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难过的我一股脑儿把这些心里话都吐了出来,竟是听得历来聪敏的琴遇也有点儿一愣一愣的。
“总之,在朕的心目中,你永远都是那个陪着我、护着我的好姐姐,朕永远都不会命令你必须干什么干什么的……但是,朕也永远不希望看到你和朕疏远。”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才能善加表达,我大约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也不管这前言是不是搭得上后语,“还是说……你也开始嫌弃朕笨了……”
想着想着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我有些难受地耷拉下脑袋,不由自主地扒拉起自个儿的手指头来。
“奴婢……奴婢没有……”不一会儿,我听到不远处传来琴遇不如往常般顺畅的说话声——我自是抬起头来,刚好瞧见她似是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那你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跟我说的……”
“……”
跪在那边挺直了上身的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忽然,她松了松肩膀,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她……愿意对我说了吗?
“奴婢知错了。”
呃……啊?
“皇上可否屏退左右?”
我闻言不免愣了愣,然后赶忙连声称好,挥手命其他守在屋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撤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琴遇是有什么不能当着外人面的话要说?
正这般思忖着,我听到女子不紧不慢地发话了:“皇上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那些宫女,是在什么时辰吗?”
见对方这就将话题切回正轨,我也随即收起了适才的那些心思,认真思索起她提出的问题来。
“昨晚跟皇叔散步的时候,她们还都在来着。”
“是的,当时奴婢也在随行的队伍里,奴婢还清楚地记得,在宁王施展轻功带着皇上离开之前,那些宫女曾当着皇上和宁王的面,犯下了足够叫她们掉脑袋的大罪。”
琴遇言说至此,我不由目瞪口呆。
“她们做错什么了?!”左思右想都记不起那些宫女有犯下过如此致命的错误,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们耻笑了皇上,皇上忘了吗?”
此言一出,我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是了,琴遇不提,我自然是不会去记起这件在我想来无足轻重的小事——可经她这么一说,记忆的线索无疑就倏地串连起来了。
“皇上宽宏大量,可以不去计较那些宫女的行径,但是胆敢讥笑一国之君,绝对足以构成杀头的死罪。”
一颗心随着琴遇逐步深入的分析而怦怦直跳,可我却即刻意识到了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问题。
“但朕并没有责怪她们,更没打算要了她们的性命啊!?是谁……”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谁……是谁?当时在场的人,也就只有我、皇叔、琴遇以及那十几个宫女,那些宫女应该只是一时按捺不住,才敢当着我的面嗤笑出声,不可能傻到事后再去拿这种事情到处宣扬——换言之,不是我,不是琴遇,不是那些个发笑和没发笑的宫女本身,那就只剩下……
“皇叔?”
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琴遇依旧蹙起的秀眉,目睹了其眸中不容忽略的默认之色。
“不……可是!皇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紧接着,我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惊呼出声。
“奴婢不知……”琴遇垂下眼帘,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想,她是真的不晓得个中缘由——并非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那么……我只好去问皇叔本人?
此念一出,我忽觉不寒而栗。
那个昨天还对我温柔微笑的男子,那个几乎彻夜为我授业解惑的男子,那个口口声声说只忠于我、只信任我的男子……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正因上述想法而惴惴不安之际,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从殿外入内,跪在外室说有要事禀报。
我闻讯也只得先勉强定下心神,问他有何事要奏——岂料他下一刻惊惶道出的话语,就再一次将我惊魂未定的心投掷到巨大的波涛之中。
明妃娘娘与禧妃娘娘的宫殿里,又发现了几具或上吊而亡或血肉模糊的女尸——加上之前井里的那两具,刚巧正是那几个失踪了的宫女。
而她们的尸首上,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特征——没了唇舌。
获悉这一堪称恐怖的消息,我吓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她们……都死了?都被三皇叔……悄无声息地杀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头之刺
无论如何都没法子将那个对我笑如春风的男子和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那一整个晚上,我都惶惶无法入眠。
翌日一早,我在朝堂上看着三皇叔姬子涯面色如常侃侃而谈,心里头就越发不解和不安了。
可是,那些枉死的宫女们都被剜去了嘴唇、割掉了舌头——难道,这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是日退朝之后,我人虽是坐在御书房里,但心却全然不在——这让教导我学习的角太师很是不满。
“咳咳——”听到老太师用力地咳嗽了两下,我不由猛打了个激灵,蓦地抬眼注目于他。
“恕老臣直言,皇上您的天资不算聪颖,若是后天再不集中精神,怕是要愧对先皇了。”他板着脸孔,语气严肃地说着,还拱手朝天作了个揖。
“是……是……太师教训得是……”我不自然地眨巴几下眼睛,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然饶是如此,我这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法静下心来。哪怕太师恨铁不成钢地动用了戒尺——去敲打案几——以提醒我专注于学业,我也还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我想,宫女身亡一事一日没有解决,我这心下就一日不得安生。
