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三婶子。”
大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又低下头逗微姐儿。三夫人脸色有些僵硬,也不好开口。
秋明玉明眸转动,打量了眼秋明月。见她虽是素装打扮,却也难掩天生丽色,心中更是嫉妒。
秋明霞面色有些尴尬,回头对秋明月秋明珠露出亲切的笑容。
“四妹,五妹,我难得回来一趟,咱们姐妹之间就不要那么多拘束了,都坐下吧。”
秋明月秋明珠应了,坐在下方。秋明霞又吩咐初竹给二人斟茶。初竹是秋明霞未出嫁之时的贴身丫鬟,对秋明珠自然是熟悉的。可对于秋明月,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这五小姐长得极美,小姐似乎对五小姐也尤其和善。她这个做丫鬟的,自然要注意几分。
“五小姐,奴婢不知你喜欢喝什么茶。这是小姐从侯府里带回来的翠云碧月。”
“翠云碧月?”秋明月掀起茶盖,顿时一阵扑鼻的茶香袭来,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好香啊。”
大夫人眼露不屑,“翠云碧月生长在君壁山山顶,一年也只产几十斤,年年也只有宫廷才有所得。便是皇亲国戚,能得此赏赐也寥寥无几。今日算你有福气,能见识这顶尖茶叶。好好品尝吧,日后还不定有没有得喝呢。”她说道这儿不由得眼中含了骄傲,看向秋明月的眼神更加鄙夷。一个小家子气养的女儿,能懂什么茶道?
秋明月自然听得分明大夫人语气里的讽刺,她也不生气,而是抿了口茶,然后点头道:“嗯,入口清香,夹杂着几分苦涩。而入喉便似有酸涩清甜之感。初始如黄连,其后又如清泉,而后又化为冰川之雪。果真奥妙无穷。”
秋明霞眼眸一亮,“没想到五妹妹竟然深谙茶道?”
大夫人又是冷哼一声,“她懂什么?整日里就知道倒弄那些花花草草,还真当那是什么要紧的宝贝不成。”
秋明霞也不理会大夫人,而是对秋明月道:“五妹妹,我听祖母说起你泡得一手好茶,祖母从前睡眠不好,多亏喝了你的花茶,如今夜夜安眠了。我还不知道,这花儿,居然也能泡茶?”
秋明月放下茶杯,“文人风雅之士便只当花儿美丽多姿,据以赏诗论词。于女儿言,自是喜爱颇多,或插屏或沐浴等等。然,其实很多花的功效都有很多。有些花不但可以泡茶,而且还可以用做药理。甚至,还可以用来点妆成脂,以添颜色。”
秋明霞目光惊奇,“当真?”
秋明月点头,“幼时闲来翻看一些杂志,听闻前朝几百年前曾流行一种桃花妆,就是眉心点一株桃花,徐徐如生,绚丽多彩。而那点缀的桃花,便是以无数种花瓣辇成花汁,再配以种种调料,方可制成。其制作工序非常繁复,绘画之时也是极其小心富有技术的。”她说着想了想,“只不过那种妆容已经流失好久了,也不知道水镜坊有没有这样的化妆品。若是有,大姐不妨买来试一试。以姐姐这般天人国色,必定更添风华,倾城绝色。”
凡是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便是秋明霞这般端方稳重之人,也不禁被秋明月说得心中一动,问道:“当真有么?”
秋明月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我日日呆在府中,不曾出府,对那水镜坊也不过闲暇之时听丫鬟们交语几句,倒是未曾去过,如何得知?”
秋明霞眼中又显失望,“是这样啊…”
秋明珠微笑道:“大姐如果想知道,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倒是可以去看一看,没准儿还真有呢。”
三夫人却道:“那水镜坊不是上午才营业么?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关门了吧。”
秋明霞眼中黯然之色更甚。她虽以嫁做人妇,然为人妻者礼法不比闺阁之女松几分。嫁了人,便一切以夫家为重,操持大小事务,凡事也不得擅自做主。便是回一趟娘家,也需得征求夫家同意。今日回去之后,只怕再难有机会出府了。
大夫人皱眉,道:“好好的画什么桃花妆?倒是让人骂做妖冶,怕是会惹得你婆婆不悦。”
秋明霞脸色一红,“娘教训的是。”
大夫人又转头看向秋明月和秋明珠,眼里带了几分厉色。
“明月,你整天在家里不好好学习女戒女则,成天想这些污浊之物做甚?”
秋明月不慌不忙,“母亲错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瞥了眼秋明霞,嘴角一勾。
“所谓女微悦己者容。大姐便是已为人妻,难道就得必须为了姐夫卸钗洗脂,素面朝天?若真如此,只怕长久姐夫也不喜。女人能在可以打扮的年纪多多打扮自己,有错吗?”
