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用尽全身的力气扎下去,闪着银光的刀刃瞬间全部没入柔软的肉壁,鲜血冒出来,浸染了露在外面的刀柄,以及麦冬握住刀柄的手。
她心里一喜,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也握住刀柄,双手用力将刀向下拉。
刀刃划开海兽身体最柔软的部位,扎破胃壁,刺入皮下的肌肉和脂肪,割断神经和血管。
就在麦冬疑惑怎么海兽毫无反应时,四周忽然急遽地大幅度摇晃,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晃,幸好手还紧紧地握住刀柄,这才没被甩出去。
尽管差点被甩出去,但她却欣喜不已。
不怕反应大,就怕没反应。
反应大说明它也会疼,只要它疼,事情就好办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见
麦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她的双手始终握紧刀柄,一次次挥刀,一次次将锋利的刀尖插入海兽柔软的胃壁,剜下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肉。
海兽挣扎着,怒吼着,将一整片海域搅地地覆天翻,从海底到海面,轰隆的声响如海底地震般响彻天空和海洋。
海兽肚子里的震动相比外界要小得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海兽想要将腹内那个使它如此痛苦的东西摇出来,它翻腾着巨大的身体,甚至蠕动胃壁想要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海兽腹内就像一个密封的瓶子,被顽皮的孩子用力摇晃着,整个空间不断地颠倒倾斜,原本堆在底部的鱼虾随着重力翻滚,一起翻滚四溅的,还有原本沉在最底部的胃酸。
没有支撑点,也没有可以抓靠的地方,麦冬刚开始总是随着鱼虾一起被甩出去,鱼类冰凉的鳞片、软体动物黏腻的体表,以及各种液体将她紧紧包围着,挤压、碰撞,几乎令人窒息地包裹,还有那四处飞溅的胃酸,随着海兽的动作雨点般落在她全身,头部、躯干、四肢,雨点落处便是一个被腐蚀的小坑,麦冬只能紧紧闭着眼睛,避免眼睛也被腐蚀。
鱼虾最拥挤的地方是通往喉道的途径,狭窄的喉道被消化未消化的食物挤满,没有一丝空隙,如果像那些鱼虾一样被吐出去,麦冬几乎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小心避开喉道的方向,即便是动荡中,也尽力保护自己少受一些伤害,虽然根本无法完全避免。
后来经验多了,她索性趁海兽平静的间隙抓紧时间在胃壁上挖出可以抓住的把手,胃壁很厚,足以让她将计划实施。海兽再次动作时,她便紧紧抓住胃壁上挖出的一块凸起的肉,不管再怎么动荡也不松手,才总算没有被海兽吐出去。
但她的力气一直在流失,并不是每次都能抓住把手,海兽却好像永远都无法打败一样,平静片刻后,等待她的就是更加强烈的风暴。
她记不清自己被甩出去多少次,身上又新添了多少伤痕,明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但她心底有一股气。
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这样可悲可笑地在海兽的肚子里死去,被腐蚀成一滩粘稠的液体,任凭谁也认不出的恶心液体。
她原本想回家,想健健康康、漂漂亮亮地回家,用事实告诉家人她很好,哪怕离开了一段时间,她也依然过得很好,告诉他们不用操心,不用害怕,她一直好好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妄想。
即便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
这样子回去,他们会心痛如绞吧。
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出现。
还不如永远永远地,只记得她健康快乐的样子,哪怕只是抱持着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也好过直面物是人非的残酷现实。
所以,放弃吧……执着了那么久,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放弃……
明明眼睛早就干涩不已,眼泪却还是流了出来,遍身彻骨的疼痛中,*与精神一起叫嚣着,有一个声音蛊惑着:放弃吧,放弃吧……执念与坚持,愿望与躯体,全部放弃吧,就这么死去,把一切都结束,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去。
只要一刀,就可以结束疼痛和折磨,结束这一切――多诱人的想法。
可是,不行。
她哭着,嘴角却又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尽管黑暗中没有任何生物看到。
――她还想看看咕噜。
不管是不是奢望,她只知道,如果现在就要死去,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再看咕噜一眼,那个一直跟着她,帮助她,关心她,在这个蛮荒世界唯一给予自己温暖的咕噜。
它很乖,从不给她惹麻烦;它野性未驯,却因为她一点点学会人类的喜怒哀乐;它从小小的一只长到她只能仰望的高度,从弱小地食草动物都可以随意欺辱,成长为陆地上独一无二的霸主,可是,她知道,不管外表和力量怎样变化,它都还是最初的那头小龙,单纯、固执、为了在乎的事物不顾一切,哪怕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果可以,她多想再摸摸它,抱抱它,哪怕只是看着,看它大口大口满足地吃着自己为它准备的食物,看它威风凛凛地在山林间奔跑狩猎,看它展开双翼,自由而骄傲地翱翔在天空。
可是,她知道,她就快死了。
哪怕凭着毅力支撑,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她所想的,或许也只能想想了。
但是,无论怎样,她想支撑到最后一刻,哪怕只看它一眼,确认它安全无虞,看到它还好好地活着,她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人的身体可以承受多少伤害?
