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修】
沈妈妈正在屋里修剪花枝,猛不丁门被推开,吓得她一个手抖,不小心将开得最艳的那朵当头剪断。
沈妈妈心中一恼,当即将花剪扔在桌上,正欲发怒,看到进来之人是谁之后,脸上的怒意顿时化作盈满之笑。
“哎呦小少爷!您看看,来也不说一声,我这屋子乱糟的,这……”
看着沈妈妈不好意思的样子,姬修齐摆了摆手,“沈妈妈是惜花之人,屋里的花娇,屋外调教的花儿更娇。整个临安府打听一番,谁不说沈妈妈内外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条,怎么会乱呢?”
这话倒是让沈妈妈有些受宠若惊。
她是知道的,这位爷看上去像是纨绔直愣,但真要说起来,却也是极其聪明的主儿。
如今能得了姬修齐这剧评赞,沈妈妈便觉得先前那花儿剪残了都没什么心疼了。
倒是姬修齐眼亮,已经越过沈妈妈看到落在地上的西府海棠,不由上前蹲身将那朵开得正盛却残落于地的花儿捡起。
“碧色的西府海棠,这在上都都是罕见的花儿,看来我方才真该提前让人通传一声的。”
一听这话,沈妈妈一个激灵,暗恨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又恐姬修齐因为她养这么名贵的花跟她计较。
谁曾想姬修齐却起身将那朵花放在了沈妈妈手中。
“沈妈妈主持醉韵楼多年实在辛苦,是我莽撞毁了你的娇花,这个月醉韵楼的账上,给沈妈妈划上两千两权作补偿吧,若是到时候祖父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沈妈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是一看手中的花儿,方才心中的担忧再次涌上。
“小少爷,这……这怕是不妥吧……”
“没有什么妥不妥的,沈妈妈操劳辛苦,这些银子本也是应得的。”
见姬修齐这话不似作假,沈妈妈半放了心,福了福身子。
“多谢小少爷赏。”
说完这话,沈妈妈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冷静,这才想起来问道。
“小少爷不是跟林公子一道饮酒么?怎么这会儿却过来了?可是绮罗伺候的不好?”
最后一句话本是客套,自己调教出来的人如何,沈妈妈自己清楚得很,可是如今看来,这位不消受美人恩,却来寻她,莫不是绮罗真出了什么事?
一听沈妈妈说到绮罗,姬修齐眉头一挑,却是笑了出来。
“沈妈妈这是哪里话,绮罗姑娘怎么可能不好?不过是我那兄弟心疼绮罗姑娘没休息好,不忍让她累着,再加上正巧我们还有些事,所以这不就来跟沈妈妈辞别一声。”
“小少爷这就要走了?”沈妈妈一惊,这才来了两刻钟不到。
“方才不过是路过,所以进来讨两杯酒水喝,所以也没让人打扰沈妈妈,谁曾想沈妈妈还是有心了。”
姬修齐说完,话头一转,“本该跟沈妈妈说一声就走,不过这会儿倒真一事想问问妈妈,不知可否方便?”
沈妈妈心头一动,看来这位说了半天,原来是在这里候着。
笑了笑,她道:“小少爷但说无妨,我若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就是想问问妈妈,最近绮罗姑娘都有哪些恩客。”
又是绮罗!
沈妈妈心头一惊,姬修齐如今这几句话里里外外念叨的都是绮罗,莫不是这丫头真闹了什么事出来?
沈妈妈一边想着一会儿定要唤了绮罗来问问情况,一边想了想,回答道:
“绮罗这些日子都是陪着潘炳涵潘大人。这潘大人历任两朝,都是咱们杭州府的府军大将,握着杭州府的兵权,所以自打他瞧上了绮罗之后,以往的其他恩客便忌讳着不敢再来了。”
花楼里的姑娘有哪些恩客,在外头打听起来一点也不难,所以这个问题沈妈妈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这位潘大人,约莫多久来寻绮罗一次?”
