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我便目睹舒妃娘娘的眸中同时透出了失望与愠怒的微光。
“请皇上替本宫带一句话给摄政王。”忽然,她不徐不疾地侧过身去,口中吐出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若是他敢伤我儿,本宫纵然拼个鱼死网破,也定将叫他身败名裂。”
刻意咬重的字音落下,我顿觉一股寒意自心尖蔓延至全身。
是啊……连我都看得出,所谓的“起兵谋反”,乃是三皇叔姬子涯的陷害――舒妃娘娘远比我来得聪明,又怎会不知其中曲折?
只是……我的这位养母,居然有法子令那一手遮天的三皇叔身败名裂?她……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皇上请移驾吧,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陪皇上叙话了。”我正半信半疑地思忖着,不再注目于我的女子就冷不丁对我下达了这样的逐客令,也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见状不免心生迟疑,但最终还是在琴遇的暗示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待到我愁眉苦脸地走出清阿宫,并遽然意识到此行似乎没有任何收获,我才猝然还魂,将这一想法急急告知与琴遇。
“不,皇上,我们接下来,恐怕得去见一见摄政王了。”
我闻言睁大了眼,愣愣地直视着琴遇神情凝重的侧脸。
“真要去帮舒妃娘娘传话?”
下一刻,我便突然想起了适才被女子特意关照的话,继而难以置信地询问琴遇。
惊愕的话音传至耳畔,少女便倏尔眸光一转,使之落到了我的眼中。
我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冲我略作颔首。
“就……就去传一句话?”
可我仍是觉着有点儿不可思议,因而不由得再度开口确认。
“皇上可知这一句话的分量?”只不过我未尝料想,此番得来的,却是琴遇简洁明了的反问。
我自然没有聪慧到能够体会那句话所蕴含的真意――是以,我老老实实地朝琴遇摇了摇头,等待着她出言为我解惑。
然而,有一会儿过去了,琴遇却莫名其妙地敛着双眉,陷入了诡秘的沉默中。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犹疑不决地问着,仿佛能够隐约感觉到,这里头存在着什么了不得的原因。
“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恐将以下犯上。”
果不其然,抿唇缄默了片刻后,她到底是说出了这样一句叫人心头一紧的话。
于是,我有些紧张地凝视着琴遇写满肃穆的眉眼,看着她稍作停顿后便又开启了双唇。
“皇上可还记得,当初先皇驾崩、遗诏一宣之后,是谁头一个以臣子之姿,向皇上下跪行礼的吗?”
意有所指的问话,将我的思绪牵引回那春寒料峭的时节。我很快清楚地记起了当时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幕――在灵堂里的众人皆是对我继承大统一事抱有极度的怀疑之时,是舒妃娘娘突然莅临,面不改色地认可了父皇的遗诏,并带头俯首称臣。
可是……这同今日之事,又有何干系?
一时间无法寻出这中间的关联所在,我不禁疑惑不解地瞅着向我抛出疑问的琴遇。
“那皇上又是否记得,当时是谁将先帝的圣旨带到诸位殿下与娘娘的面前,而后当众宣布先帝的遗志?”而她则像是看出了我的迷茫一样,随即就又追加了一问。
“是……三皇叔……”凝视着她充满睿智的眼眸,我启唇据实回答,且心下突然意识到,琴遇会单独提起这两件事和这两个人,必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奴婢虽然未有亲临现场,故而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一些细枝末节,但是素无往来的摄政王与舒妃娘娘行事竟如此巧合,仅凭这一点,奴婢便可以推断出,对于彼此的作为,他们事先都是心中有数的。”
不期而至的话语,令我不由得当场愣住。
琴遇……她的意思是……
“一个是先帝病重时把持朝纲的王爷,一个是先帝在世时最宠爱的妃子,有了这两个人的鼎力相助,再加上一道圣旨和临危传诏,皇上以为,这天玑国的皇位,还能落在旁人的手中吗?”