麦冬以前听说过剐刑,据说,最好的刽子手能做到犯人身上无一片血肉,却还留有一丝气息,甚至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片片削下。她以前不信,觉得传闻夸大其实了,流那么多血,人怎么还能活下去呢?
但是现在,她却有些信了。
她的左眼已经睁不开,尽管小心保护着眼睛,却还是在无数次的摇晃中溅到了一点胃酸。强烈的腐蚀性液体穿透眼皮,侵入人体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维都清醒了许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了,但左眼已经疼地睁不开,她索性一直闭着,只专心保护住还安好的右眼,再怎么剧烈的动荡也不放开捂住右眼的手。
总要留一只,好看咕噜一眼。
少有的平静间隙中,右眼匆匆瞥过身体,她看到自己被腐蚀地破烂不堪的衣服,以及衣服下更加触目惊心的身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破败躯体,居然还能有鲜活的心脏跳动,还能支撑着挥舞刀剑。
血肉一点点被腐蚀,越来越多的白骨暴露出来,就像受了剐刑的犯人,白骨犹在,血肉不复,不过一具人形骷髅,却偏偏有一丝气息尚存。
她虽还不是骷髅,但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总有一日会变成那样的。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她还能不能活着,就算活着,眼睛还能不能保住,能不能……再看咕噜一眼。
以及……能不能撑到活着出去的那一天。
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她从不知道自己拥有那样的毅力,一次次跌落,一次次爬起,然后继续挥着沾满秽物的刀,不辨位置,只凭着一股狠劲儿,鱼死网破般地破坏着海兽柔软而脆弱的身体内部。
堆积的鱼虾越来越少,仅剩的一些灯笼鱼也早已在数次动荡中死去,空间再度恢复一片漆黑。麦冬看不见画面,也用不着看,反正总是那样一成不变。
不过,鱼虾变少也让她栖身的空间变小,最后几乎没了落脚的地方。
身体几乎无法避免地要接触胃酸,被腐蚀地身体面积越来越大。她觉得,自己离变成骷髅似乎不远了。
她剜下了海兽许多柔软的肉块,剜下后便垫在身下,以隔离那腥臭翻滚的胃酸。她的动作近乎机械化,脑子里已经几乎不能思考,但双手却还习惯性地挥着刀,熟练而缓慢地剜掉更多的肉。
剜下足够多的血肉后,她开始尝试穿透海兽坚硬的外部皮肤。
但是,即便是从内部,不甚锋利的刀刃也很难划破海兽的皮,好在她似乎已经给海兽造成了足够大的伤害,海兽翻滚的动作越来越少,即便翻滚,幅度也远不如之前那样大,她可以长久不变地将身体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在海兽外部皮肤上划一条直线,用刀来回地割,虽然每一次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但只要一直坚持,总会等到划破的时候。
可是,她似乎坚持不下去了。
精神的力量再怎么强大也需要*的支撑,而她的*,早已濒临极限。
她还握着刀,手上却再没有了挥刀的力气。她的右眼还在,她却无力睁开它。
终于终于,身体的感知又逐一消失,先是痛觉,然后是嗅觉,再然后是听觉……她以为视觉早已消失,但是,最后最后,眼前的漆黑仿佛被闪电划破,即便闭着眼睛,也感觉到
那灿烂的光亮。
她用尽生命的所有力气睁开右眼――
世界忽然又有了光彩,蔚蓝的海水,赤红的山峰,发出五彩光芒的灯笼鱼……以及,那纯黑色的,遍体鳞伤的幼龙。
她看着它,血肉模糊的脸上分明没有一丝变化,右眼中却露出最最温柔的笑意,仿佛在说:你来了。
――你来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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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没错,正文完结啦~!撒花,这段蛮荒旅程终于结束了!
但是,这不是be!作者才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真正的结局在番外哟^_^
谢谢小伙伴们不离不弃地陪伴渣作者几个月,即使断更也不抛弃我,等更辛苦了[泪眼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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