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菲说,这种小学生式的欺负不就是吸引注意力吗?不过刚准备开口,上课铃又响了。班主任的课,谁都不敢造次。杨思雨之前被杨丽云拎出来批评过,现在也有点怵怵的。
哪怕感冒药吃得早,钟栀还是感冒了。幸运的是,不是流感。估计是那天找周沢淋雨冻的,但是精神紧绷一直没发出来。后面考完试她心态松懈,病就气势汹汹地涌上来。
钟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在上课时间睡着。沉重的脑袋和昏沉的视线,老师才讲几句话,她的神志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等到她睁开眼睛,人已经在校医务室了。手臂上插着针管,鼻尖全是消毒水的味道。钟栀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的灯,校医老师才拿着吊瓶掀帘子进来。
“烧这么高,你也能撑着不说。小姑娘太能忍了。”校医老师一边给她挂吊瓶一边说,“下次感觉不舒服要立即去医院知道吗?你们这个时候关键得很,千万不能小病熬出大毛病。”
钟栀恍惚地听着,没弄明白这是这么回事。
“哎哟,高烧四十度。”校医老师年纪不小了,难免念念叨叨的,“这么烧下去,能给你烧出肺炎。真是的,学习也要适度。高考重要,身体更重要。”
好在老师没有说多久,挂完水就转身走了:“哎哟,那小男生力气可真大……”
钟栀听到这一句,困意又袭来。她捂着嘴干咳了两声,闭上眼又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烧退了,脑袋也清醒了。就是发烧烧得骨头疼,期间,杨老师来医务室看过她。让她下午别去上课了,回家休息:“下午的几节课都是讲试卷。让苏清嘉给你留份笔记,休息好了再来上学。”
钟栀点点头,小声地谢谢杨老师。
杨老师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她的家境难免眼神爱怜:“钟栀,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你很优秀,高考正常发挥就能上很好的学校。压力太大,弄垮了身体反而得不偿失。知道吗?”
钟栀没忍住眼圈一红,憋了很久,才重重地点头。
“需要人送你吗?我叫几个男生送你?”
“不用的。”钟栀摇摇头,“我可以坐公交车回去。”
“那行,”杨老师也不勉强,“回家再好好睡一觉。哪里不舒服就去医院,不要憋着。这次还好是周沢眼尖发现你不对劲,赶紧送来医务室,不然你还得烧一上午。指不定就烧成肺炎了。”
钟栀心口一跳。
“回去吧。”杨老师没注意到钟栀的愣神,拍拍她的脑袋就起身走了。
钟栀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出医务室。校医老师给她塞了一袋子药,让她回去按医嘱吃。钟栀拎着大袋子去跟门卫大叔打了声招呼。正准备出去,一辆自行车火速地横在了她面前。
周沢长腿跨着车,阳光洒了他两边肩膀。他皱着眉头,不高兴:“上车。”
钟栀拎着大袋子,低垂着脑袋,眼睛盯着脚尖。没有说话的意思。
“你还在冷战?”周沢憋着一股气,从来没有人这样逼过他,忍得他都要炸了,“钟栀,冷战一周了。你还没消气?我到底什么地方惹你了?”
钟栀还是冷冰冰两个字:“没有。”
“你别跟我说没有!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周沢大步走到钟栀的面前,一把扯过她的书包挎上,“走,我送你回去。”
钟栀站着不动。
周沢的脾气上来了。直接一把箍住钟栀的腰,用抱小孩儿的姿势强势地把她往自行车后座上放。钟栀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死活不坐。两个人跟扭麻花一样僵持,看得门卫大叔又震惊又忍俊不禁。站在门口看了好久,都忘了上来劝劝。
钟栀跟他犟,生病又没力气,拧出一身汗。
周沢凭借力气大,面不改色地把她按死在了车后座上。这时候下课铃也响了。楼上楼下广场上的同学看得大为惊奇。大家都认得周沢,都围过来看。钟栀多少还是要点脸,大庭广众之下扭不动了。她沉着脸,周沢才狠狠吐出一口闷气。
上了车,低声说了句“抓紧”,然后骑车走了。
周沢以为,这件事以后他们的冷战可以解除了。就算不解除,至少也不是这样僵持着互相不说话。但是下午放学回来,家里鸦雀无声。
他来到二楼,钟栀的房门紧闭,好像没有人一样。
周沢皱着眉头敲钟栀的门。敲了至少三分钟,钟栀才开门。
人精神了很多,穿着厚厚的毛衣,脸色也好看了。钟栀仰脸看着周沢,两人目光对视,周沢愣了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缓和的迹象。
他眨了眨眼睛,半撒娇地软下口气:“钟栀,我饿了。”
钟栀不知为何鼻子骤然一酸,眼眶都热起来。她火速低下头,心里忽然就计较了。她刁钻的想,安女士的资助条款里并没有给周沢做饭这一项,周沢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她做饭?果然是因为她受他妈妈的资助,在他家寄人篱下吧?