意味深长的一席话终于告一段落,我却已因这从未耳闻的说法及说话人罕见的口吻与神态而变得不寒而栗。
我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众人对于父皇遗诏的震惊和争论,百官对于我这新帝的无奈与轻视,自我登基之后大权就完全落入皇叔手中的事实……这一切的一切,莫非还不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吗?
“是他们联合起来……故意把我扶上那个位子的?”
琴遇不置可否,但她目不斜视的姿态,业已给出了最有力的答案。
“可是……舒妃娘娘为什么不让三弟继位?他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啊!那样才对她最有利吧?!”
“不靠舒妃娘娘,摄政王依然可以达到目的,无非就是多费些力气罢了,但反之却不亦然,没有摄政王的首肯,纵使成王殿下乃是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者,舒妃娘娘也难以单凭一己之力就扶他上位。”言说至此,琴遇略作停顿,一双眼仍是毫不避讳地与我对视,“毕竟,帝王的更替乃属前朝之事,这后宫的势力,终究是很难与之抗衡的。”
言之凿凿的分析声声入耳,我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摆在眼前的现实。
果然……果然我的荣登九五,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惊天的阴谋。
怪不得……怪不得舒妃娘娘刚才会说那样的话。
鱼死网破,身败名裂。
是了,她虽然委曲求全地默许皇叔利用我抢了她亲儿的皇位,但却不可能容忍皇叔连她孩子的性命也一并夺去――所以,值此生死攸关之际,她不惜以撕破脸皮相要挟,为的,只是保全自己的骨肉。
尽管舒妃娘娘待我素来冷淡疏离,但她对风行这个亲生儿子,那可是实打实的疼爱的。
因此,眼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无论如何,都要救下我们的亲人――哪怕阻挡在我们面前的,是那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思及此,我暗自握紧了拳头,努力压下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慌,开口并不从容地对琴遇说:“陪我去见三皇叔吧。”
既已作出决定,那么便要趁热打铁――趁着我的体内还存着足够的勇气之时,赶紧去向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摊牌。
就这样,我在琴遇的一声应答下,与她先后侧过身去,面朝朝晔宫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只不过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们才刚走出没多远,竟然就在半路上望见了我们要找的人。
三皇叔姬子涯不慌不忙地一路前行,在我二人皆是不由顿了顿的同时,他却依旧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显然,他也已经发现了我们――并且全然不打算绕道而行。
“臣参见皇上。”
不久,他就行至我的身前,若无其事地冲我行了君臣之礼。
我不晓得他是不是清楚我是打哪儿过来的,也无法预知他接下来可能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所能做的,就是定定地注视着他面无涟漪的容颜,看着他徐徐直起上身,与我四目相接。
“皇叔,舒妃娘娘让朕捎句话给你。”
姬子涯面色如常地凝眸于我,好像丝毫不觉得惊讶。
“如若三弟此次无法平安归来,那她与皇叔……便只能同归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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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对立
说实话,我不敢在姬子涯的跟前逗留太久。一来,交代完舒妃的那句话,我就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话能同他说道了;二来,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或是在他面前呆久了,就会节外生枝。
是以,挺直腰板替我那养母带了话后,我就竭力保持着镇定,在男子一语不发的注目下,转身离去了。
再后来,他就像是没听过我带的话一样,几个时辰后就面色如常地向我举荐了前往南方郡城镇压“乱臣贼子”的将臣――而在这之前,我已在与他分开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苏卿远,向其道明了我的立场,恳请他出手相助。
苏卿远自然没有拒绝,甚至还柔声安慰我不要太过焦急――善解人意又温柔似水的他,毫无悬念地成为了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赠予我人生寒冬中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如此一来的后果,便是无助又心慌的我,几乎就要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了――可我到底是止步于半路,强装无事地别过身去,咬着唇故作坚强。
毕竟,他现在还只是我的臣子,而我,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我不可以轻易在他眼前做出那些轻浮的举动――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只是……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不再是君臣,他会愿意将我拥入怀中――用他坚实有力而暖意融融的双臂,给予我旁人难以赋予的柔情吗?