如此思量着,我硬着头皮向太师说明了缘由,然后请他准许我告个假。
做皇帝做到我这份上,大概是史无前例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老太师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太可怕。
好在老人家虽然为人严厉,但到底也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一边训斥着,要我回来之后必须加倍努力,一边面色不霁地放我离开了。
我谢过了通情达理的角太师,叫上琴遇等一帮子宫人——随行护驾。
说实话,我是当真不敢独自前往案发地点的——怎么想都太瘆人了。
于是,我领着近三十个宫女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出了人命的两座宫殿。
孰料无巧不成书,到了禧妃娘娘的富熙宫,我竟然同时看到了宫殿的主人和明妃两位娘娘。
只见平日里似乎合得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亲密的她们,此刻正在殿门内的空地上窸窸窣窣地谈论着什么。
“皇上驾到——”这时,太监尖锐的喊声突然响起,直把专注于谈话的两位娘娘吓了一大跳。
她们不约而同地侧过脑袋,见果真是我,居然在愣怔了片刻过后,千载难逢地急急抬脚,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瞅着平日里素来只会斜眼看我的两人今日竟待我如此恭敬,我一时间都生出了想要抬头去望一望太阳的念头。
“两位娘娘快快请起。”
我也没好意思上前去扶,因为她们向来都是不喜欢我随意靠近她们的。是以,我仅仅是有点儿惶恐地目视她们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起身,随后与我四目相接。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琴遇都教过我该怎么问了……没事的……
“朕今儿个来,就是想来问问,关于那些没了的宫女,你们可有什么线索?”在心里安抚了自个儿的情绪,我照着来这儿之前琴遇所教我的话,故作镇定地问着,一双眼甚至勇敢地直视着两位娘娘的脸。
两人闻言似是隐约变了脸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各自皮笑肉不笑地冲我翘了翘唇角。
“皇上,这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是害怕得很,全然不晓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明妃娘娘便不自然地转动着眼珠子,口中情真意切地作答。
“是啊皇上!这不,本宫心里堵得慌,都到明妃姐姐这儿来寻安慰了!”明妃话音刚落,一旁的禧妃就迫不及待地接上话来,好像她二人平日里就是这般亲密无间的样子。
当然,我眼下所关心的事,并非她们两个是否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两人都明确向我表示她们毫不知情,我也只能偷偷地看了看琴遇,在目睹其不表态的回应后,姑且作罢了。
“皇上当真要去案犯地点吗?”一炷香的工夫过后,我们业已告别了两位难得对我彬彬有礼的娘娘,走在了前往出事现场的道路上——只是,琴遇简洁明了的一句问话,立马就止住了我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步伐。
“很……很吓人吗……”我小心翼翼地侧过脑袋,惴惴不安地注视着琴遇双眉微锁的容颜,期期艾艾地问她。
“依奴婢看,皇上还是不要过去了……”琴遇低声建议着,嘴里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奴婢担心皇上会受惊。”
看来真的是很可怕呃……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真没亲眼见过死人的尸体……而且……还是那样面目全非的死尸。
在脑中勾勒着一个个恐怖的画面,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恕奴婢直言,既然两位娘娘不愿透露任何情报,皇上即使亲自去瞧了,怕是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话音落下,我抿着唇注目于说话的琴遇。
“那……朕该去问皇叔吗?”
琴遇闻言,沉默片刻,最终一语不发地摇了摇头。
“那……那那些宫女……就那样白白丧命了吗?”
琴遇微垂着眼帘,依然没有答话。
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认为那几个宫女虽不该耻笑一国之君,却也罪不至死——毕竟,这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然而,我们所怀疑乃至可以说几乎已经认定的对象,却毫不留情地处死了她们——甚至不留全尸。
思及此,我再次不寒而栗。
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真就这般冷酷无情吗?
但是,为什么?被笑话的人是我,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让人心颤的地步?
走了一趟却徒劳而返,是夜,我心神不宁地坐在御书房里,不远处依旧是负责教导我的角太师。
“皇上。”突然,他开口唤了我一声,直接把注意力分散的我吓得猛打了个激灵。
“皇上还在想白天的事吗?”不过,与平日里有所不同的是,老人家虽是抬眼注视着我,神情却不似平常般严厉。
“唔……”我看着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角太师抬手捋了捋那长长的白胡子,饱经沧桑的脸上显出几分洞察世事的泰然,“老臣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希望皇上能够明白。”
“太师请讲。”我不晓得他这是要对我说些什么,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表示洗耳恭听。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朝哪一代不存在冤死之人,哪怕是明君在世,也无法保证这前朝后宫里没有一桩冤案,能做到的,就唯有尽力避免冤情的发生。”角太师顿了顿,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我的眉眼,“皇上若是想不透这一点,是很难放开手脚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