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贵妃说完这话,侧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琴心。
在卢贵妃甫一开口提到宫人的时候,琴心便陡然心头一跳,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关了。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是卢贵妃的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婢女,最初因为一手梳妆的功夫,得了卢贵妃的赏识,后来更是一路凌驾于贵妃身边原有的四大宫女之上,成为锦安宫中的最得主子欢心的那一个。
本是羡煞旁人的殊荣,此刻却成为要命的东西。
琴心几乎可以预料,如果自己被这位大金使臣比下去,那么往后在锦安宫中,自己再不会有出头之日……不,往后宫中还会不会再有她这个人,许都难说了……
琴心低着头恭顺站立,袖中双手互绞,止不住的颤抖瑟缩。
她如何能比得过那位大金使臣呢?
方才那人上妆的手法,她根本见所未见,便是照猫画虎,也不见得能描出三分颜色。
旁的不说,便是看周围一众夫人小姐乃至于贵妃娘娘的神色,便知这人的妆技带来了何等震撼。
而她所会的,只是周人习惯的妆容,虽然她的妆技比起寻常妆娘来说,算得上出彩,但司空见惯东西,总是要比新鲜奇特的事物更难让人艳羡。
就在琴心心中泛苦的时候,卢贵妃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琴心,方才冒伊大人的话你可听见了?既然使臣诚意至此,你便代替本宫,与冒伊大人讨教讨教。”
话已至此,琴心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僵着身子行了一礼,接过旁边的内侍递来保管的妆盒,琴心木然向着场中妆娘所在的位置走去。
然而不等她走过两步,身后的卢贵妃却是忽然喊住了她。
琴心心中大动,惊喜回头,以为卢贵妃换了主意,准备让别的人代她出场,谁曾想却听到自家主子轻柔的叮嘱:
“等会儿可要小心些,莫要再像那一日,不留神连香露瓶子都掉在地上了。朱记送来的东西,可就这一盒子,这一时间的,要换也再没得换了。”
琴心身子一震,登时睁大了眼睛看向卢贵妃,那张脸上除了温柔与亲切,再也看不出别的神色。
但琴心却读懂了卢贵妃话里的意思。
这是威胁。
是以她那个前些日子刚被贵妃娘娘从徐记安排到朱记的弟弟的性命做出的威胁。
那一日,她生怕牵累弟弟,为送来男香的徐记说了好话,最终惹得卢贵妃将徐记的香脂摔碎,最终将徐记排除在宫宴用香之外,甚至差点为徐记惹来灭门之祸。
今日贵妃旧事重提,但对象却变成了朱记。
如今她手中妆盒里的胭脂水粉,已经不仅仅代表着朱记,而是代表着与大金作比的大周脂粉。
若是今日败落,贵妃想让朱记成为皇商的心思定然落空,到得那时,不管是朱记,还是她或者弟弟都将会成为弃子,承担起来自贵妃的愤怒。
琴心提着妆盒的手止不住颤抖,几乎是出自服从的惯性,才道出一句“奴婢遵命。”
看着琴心慢慢向妆娘那便移步离去,周帝握了握卢贵妃的手:
“贵妃的手怎么这么凉?”
卢贵妃强自笑了笑:“许是夜风吹着,有些冷。”
周帝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交叠着将卢贵妃的手握起。
动作温情暖人心,但话里却没有风月之色:
“方才贵妃说这脂粉是朱记的,可是那个起自临安的老字号?若是朕没有记错,那朱记如今应当是我大周三大脂粉行之首?”
卢贵妃没有想到周帝会问这个,但此刻也只能实说:“正是那个朱记。”
周帝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又带着几分疑惑道:“不过朕记得,后宫中的脂粉不都是由制香司供给么?”