不知是患难见真情的缘故,还是长久以来累积的情愫终于一发不可收拾,那一刻,我竟险些就当着苏卿远的面,将这样的话问出口了。
所幸我及时记起了,眼下并非流连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尽可能快地布置好一切,好早日将三弟平安地带回皇城。
如是告诫着自己,我还没来得及多跟苏卿远商量此行的细枝末节,就收到了摄政王求见的通报。
那一瞬,我自是心跳加速的。
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注目于苏卿远,就怕此情此景下一旦他俩打上照面,那他就会成为姬子涯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上莫要慌张,一切如常便好。”岂料苏卿远却是冲我莞尔一笑,口中不慌不忙地宽慰着,脚下则已不徐不疾地动了起来。
见那温文尔雅的男子如同平日有旁人在场时那样,恭恭敬敬地站在了身为臣子理应站立的位置,好像他仅仅是个奉命入内觐见的礼部侍郎,我也神奇地安下心来,努力开始调整我的呼吸。
“宣。”过了一小会儿,我换上一脸正色,启唇掷地有声地道出此言,在太监领命而去的同时,面不改色地坐回到了我的龙椅上。
片刻后,那个仍旧令人心悸的男子便现身了。
果然不出所料,姬子涯在目睹苏卿远的身影后,很明显地多看了他几眼,这令我不禁为之心头一紧,却也只能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在来人例行君臣之礼过后,便开口问他所为何事。
“回皇上的话,臣已拟定了此番前去南方郡城清缴反贼的将领,特来征得皇上的同意。”
他气定神闲地作答,直叫我禁不住眉心一敛。
反贼……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不,事情本来就很清楚――分明是他姬子涯栽赃陷害,他怎么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受害者是“反贼”?
心下虽然义愤,表面上,我却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头,问他所荐何人。
“古将军家的次子,古恒。”男子毫不迟疑的答复,令我顿时一愣。
“皇叔说的……可是二姐的夫君?”由于做梦也没想过他会举荐二姐夫,只觉不可思议的我下一瞬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回皇上的话,正是。”对方干脆利落地肯定,让我再度为之愣怔。
紧接着,我就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立在一旁的苏卿远,见他仍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微垂着眼帘默默聆听,并未表现出分毫的诧异,我也不好直接把皮球踢到他的身上,让三皇叔将矛头指向无辜的他。
“为什么会想到他?”于是,我重新凝眸于叫我心生不解的姬子涯,开口追问起个中缘由来,“他同意吗?二姐同意吗?”
“……”不料,对方闻言却是挑着眉毛注目而来,好像我问的话有多好笑似的,“皇上,二驸马虽贵为二公主之夫,却也同二公主一样,乃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有命,他岂有不从之理?”
此言一出,我终于明白他缘何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诚然,在他姬子涯的眼里,君与臣就是君与臣,国君有令,哪怕是要当臣子的上刀山、下油锅,那为臣者也是不得不从。因此,像我这种顾及亲人之情、顾及臣子意愿的做法,在他看来怕是极度荒诞可笑的。
我想,在他的心里,我恐怕根本就不像个一国之君吧。
不过,也正是因为我始终无法像个真正的统治者那般发号施令,他才会选择我作为他手中的傀儡吧。
可惜,纵然对此了然于胸,我对他也还是敢怒不敢言。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挑选二姐夫前去捉拿三弟,平定所谓的“叛乱”呢?说到底,即便二姐和二姐夫同我还有三弟素来不怎么亲近,却也是无冤无仇的――我们好歹是手足至亲,他就不怕二姐夫手下留情,不遵照他的意思去办事吗?还是说……
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我禁不住当着姬子涯的面,猛地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