大夫人眼中厉色更甚,“为人妇者便要坚守德行言工,衣着端庄,言语温婉大方,岂能装其艳丽,以色事人?”
秋明月凤眸划过一丝冷意,心知大夫人借题发挥暗讽沈氏。
“那么依着母亲所言,为人妇者,就必须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村,端面摄缨。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磐曰共立;因以磐折曰肃立;因以垂佩曰卑立。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
大夫人扬眉,“自然。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礼仪,你虽尚在闺中,日后也定要习之。”
秋明月嘴角扬起讽刺,“是吗?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母亲博学,明月粗浅,不懂此言何意?”
大夫人微愣,见秋明月一直盯着自己,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自己坐姿不整,颜相不端,脸上立时青白交加,牙龈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硬着头皮说道:“你如今还小,便是说了你也不懂,日后待你出嫁之时,我自会请教习嬷嬷说与你听。”她言罢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遂转头问秋明霞。
“姑爷呢?”
秋明霞脸上扬起明媚笑容,“她去和表哥下棋去了。”
薛雨华和秋明霞同年,只大她四月。
大夫人点点头,瞥见秋明兰垂眸凝思,脸颊绯红,眼神娇羞,明显在方才听见薛雨华的名字之时春心荡漾,羞不自胜。大夫人心中生怒。
“明玉呢,方才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么?她怎么没来?”大夫人故意提起秋明玉,便是要警告秋明兰。秋明玉才是薛国侯夫人相中的儿媳,秋明兰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秋明兰抿唇,目光微冷,抬头笑道:“三姐姐方才心情不爽,已经回去了。”
大夫人又闲闲道:“你明日要去宝华寺进香,东西可准备好了?”
秋明兰低头隐下眸中情绪,低低道:“已经准备好了。”
大夫人又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秋明容,“明容,明韵最近身子可好了些?能出门吗?”
秋明容一愣,又低低答道:“明韵自幼身子不好,又因玉姨娘之死伤心过度,身子更弱了,大夫说,仍旧不能见风。”
大夫人便看向三夫人,三夫人衣袖掩面,眼神戚哀。
“可怜我那明韵丫头,自幼便吃尽了苦头,喝了那许多药,仍是不见效。”
秋明容低着头,袖中的手紧紧握着,目光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闪过深深的恨意。
大夫人又道:“今日老爷不是请了陈太医么,为何不给明韵看看?”
“这—”三夫人愣了愣,“刚才情况那么乱,我…竟是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她又一脸懊恼之色,“陈太医好不容易来府上一次,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明韵…哎…”
大夫人伸出一只手,端了茶杯,喝了口茶,目不斜视道:“此时宝华寺之行,也让她跟着去吧。反正坐在马车上,也无甚大碍。下车的时候,多披一件披风就是了。让丫鬟带了她日常喝的药,去拜拜佛,或许这病就好了。”她说完又低头逗弄怀中微姐儿,根本不容三夫人反驳。
三夫人动了动唇,只得道:“是。”
秋明容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抬头,快速的看了秋明月一眼。四目相对,已是心照不宣。
一屋子便又寒暄了几句,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老太君便使了人来让众人去大厅用膳。
秋府人员多,大房二房三房向来是分开伙食,各自都开有小灶,且开支也都算在公中支出。只不过老太君喜欢热闹,有时候也会让全家人齐聚在大厅用膳。只不过一般都是晚膳。几日秋明霞回门,许是太君高兴,午膳便让各房大小主子都聚集在大厅用膳。当然了,这种场合,各屋的小妾是不容许参加的。
秋明瑞腿受伤了,没能来。老太爷,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甚至是是薛国侯夫人全都依次而坐。然后就是以秋明霞为首的一众姐妹。同样的,男宾席另开一桌,以屏风遮挡着。便是秋明霞与上官陌尘夫妻两人,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得不遵行礼制而为。
午膳从头到尾倒是吃得和善,未有争锋。只中途老太君问了二夫人一句。
“明轩呢?”