卢贵妃面上的笑容僵了僵:“陛下许是忘记了,这次的脂粉是在制香司和朱记、徐记、苏记三大脂粉行的新品中一并挑选的。这些年来民间制香的手艺颇有口碑,前些日子臣妾与几家夫人小姐说话,才知道外面也有好的脂粉,想着在这次宫宴中不能让人小瞧了去,所以这才选用了口碑颇好的朱记脂粉。这些都是先前已经报备在册的,只是谁成想……”
说到这里,卢贵妃叹了口气,面上颇有几分无奈与悔恨之色。
“你不说朕差点都忘记这事了。”周帝点了点头,似是才想起来,“是了,先头姬家那亲家徐记,也还是朕指的亲事。”
说完周帝拍了拍卢贵妃的手:“今晚之事你也莫往心里去,大金此次有备而来,许是早就摸清了大周的情况,不然也不会如此自信,且看看一会儿境况如何。”
卢贵妃闻言,登时感动涌上心头,伸出手指与周帝五指交叠。
望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众宫妃眼中,则又是一番钦羡嫉妒不提。
琴心提着妆盒走到妆娘跟前,打开盒子将里面放着的能用到的东西一一拿出。
相比与方才冒伊那鬼斧神工般的神奇妆盒,与那造型奇特的胭脂水粉和上妆工具,琴心拿出来的这些瓶瓶罐罐虽然精美,但落在那些见惯了这些东西的夫人小姐眼中,这一眼便失了兴趣落了下乘。
事关大周颜面,男客那边对场上的关注也是一点不少,但其中最为关注的,还要数林回春。
几乎是在琴心将所有能用得到的脂粉全部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林回春便猛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处在树影之下,邻桌并没有人关注到此处,但同桌坐着的几人,尤其是姬老爷子则第一时间留意到,甚至被他这陡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姬老爷子蹙着眉头问道。
林回春揽了揽肚子,冲姬老爷子和同桌宾客笑了笑,道:
“方才吃多了,闹肚子。”
说着躬了身子,摸着边缘退了出去。
宾客们自是不关注林回春的肚子如何,而姬老爷子则在目送林回春的身影消失之后,所有所思的转过头来。
……
宜春园不远处,几艘小船安然停泊在旁边,撑船的船夫则正坐在边上,互相感慨着吹嘘。
要知道平素要来宜春园,只有畅春湖上那一座画舫,今日是因为在此宴客,宾客众多且身份不同,这才专程从皇家别院那边调了几艘小船过来临时渡客。
对于这些船夫来说,能在宫中引渡客人,那可是难以形容的殊荣。
就在众人说到正酣处,忽有一人行色匆匆的赶来。
原本坐着的船夫之一见到此人,当即站了起来:“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可有什么小的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林回春见状一楞,望着船夫有些犹疑:“你是?”
船夫闻言当即嘿然一笑:“您贵人多忘事,方才来园里的时候,是小的渡您过来。”
能在宫中做事,自然各个都是人精儿,认脸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准,毕竟惟其如此,才能及时抓住贵人,抓住机遇。
林回春正愁没法出园,听到这话当即拍了那船夫的肩膀,乐道:
“撑船,送我出园。”
船夫闻言躬身,一边麻利的解缆,一边客套:“今日宫宴散得这么早么?”
林回春默了一声,对着旁边同样眼巴巴听着的船夫警告道:
“陛下有所吩咐,出去办趟事儿,事态紧急,你们的嘴可得把严实了!”
几人闻言当即点头如捣蒜:“大人放心!”
林回春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临上船的时候又警告一次:
“若是多嘴多舌,出了事老子可不保你们!”
