了。”
“筹备了一年今天总算是动工了。”孙苗感慨。
“嗯……已经一年了。”叶青棠也不由感叹。
应如寄的目光轻如烟雾地在她脸上落下一瞬。
“后面你们还会经常过来吗?”叶青棠问。
“我们设计单位一般会和监理对接后续施工情况,不过遇到重大节点和特殊情况还是会过来的。”孙苗说。
“大概要施工多久?”
“预估的施工周期是八个月, 但遇到极端天气一般会停工。”
叶青棠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因为她瞥见应如寄放下了纸杯, 似乎是准备走了。
她焦虑地咬住了纸杯边沿。
赶在应如寄转身之前, 她忽地喊道:“应老师。”
应如寄脚步一顿,以波澜不惊的目光询问她, 什么事?
“稍等我一下。”
叶青棠放下纸杯,朝着不远处正陪着叶承寅同区里领导交谈的庄玉瑾小跑而去,从她手里拿回方才交由她保管的自己的背包,又几步跑回来。
她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叠宽幅的拍立得照片和一支黑色签字笔, 挑了几张,在下方写上今天的日期,然后依次分发给孙苗和姚晖。
“刚刚随便拍的,送给你们做纪念――当书签也行。”
孙苗拿到的那张,正好是她和姚晖交头接耳的背影抓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真的好细心。”
最后,叶青棠动作一停,抬眼看了看,才朝着应如寄迈出两步,将剩余的几张递给他。
应如寄抬手接过,垂眸时注意到,她手指上沾上了一点签字笔的墨迹。
他将照片拿在手里,也不看,只瞥向孙苗,不咸不淡地说:“还要聊天?该走了。”
孙苗立马收起照片揣进口袋里,摆出随时出发的架势。
应如寄再看了叶青棠一眼,淡淡颔首以作示意,随后便带着两人离开了。
叶青棠给自己续了一杯热茶,喝了两口,放下,掏出拍立得,举到眼前。
“咔”的一声,相纸弹出。
她以微热的手心盖住相纸,片刻,那上面慢慢显影,定格一道清峻茂立的背影。
孙苗跟在应如寄后面,笑问:“应老师,叶小姐给你的那几张拍的是什么啊?可以给我看看吗?”
应如寄淡淡地说:“你自己没有?”
孙苗只敢小声嘀咕:“不一样嘛。”
应如寄照旧坐在后排。
他手肘往窗沿上一撑,往外一瞥,轻易捕捉到那抹浅碧轻红的身影。
车子启动,收回目光。
伸手从长裤口袋里掏出那三张照片,垂眼看去。
一张是某棵桃树上早早鼓出的一个花苞;一张是一条乱入会场,嗅闻某个领导脚后跟的大黄狗;一张是入口充气拱门两侧的红色长条状吉祥物,正被鼓风机吹得扭成了一个鬼畜的姿势。
应如寄不由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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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叶青棠回国,带着满满的两口大箱子,装着给自己买的书,以及给伍清舒、孙苗和沈菲她们代购的奢侈品和化妆品。
到家后休息了一天,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先去了趟工作室,把伍清舒要的东西给她,又给员工们分发了伴手礼。
到中午,叶青棠带着给孙苗和沈菲的东西,迫不及待地开车前去lab的办公楼。
叶青棠在前台做了登记,被沈菲带着进了事务所。
孙苗早就等在会客室。
叶青棠将写了标签的两只袋子递给她们,“清点一下有没有漏掉什么,小票和退税单也都在里面。”
叶青棠在沙发上坐下,拧开桌上的小瓶矿泉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应老师今天在公司吗?”
“哦,不巧。”沈菲说,“应总曾在美国共事过的一位业内前辈,前两天去世了,他去对方的老家吊唁去了。”
“……前天应老师朋友圈转发了讣告的那位建筑师?”
“是的。应总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参与过他主导设计的辛辛那提的一座公共图书馆。他们本科是一个学校的,所以也算是师兄弟的关系。”
“会去几天?”
“说不好。”
叶青棠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拿过一旁的托特包,在里面翻找片刻,找出来一叠拍立得照片,递给沈菲,“等应老师回来了,麻烦菲姐帮我转交给他。”
沈菲接过看了看,有几分惊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