嘴蠕动了下,钟栀还是什么也没说,默不吭声地下楼做饭。
开火很简单,冰箱食材现成的。之前还觉得奇怪明明张阿姨不做饭,但冰箱每次都是满的。钟栀无声地哂笑,她就该早点明白的……
半小时做完饭,钟栀丢下一句‘吃完把碗筷放到水槽,我明天早上洗’就准备回房间。
刚一动,胳膊被周沢拽住了。
周沢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你不饿吗?坐下一起吃。”
“不了。”钟栀解开围裙,全程跟他无眼神交流,“我还有作业要写。”
“钟栀……”周沢本来以为钟栀的反常是一时的,经过这一次肯定会好。但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钟栀来真的。
次日早,他照例去车棚。钟栀的自行车已经不在了。到了班级,钟栀一心沉迷在读书做题中,只留个背影,没回过一次头。情况又恢复到之前,陌生人的状态。下午放学,他去了趟厕所,回来面临的还是人去楼空。自行车棚也没人,钟栀提前走了,不等他。
这种情况从开始出现,之后就一直这样。周沢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周沢的忍耐力终于告罄了。
下午放学,下起了雪。
南城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校园的地砖。南方雪很少见的,学生们都沸腾了。放学了不走,硬是留下来看雪,等会儿要打雪仗。钟栀对雪月风花的热情度很低,女生们都在讨论着初雪告白夜,她完全没有第一场雪告白的浪漫情怀。
穿着厚厚的棉服,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已经长到过肩。在城市待这么久多少有点收获。比如她知识增长了很多,眼界开阔了,人也没那么土气了。
低头朝手心哈了一口气,准备回家。
天一冷,骑车来上学的人就变少了。不过钟栀不在乎这点冷,她每天骑车来上学,到教室脑子是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候。钟栀很享受这种清醒,因为效率很高。
钟栀刚开了车锁,拿纸擦了擦坐垫。跨上去蹬了一下,立即发现了不对。
赶紧下来,她火速踢下支架。蹲下来,检查车子。发现,昨天才打满气的两个轮子全都瘪了。上手捏了下,直接捏到车轮的钢铁内环。自行车漏气了?轮胎炸了?
就在钟栀奇怪自行车轮胎怎么炸了,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黑白配色的球鞋。
钟栀一愣,她认出这是周沢的熊猫鞋。
顺着鞋子往上,一双修长的大长腿。万年不变的黑色羽绒服,一张令花都惭愧的脸。周沢懒洋洋地翘着嘴角,眼尾轻佻地挑起来,眼底映着雪光碎碎的发亮:“自行车坏了吗?坐我车回去?”
钟栀蹲在车轮胎前,默默地与他对视。
然后低头又看了看车轮,她刚才,在车轮的一个地方摸到了口子。两边都有,口子很大,补都不能补。换句话说,除非换轮胎,否则自行车不能用了。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为什么躲着我?”周沢不笑了,抿着嘴,嗓音冷冽得像寒风。
钟栀想说没有,还没开口,被周沢抢白了:“别说没有,钟栀,告诉我理由。”
大雪像鹅毛一样落下来,飘到脸颊上,被热气烘得很快化成了水。有一片雪花落到钟栀的眼睫上。她眼睛不堪重负地颤了颤,抬起来。她静静地看着周沢。很难得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委屈的情绪。估计是天冷,他脸白得跟雪一样。
目若点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钟栀还是不说话,周沢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捏着。闷得他喘不过气:“钟栀,就算是冷战,也有结束的时候。你不能单方面的不跟我说话,这对我不公平。”
“没什么好说的。”钟栀哑着嗓子说。
周沢一怔,表情彻底僵住了。
他怔忪地看着钟栀,钟栀已经把车推回去。锁上了。转过身,什么也没说就要往校门口走。周沢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激怒了,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帽子。
他的脸上全是戾气,手死死抓着钟栀的肩膀:“你整整十五天不跟我说话!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搭理我。上学自己走,放学偷偷溜,找你你说没时间,下课你要做题,你到底要怎样?钟栀,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钟栀安静地低着头,眼睛盯着白了一层的地面。倔强地咬定了:“没有理由。”
“我不听这种废话!”