这一唬一吓,直到泊船已经使出一半,留在宜春园这边的船夫们还有些愣,最后回过头来一对视,当即各回各船,连聚众吹嘘也放弃了。
畅春湖虽然大,但船夫划船却并不慢,很快便到了另一头与御花园相接的岸边。
从船上跳下来,林回春吩咐准备折返的船夫:
“寻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过会儿咱们再回去。”
说罢,林回春再不停留,迈着步子往一路往宫中另一个方向急行而去。
……
宫中各司放衙的时间大都在晚饭之前,而制香司这样的地方,相比于太医院更为清闲,甚至从来没有临时派活要赶至深夜的情况。
但是宫中各司中人都知道,制香司的灯,却是各司当中最晚才熄灭的。
至于原因,便在于下一任制香司的司正喻佐。
之所以说是下一任,是因为如今制香司的司正仍旧是方古。
作为方古最喜欢的关门弟子,喻佐如今在制香司中已经开始行司正之实,年迈的方古则早已做了甩手掌柜。
除却每日上衙的时间可以看到赏花饮茶的司正,其余时间,尤其是下衙之后仍在司中忙碌研究脂粉配方的,唯有喻佐一人而已。
今日宫中有宴,为提前准备,各司都提前了半日放衙,但林回春赶至制香司的时候,司中的灯依旧亮着。
门口守门的宫人正打着盹儿,林回春极其顺利的进入,直奔最里头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行去。
瘦弱苍白带着文气的少年人正在用碾料,忽然屋门被陡然推开,夜风将旁边放在纸上的料末吹散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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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平素要来宜春园,只有畅春湖上那一座画舫,今日是因为在此宴客,宾客众多且身份不同,这才专程从皇家别院那边调了几艘小船过来临时渡客。
对于这些船夫来说,能在宫中引渡客人,那可是难以形容的殊荣。
就在众人说到正酣处,忽有一人行色匆匆的赶来。
原本坐着的船夫之一见到此人,当即站了起来:“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可有什么小的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林回春见状一楞,望着船夫有些犹疑:“你是?”
船夫闻言当即嘿然一笑:“您贵人多忘事,方才来园里的时候,是小的渡您过来。”
能在宫中做事,自然各个都是人精儿,认脸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准,毕竟惟其如此,才能及时抓住贵人,抓住机遇。
林回春正愁没法出园,听到这话当即拍了那船夫的肩膀,乐道:
“撑船,送我出园。”
船夫闻言躬身,一边麻利的解缆,一边客套:“今日宫宴散得这么早么?”
林回春默了一声,对着旁边同样眼巴巴听着的船夫警告道:
“陛下有所吩咐,出去办趟事儿,事态紧急,你们的嘴可得把严实了!”
几人闻言当即点头如捣蒜:“大人放心!”
林回春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临上船的时候又警告一次:
“若是多嘴多舌,出了事老子可不保你们!”
这一唬一吓,直到泊船已经使出一半,留在宜春园这边的船夫们还有些愣,最后回过头来一对视,当即各回各船,连聚众吹嘘也放弃了。
畅春湖虽然大,但船夫划船却并不慢,很快便到了另一头与御花园相接的岸边。
从船上跳下来,林回春吩咐准备折返的船夫:
“寻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过会儿咱们再回去。”
说罢,林回春再不停留,迈着步子往一路往宫中另一个方向急行而去。
……
宫中各司放衙的时间大都在晚饭之前,而制香司这样的地方,相比于太医院更为清闲,甚至从来没有临时派活要赶至深夜的情况。
但是宫中各司中人都知道,制香司的灯,却是各司当中最晚才熄灭的。
至于原因,便在于下一任制香司的司正喻佐。
之所以说是下一任,是因为如今制香司的司正仍旧是方古。
作为方古最喜欢的关门弟子,喻佐如今在制香司中已经开始行司正之实,年迈的方古则早已做了甩手掌柜。
除却每日上衙的时间可以看到赏花饮茶的司正,其余时间,尤其是下衙之后仍在司中忙碌研究脂粉配方的,唯有喻佐一人而已。
今日宫中有宴,为提前准备,各司都提前了半日放衙,但林回春赶至制香司的时候,司中的灯依旧亮着。
门口守门的宫人正打着盹儿,林回春极其顺利的进入,直奔最里头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行去。
瘦弱苍白带着文气的少年人正在用碾料,忽然屋门被陡然推开,夜风将旁边放在纸上的料末吹散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