二夫人道:“明轩的手伤着了,大夫说要休息几天。”
老太君又道:“可有大碍?”方才她一心关心秋明瑞,倒是忽略了秋明轩。
二夫人漠然道:“无甚大碍,只是大夫说这两天最好不要拿笔。”
老太君点点头,“也好,正好夫子这几天休课,他也可以休息几天。”
三夫人坐在一边,颇有些不是滋味。秋府男丁不多,嫡庶加起来也只有五个。按照祖制,嫡子和庶子上学堂是必须分开的。三夫人的儿子秋明琦也是嫡子,不过因为三老爷是庶子,所以秋明锦生生成了嫡庶字。当年在为府中几个男孩儿进学堂一事,二夫人言语犀利满口讽刺,硬是将秋明锦归为了庶子,和三少爷秋明浠四小姐秋明锦一起入了普通的学堂。而自秋明瑞进府后,老太爷见他天资聪颖,生生撇开他庶子的身份,与秋明轩一同进了最好的学堂,受最好的教育。
德博学堂是京城有名的学堂,相当于现代的贵族学校。其教学夫子孟夫子更是博学多才,凡是进得德博学堂的富家子弟,若能得他另眼相看,日后作为必定非凡。三房在秋府本就是尴尬的存在,三老爷非老太君亲子,老太君不是刻薄的主母,待三老爷也算宽厚。但是终归不是亲生母亲,上面又有大夫人和二夫人压着,三夫人自然要为自己打算。
想起自己的儿子,在这秋府中,几乎根本不受重视。她当初偶然知道那个宝藏的秘密,便是想要分得一杯羹,然后搬出府去。但是如今玉姨娘死了,那个秘密她仍旧不知道。紫玉那个贱人,居然连死都不愿意告诉她地图的下落。那天一直是秋明容和秋明韵在照顾她,这两个小贱蹄子一定知道什么。她本来想逼问那两个丫头的,毕竟秋明韵的解药还在她手里。没想到,紫云那贱人死就死了,居然冤魂不散,天天来缠着她。让她焦躁了好些天。
好不容易这两天消停了,老太君偏又让那两个丫头跟着去宝华寺。那岂不是她又要等许久?
心中虽然不平,但是三夫人也不敢抱怨。她深知在这虎狼环饲的秋府中若要好好生存,便要懂得审时度势,掩藏锋芒。这些年,她不就是维持着怯懦的摸样活到今日。
一顿饭吃的是食不知味。
午膳后,秋明霞便和上官陌尘告辞回上官府了。
秋府大门前,秋明霞握着大夫人的手。
“娘,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大夫人仍旧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那么急匆匆的就走了呢?”
秋明霞拍了拍她的手,“上官府隔秋府只有两条街,日后有机会,我得了婆婆首肯,便又回来看您。”她接过大夫人手里的微姐儿,笑道:“等微姐儿满一岁的时候,上官府会大摆筵席,娘你不就又可以见到微儿了?”
上官陌尘走过来,“是啊,岳母,你若是思念娘子,日后小婿多多带她回来就是了。”
大夫人眼眸一亮,“当真?”
上官陌尘笑着点点头,“小婿万不敢欺瞒岳母。”他微笑的眼眸带着如风的温柔,吹进秋明霞心里,让她一颗心暖暖的。
大老爷站在一边,虽然也舍不得大女儿,但是女儿已经嫁做人妇,是人家的儿媳,便是再不舍,也不能让女儿一直住在娘家不是?他走过来,声音略显和缓。
“好了,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哭哭啼啼的作甚?”
大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点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路上小心。”
“嗯。”
上官陌尘扶秋明霞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上去。车夫驾着马车一路而去,大老爷才道:“进去吧。”
大夫人满脸黯然的转身,跟着大老爷走了进去。
马车上,秋明霞抱着微姐儿,对上官陌尘道:“我娘认死理儿,你今日说要经常带我回来,若做不到,我娘定会不高兴。”
上官陌尘道:“那我就经常带你回来就是了。”
秋明霞正小声唱着摇篮曲,哄微姐儿睡觉,听到这话,倒是微微有些诧异。
“你是当真?”
“我何时对你说过假话?”
秋明霞笑了,恍若碧霞明月,美而炫目。然而上官陌尘脑海中却忽而想起秋明月,那少女婷婷而立,笑意宛然如画。淡而雅,美而丽。
微微恍惚间,秋明霞却靠近了他怀里。
“相公,谢谢你。”
上官陌尘回过神来,笑笑,环着她的腰,在她耳旁柔声低语。
“咱们是夫妻,谢什么?”他冰凉的唇擦过她的耳际,带来一阵酥麻之感。秋明霞微红了脸颊,娇羞的推开他。
“别。”她声音软糯轻柔,带着一丝妩媚的娇态,全然不似平时的温婉端庄。这样的她,也仅有他们夫妻行闺房之事的时候才能见到。若是平常,他定然情动。只是此刻,他却皱了皱眉,眼神有些飘远的别开了视线。闭上眼睛假寐。
秋明霞笑笑。上官陌尘不是好色之人,她过门之前,他房里也只有两个通房丫头,都是中山伯夫人安排的。自在他过门后,上官陌尘从未主动提过纳妾之事。那两个通房丫头,他也鲜少宠幸,给足了她这个正室主母尊重和宠爱。便是她过门两年一直未有身孕,婆婆也未有不悦,他却始终未动任何纳妾的心思。
在这个时代,上官陌尘能对她做到如此,已是难得。
便是她生了一个女儿,他虽然有些失望,却仍旧安慰她说。他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她看着身边的男人,心中暖意浓浓。却不知,此刻上官陌尘的心思,早就飞到不知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