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滴落满地的忧伤成冰。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悲哀。
大老爷浑身一颤,退后了两步。
秋明月清冷的开口了,“因为那个时候,如果她阻止了。曾祖母清醒后如何能不记仇?她本就不喜欢六妹,可想而知,事后她会如何的报复?”
她看着秋明玉,以前觉得她高傲不可理喻,对秋明兰也没有半点姐妹亲情。可是今天,她却发现她错了。秋明玉终究还是对秋明兰宽恕的,终究还是爱她这个妹妹的。
隐瞒着那个秘密,她也不好受吧。
“所以那个时候,她只能冷眼看着,然后在时候替她隐瞒下这件事。让曾祖母的死,理所当然的只是病逝而已。”
大老爷颓然的跌坐了下来,神色有些呆滞。老太君手指颤抖,脸色惨白,几次蠕动唇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门外绿鸢的惊呼声传来,打破了这一瞬的寂静。
“六小姐?”
秋明月猛然回头,见秋明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栏,面色霜白似雪,眼神空洞而迷茫,直直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秋明玉,似成了雕刻般。
绿鸢站在她身边,看起来似乎是想扶住她,却被她这个样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站在原地,面色几分为难。
老太君和大老爷此时也看向门外,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大夫人却犹如突然被惊醒,猛然站了起来。
“明兰。”
秋明兰深吸一口气,手指泛起青白色。她慢慢的,一步步的走进来,脚步都在颤抖。走到秋明玉身边的时候,她站定,声音低弱而空茫。
“原来那天躲在窗子外面的人是你,我还一直以为是四姐。呵呵呵,后来几经试探,我以为是我太过敏感了。却原来,真的有人在那里。”
大老爷陡然怒喝,“孽女,跪下。”
秋明兰跪了下来,却仍旧是对着秋明玉说话。
“我一直以为你除了张狂傲慢以外一无是处,这些年来一直以有你这样的姐姐为耻辱。却不想,到头来却是你一直在护着我。呵呵呵,命运,真的太可笑了。”
秋明玉抬头,眼神一瞬的复杂后又归于平静。
“早就告诉你了,不要自作聪明。”
秋明兰自嘲一笑,“如今我怕是想自作聪明,都没有资格了吧。”
秋明玉不说话。
秋明兰又低笑一声,“五姐当真好算计。处处筹谋,步步为营,就为了今天将我母女三人一网打尽,对吗?不,应该说还有太师府。哈,果然三姐说得对。我真是自作自受,悔不该与你为敌。只是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在你手上。”
“你不是败在我手上,因为我从未想过和你们争什么。是你们一步步紧逼,我不得不如此。”
秋明月淡漠的回道。
秋明兰自嘲道:“你当然不想跟我们争,因为即便是你不争,你都能拥有我们争破头颅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秋明月不语。她知道秋明兰指的是大老爷的宠爱。
秋明兰又深深吸气,“你几次用那件事威胁我,如今终于下定决心了么?为了对付我们,你当真是用尽心机,我不得不佩服你呢,五姐。”
她不知道是讥嘲还是不甘,终究是无法释怀。
秋明月笑了笑,“用尽心机?呵呵呵,如果你不做那些事,我便是再用尽手段,也奈何你不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
秋明兰眉眼低垂,笑得无谓而释然。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自作孽。这深深后院,唯有你一人心明如镜。所以我们斗不过你,谁也都不过你。从玉姨娘的死,到八妹中毒,四哥的伪装,三婶子的神志不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揭开的。是你揭开着满府庭院华丽的面纱,将那些丑陋的龌龊的阴暗全都展露出来。呵呵呵,五妹,你当真是好本事啊。那么多年的事情,也可以挖掘出来。”
“你若心中无愧,就不怕我调查。”
秋明月神色轻轻,毫无愧意。
“玉姨娘做了那么多年的棋子傀儡,八妹受剧毒折磨多年,三婶子用懦弱的面具来掩藏锋芒锐利。她们害死了多少人,这诺大个庭院,又有多少无辜的冤魂?我便是揭穿她们,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呵呵…”
秋明兰只是轻笑,目光落在老太君和大老爷身上,淡静了面容。
“三姐说的都对,我恨曾祖母,所以杀了她。”
再多的怀疑,再多的震撼,也没有这一刻秋明玉自己承认来得震撼。
大老爷瞪着她,几乎要将她瞪出一个洞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秋明兰笑了一下,“我做都做了,又何惧承认?”
老太君突然震怒,“逆女,秋家有你这样的子孙,乃世代耻辱啊。”
“耻辱?”
秋明兰嗤笑一声,“三姐说得对,从我们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先成为爹的耻辱,然后才是秋家的耻辱。‘耻辱’这两个字背了这么多年,也无惧是大是小了。”
“你―”
老太君气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秋明月忽而又看向秋明玉,“三姐方才的话没有说完。”
秋明玉看来她一眼,眸中不知是嘲讽还是欣赏。
“保住我娘的身份,太师府再不干涉沈姨娘提平妻之事。”
大夫人浑身一震,“明玉。”
秋明玉不看她,只看着秋明月。
“这一笔交易,你不亏。”
秋明月看着她,直直看尽她眼底,忽而笑了起来。
“你以为,就凭这个,你有资本与我谈条件么?”