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大对了。
沈妈妈心中虽有犹疑,却还是道:“以往三两日便来一次,有时候甚至天天来,但是这几日却是来的慢了些。昨儿个晚上倒是来过一次,但是相较于之前,中间隔了有四五日。而且昨儿个潘大人来了一趟之后,中途就离开了。”
说起这个,沈妈妈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是绮罗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原先来的那么勤快的潘大人怎么最近都没有那么热络了。
见姬修齐不说话,沈妈妈试探着开口,“小少爷,您问这个,莫不是绮罗那丫头……”
“沈妈妈多虑了。”姬修齐笑了笑,带着几分揶揄道,“我这是替我那位兄弟问呢,上次尝了一次滋味之后,那小子便念着绮罗了。这不今儿个见到了,瞅着绮罗面色憔悴,便上了心。要我说也是,绮罗虽是醉韵楼的排面,但到底是妈妈的女儿,恩客不知怜惜着,妈妈总该别让她太累,毕竟调教出这样一个色艺双绝的人儿来,那可是不容易。”
一听这话,沈妈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位林公子倒还真是怜香惜玉的主儿。欢场女子,能得了这样一两分真心,倒也是绮罗的福分。若是林公子有心,何妨舍下银子,直接给咱们绮罗赎了身,总比那位潘大人只在嘴上念叨实在。”
“若林哥儿真将人赎走了,沈妈妈可就要怪我了。”
姬修齐冲着沈妈妈眨眨眼,后者只笑了笑,算是默认。
培养出一个名冠杭州府的花楼头牌可不容易。
莫说苗子难寻,便是花费的心思和功夫,起码也得有个好几年,再者江南素来繁花绿柳丛生,叫得上号的花楼可不止醉韵楼一家。
就算是姬修齐舍得成全兄弟的心意,那也得看沈妈妈的意思。在没有人能取代绮罗之前,就算是再高的出价,沈妈妈也不会轻易放人。
说笑两句之后,姬修齐从沈妈妈屋子里出来,跟某个浑然不知自己“情根深种”的多情种子一道,出了百花阁。
“我方才问到了,那绮罗如今的恩客正是潘炳涵,据说他动了要为绮罗赎身的念头,不过听沈妈妈的意思,估计也就是嘴上说说。”姬修齐啧声。
“外人看得出是嘴上说说,可在花楼的姑娘看来,这话可就不见得如此了。”
从古至今,多少欢场女子芳心错付,不是因为轻信了那些男子将带她们出火坑的誓言?
只可惜,常年生活在这样黑暗生活中的女子,就算是知道誓言是谎言,却还是会如同溺水之人攀抓浮木一样,前赴后继的渴求获得微渺的光明。
这样一想,方才绮罗的举动便说得过去了。
看来潘炳涵的话,绮罗是信了的,否则方才听到她和姬修齐说话的时候,也不会是那样的表现。
只是潘炳涵那样的人,却绝对不会可以托付的良人。
天歌摇了摇头,将褚流留下来是对的,潘家不好查,但绮罗这里,却没有那么难。
昨儿个晚上回府之后,褚流曾跟天歌说他追踪天目山刺客的发现。
除了发现那些杀手出自揽金阁之外,褚流还追着几人到了潘炳涵的府邸。
只是褚流一靠近,便发现潘府守卫森严,暗哨也有不少。为免打草惊蛇,所以他没有直接靠近,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
就算是一个府军大将,府上也不该有那般戒备境况――毕竟与他同品级的杭州府尹翟高卓府上,侍卫连带着仆从的人数,掰掰手指都数的过来。
那么,潘府到底有什么?或者,潘炳涵到底在戒备什么?还有潘家为什么会去动归云岫,潘家和归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天歌忽然有些期待揽金阁之后要送来的消息了。
……
……
醉韵楼。
姬修齐等人一走,沈妈妈便想着人去喊绮罗过来,但转念一想,却还是起身,自己主动往绮罗屋里去寻她。
听见敲门声,正在妆台前梳理乌发的绮罗微微滞手,蹙着眉头侧耳轻问。
“谁?”
“是妈妈我。”外头响起沈妈妈熟悉的声音。
绮罗放下手中的梳子,亲自走到门边将沈妈妈迎了进来。
“妈妈怎么来了?”