周沢人生十七年,出生在这个世界以后一直顺风顺水。因为长相,因为家庭,多了是人为了博得他的目光迁就他讨好他。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听钟栀说这种废话,“你今天不说理由,咱们就在这耗着。耗到六点,七点,八点,耗到明天早上!”
钟栀却被他气笑。嗤地一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寄人篱下的流浪猫有什么资格跟你冷战?”
第一次,钟栀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锐利的,像寒冬里迎着凌冽的山风奋力生长的茅草,冷不丁能割人一手的血,“三个月的赌,你赢了吗?”
第20章 第二十只流浪猫 咱们和好行不行?……
空气中弥漫着冷肃的味道, 像雪花,也像风。钟栀直勾勾地盯着周沢。他那双挑起的眼睛里瞳仁在轻微的颤动,眼睫也在抖。许久, 他才开口, 声音竟然有点哑:“你都听到了?”
钟栀抬起眼帘,乌黑的瞳仁与黑发交相辉映, 越发的深邃:“对。”
“我,”周沢脸上闪过慌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心虚让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僵滞了起来, “钟栀,对不起。”
“嗯。”钟栀的反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肉跳。
周沢不喜欢她这种态度。冷冰冰的,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钟栀,我承认我错了。那天在操场,打球打上头了。男生都这样, 上头了什么话都会说。我知道我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但我不是有意的。并没有觉得你是流浪猫, 我只是……”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钟栀打断他,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地说:“我是你什么人啊, 真好笑。”
周沢僵住了。
他疑惑地看着钟栀,眼神有些不敢置信。钟栀绷着一张脸与他对视, 毫不退让。嘴唇用力的抿着,抿得发白。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不客气,刺过来的全是刀,一字一句锋利无比。周沢盯着她许久, 喉结上下滚动了,脸阴沉得可怕。
他松开了钟栀的肩膀,忽然嗤笑一句:“你说得对,我干嘛跟你解释。”
周沢昂起下巴,嗓音冷冽又骄矜:“你又不是我的谁。”
钟栀的心猛地一缩,睁着眼睛硬生生逼退眼眶里涌出来的热意。她双手捏拳,笔直地站着。大雪越下越大,很快车棚外就是一层白。松软的雪被人踩得咯吱咯吱响,钟栀抬手摸了一下鼻子。又偏过脸,不看他:“如果没事,我走了……”
周沢根本没搭理她这句话,两手插兜,转身人就消失在大雪中。
钟栀喉咙里发涩,忽然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看不清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的可笑。所有人都告诉她周沢三分钟热度,周沢没有心。沈琳琳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他说腻就腻了。就她偏不信邪,觉得自己也许会成为特别的那一个。结果一巴掌扇在脸上,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这之后,周沢没有再堵过她,也没有再故意去碰掉她的书和撞她的桌子。两人恢复成陌生人的状态,甚至比陌生人还冷淡。住在一个房子里,也可以保持早晚不见面。
钟栀的感冒一周后好了。学习更刻苦。哪怕刻意的躲避,还是躲不开周沢。中午她抱着饭盒在楼梯间吃饭,碰巧遇到沈琳琳和一群女生在窗口抽烟。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仙女一样的沈琳琳是抽烟的。她跟她那群闺蜜都抽烟,吞云吐雾那个熟练的手势,完全老烟枪。她们正在说着今天晚上平安夜要去哪儿玩。钟栀也是进城以后才知道城里的女生要过圣诞节的。十二月二十五是圣诞,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是平安夜。
“去蹦迪吧。”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女生说,“我舅舅新开了个pub,在市中心南京路那边。”
“也行,几个人啊?有帅哥吗?”
“看你们能叫到几个人了,不过咱们琳琳在,男生很好叫吧?”女生说。
“当然,琳琳一出马,谁都别想落下。”
女生一阵哄笑。忽然又人问:“周沢来不来啊琳琳?”
沈琳琳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昂着下巴笑:“来。”
当即一阵尖叫。
钟栀默默吃完最后一口饭,盖上盖子回教室了。
教室里也洋溢着欢乐的气氛。班费买了很多彩带彩花气球。班长汪宇和吴丹几个班干部,把教室给装饰了一下。后面的板报也写了‘圣诞快乐’。男生女生都在聊晚上去哪儿玩,有没有收到巧克力和苹果。钟栀坐在其中,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