秋明玉也笑,“你心里清楚,今日这件事不是我娘做的。如果是她做的,大可以做得绝一点,没必要这样小打小闹的。沈姨娘孩子未失,她到是被人怀疑,得不偿失。在你眼里,莫非我娘这么没头脑?这些日子她可没招惹沈姨娘半分。”
秋明月不说话。
秋明玉又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就仔细的查过了,那个妙翠似乎与沈姨娘院子里的雪巧关系很好,哦,也就是以前你屋里的那个丫鬟,你没忘记吧?我也已经审问过雪巧了,她承认是她指使妙翠故意来刺激沈姨娘的。沈姨娘这段时间困乏无力,而且还厌食。她听府中的嬷嬷说起过,女子有孕,便是如此症状。因此她借刀杀人。如今雪巧被我关在柴房里,你如果不信,我大可以让人把她带来给你审问。”
秋明月眯了眯眼,“雪巧没必要关心我娘平时的生活习惯。”
“她是没必要,但是有人却很关心。”
秋明玉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一直未曾说话的云姨娘身上。
秋明月也看了过去,云姨娘一愣,而后笑了一下。
“三小姐看着妾身干什么?”
秋明玉看了她半晌,忽然讥笑出声。
“我一直以为整个秋府里最与世无争的人是云姨娘你,却没想到,你瞒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云姨娘面色自若,“妾身不明白三小姐在说什么。”
秋明玉嗤笑一声,“你和丽姨娘掌管中馈,短短半个月,换了好几个重要的管事。我查过府中记事录,发现这段时间你对沈姨娘尤为关注。不,应该是说丽姨娘对沈姨娘尤为关注。呵呵,你倒是聪明,什么事做得滴水不漏。不过你忽略了一点。一个从来都默默无闻淡出所有人视线太久的人,突然以一种高调的姿态出现,只会引人怀疑。丽姨娘曾经是我娘身边的人,她这个人胆小怯懦,贪慕虚荣。跟了我爹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傍身,好不容易有幸可掌中馈之权,她自然要牢牢的抓住,如何还会顾及其他?这便是你最大的失误。”
云姨娘不说话。
秋明玉突然说道:“雪巧早就被你收买了吧。”
云姨娘寂静的眼神一闪,淡淡道:“三小姐说话可要讲证据。”
秋明玉嗤笑一声,“如此境地,还在殊死搏斗。早告诉你了,雪巧如今在我手上。怪只怪你今日太过不淡定,沈姨娘摔跤后你让人传信给了丽姨娘,让她盛装而来,如果沈姨娘的孩子没了,你可以顺势推到她身上。如果沈姨娘的孩子没掉,她可以趁此博得沈姨娘信任。那个女人,枉费有几分小心思,却还是被你掌握在手中,当做棋子随意利用。可是你还是不放心,仍旧跟着过来了。如果我晚一步抓住雪巧,她就被你给灭口了吧?呵呵呵,云姨娘,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岂不知,一招错,步步皆错。”
她话音方落,老太君本就铁青的脸色越发难看。大老爷也是一脸的阴沉,比方才听闻秋明兰杀了太老夫人更加愤怒。
云姨娘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红唇紧抿。
秋明玉又看向秋明月,嘴角的笑愈发浓烈。
“五妹早就知道了吧,今日故意冤枉我娘,不过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而已。”
所有人都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不语,沉默的看着秋明玉。
秋明玉又笑了一声,“上次明瑞坠马,我记得是沈姨娘屋中一个叫做醉曼的丫鬟告诉沈姨娘的吧。事后五妹去查了,查出来的结果与丽姨娘有关。可五妹却毫无动作,只怕那个时候就已经怀疑了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姨娘借刀杀人,让丽姨娘背黑锅,偏偏五妹就不如你的意。你心思细腻,却也没想到吧?”
她看着云姨娘有些破裂的表情,眼神凉薄。
“你固然恨我娘,但是你最恨的人,是沈姨娘。她心里知道,我娘不过白白担了一个正室夫人的称呼而已,你根本不放在眼里。比起我娘,你更恨的,是夺走爹所有宠爱的沈姨娘。”
她目光直直对上云姨娘的眼睛,清冽,而讥嘲。
“前段日子你铲除了门前的芍药,换了牌匾。从那一刻起,你已经不甘寂寞了。”
秋明月想着,她还真是没有想到,退去张狂的秋明玉,居然心思这么细腻。她自己也是在得到云姨娘铲花换匾的时候才敢肯定之前的猜测。
云姨娘紧紧抿着唇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秋明兰又笑了,“你还不承认么?当真以为我是吓你的?其实你今日既然这么做,就没想过会隐瞒所有人一辈子吧。你只是可惜,沈姨娘的孩子没有流掉,可惜了你一番算计而已。”
云姨娘突然笑了一声,“三小姐的想象力很丰富。”
“到底是我想象力丰富,还是你心机如海深沉?”秋明玉冷下了脸,“如果你不死心,我现在就让人唤雪巧过来。”
云姨娘仿若没察觉到大老爷和老太君质问的眼神,目光淡淡的看向前方,突然开口了。
“三小姐可知,在你来之前。镇南王府的丫鬟刚刚离开。”
秋明玉讥笑一声,“那又如何?我今日既然敢跪在这儿,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像你,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
“最坏的打算?”
云姨娘眯了眯眼,神情几分嘲讽。
秋明玉忽而别过脸去,神色恢复了以前的骄傲。
“左右不过就是嫁进薛国侯府而已,我何须惧怕?”
大夫人忽然一抖,老太君和大老爷都面有惊色。他们都知道秋明玉有多高傲,哪怕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以为她会想尽办法的澄清,却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认命的答应嫁入薛国侯府。
秋明月却没有丝毫意外。从刚才秋明玉走进来,不,或许从下马车那一刻起,她就隐隐发觉了秋明玉的变化。如果早先宝华寺那一夜过后,她还有所希冀的话,那么今日过后,她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