开门之后,绮罗兀自走到妆台边,拿起梳子继续理起自己的头发来。
能这样怠慢沈妈妈的人,整个醉韵楼除了头牌姑娘,没有什么人敢。
溺水之人受制于水底的禁锢,但却也不是全然屈服,使使小性子,踹两脚锁链撒撒气,也不是不可能。
沈妈妈果然没有在意绮罗的态度,不过见她自己梳头,不由看一圈屋子,皱了眉头。
“小媛那丫头呢?死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来给你搭把手,累坏了该怎么办?”
“那丫头被我支出去买膏糖酥了,梳头这样的小事,我自己倒也做得来,也不用事事都假他人之手。”
“要我说,先前你就该听我的,身边放两个丫头使唤着也方便。不然哪至于如今这样,小媛一出去,你身边来个使唤人都没有。”
说完这话,沈妈妈拿过绮罗手中的梳子,亲自为她梳起头发来。
醉韵楼的姑娘每一个身边都配着两个丫头,若是做到绮罗这样的位子,有需要的还可以再添两个。
先一开始进醉韵楼,绮罗便只要小媛一个,多了也不收,沈妈妈想着省事,便也没再坚持。谁曾想到现在,绮罗仍旧只要小媛一个,不过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倒是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妈妈今日来,不是专来跟我闲话家常的吧?”
绮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看着身后帮自己梳头的沈妈妈。
“你这丫头,瞧这话说的,我就不能念着我自己的女儿,过来瞧瞧你?”沈妈妈嗔道。
绮罗弯了弯唇角,鸨儿妈妈的嘴巴,那可是比男人的嘴还不可信的东西。
“方才小少爷过来跟我说,那位林公子想为你赎身。”
沈妈妈一开口,绮罗唇角的弧度便僵在了原处。
微微错愕的她没有看到,沈妈妈的目光正落在镜子里她的面上。
“妈妈可别埋汰我了,林公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俊秀人儿,哪里瞧得上我这样的蒲柳之姿。”绮罗有些微微的酸涩。
“你若是蒲柳之姿,那整个江南可就挑不出几个美人儿了。”
沈妈妈一边说,一边帮绮罗将乌发一梳到尾。
“你们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有你们叫我一声妈妈,我也希望能等到亲自为你们梳头,看着你们出嫁的那一日。只可惜咱们这欢场当中,热闹过后,又有几个能真的得一良人?”
“去年追月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那书生说是要为她赎身,最终却拿了她的银子,连人都找不到。莫说是咱们,就是外头那些女子,也最怕所托非人。只是到了咱们身上,格外的惨烈些罢了。”
“倒是也有那运气好的,譬如先头彩云那丫头,得了李大人的青眼,真给赎身娶了回去,李大人早早没了夫人,进门不用看人脸色,算是她的福分,但李家那位小姐,却又刁蛮的很,只怕她也受了不少委屈。”
沈妈妈一下一下的梳着,每梳一下,便说上两句,到后来绮罗算是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出来的也冷情刻薄了许多。
“妈妈放心,有那么多前车之鉴,我也不是看不见。进了醉韵楼,我便没有做过别的梦。只盼着尽好本分,等到往后年老色衰再无用处的时候,能得了妈妈可怜,赏我一口饭吃。”
沈妈妈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梳子,手搭在绮罗的肩膀,弯身望着镜子里的绮罗,在她耳边柔气开口。
“我倒不是不愿意你们动这些念头,只是一定要将人看清楚了,莫将芳心错付,到头来遗恨终生。这样,你可明白?”
绮罗抬眼,看着耳边沈妈妈那张已经收去笑意,甚至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妈妈的教诲,绮罗谨记在心。”
“好孩子。”沈妈妈重新站起身子,笑了起来。
“先前小少爷说那位林公子心疼你面色憔悴,所以让你多休息,我这儿瞧着也是。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厨房这两日每餐帮你炖一盅乌鸡汤,好好补一补。若是客人来了你不想接,也都依着你。”
“多谢妈妈。”绮罗颔首,没有回头。
沈妈妈又絮叨了两句,便从绮罗屋里离开。
等沈妈妈一走,一直端坐桌前的绮罗忽然起身,趴在床边抱着枕头哭了起来。
泪眼朦胧里,她看到先前一直放在枕下的小玩意儿,伸手拿起之后,她蓦地将那小东西掷在地上,泪水流得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