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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宋辰时提起沅江水灾和西北旱情虫灾,御书房内的其他臣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站在周帝旁边的周恒则露出笑意来。
大周建朝迄今十四年,相较于前齐可谓政治清明,但国库积累却远远比不上前齐。
举个极通俗易懂的例子来说,齐哀帝时期尚能建造出摘星揽月阁和九层佛塔这样的浩大工程,但若放在如今大周朝,却连修建其中之一的银子都不一定能拿得出来。
这不光跟大齐国库多年积累,而大周根基尚浅有关,更主要的地方在于这些年来,大周几乎每隔几年便会经历一次灾情。
先是最早的沅江水灾,再是后来的西北旱情和虫灾,每每积攒下来的国库余银还没焐热,便不得不花在赈灾之上。
再加上平素养兵练兵的必要支出,这十几年下来,如今的国库也就比建朝之初勉强好那么一点。
若非一直以来有姬家在后撑着,有些时候怕是连满朝文武的俸禄都发不下来。
当然,在银子上的捉襟见肘仅仅是其中一个方面,还有另一种说法在民间如暗潮般涌动流传,说大周屡屡遭遇天灾,完全是因为周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祸作为惩罚。
尽管后者一听便知是有人故意传谣,但百姓们最是无知好糊弄,导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民间对周取齐代之事反对声颇大。
后来还是在官府和朝廷的施压之下,这些让上位者不悦至极的消息才逐渐消弭一空。
虽然这些年来,周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相比哀帝时期,如今的大周朝政治更为清明,但因为以往的种种,过去经历的这些灾情不要轻易提起已经是朝中不成文的规矩。
尤其是对于向来喜欢在文辞上琢磨作文章的文官来说,更是一直避讳此事。
偶尔有像宋辰时这样不怎么绕弯子的人提及此事,都会被其他人想方设法将话题给引开,以免陛下动怒之后殃及池鱼。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在御书房内所有人都沉默之际,宋辰时当着周帝的面不仅提起以往的灾情,更是将过往之事与如今类比,那简直无异于当着皇帝的面揭开过往的伤疤。
果然,一听他说这话,坐在上首的周帝霎时面色沉冷如石。
偏巧此刻周恒正等着看宋辰时的热闹,其他人面圣的目的更是为了驳回宋辰时的防灾之请,乃至于没有一人愿意在此刻出口帮他解释。
-
其实宋辰时虽是武将出身,却并非真的是莽直不通情理之人。
他之所以这般慨然出口,无非是因为在他看来,灾情之所以出现,天然因素固然有关,但更多的还在于每次防范不足。
就跟带兵打仗一样,若是没有一直以来的养兵练兵巩固城防,哪里会在敌军来袭的时候成功防守?
等到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再去调兵遣将,最后剩下的只会是千骑过后的废墟而已。
前些年西南闹灾的时候,他便提说过提早设防之事,然而每每被其他同僚借话挡过,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在户部衙门外,眼看着天气转晴,而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人都一哄而走的时候,他也起过放弃的念头,想着自己许是真的过分执念绕进了死胡同中。
毕竟按照往年的惯例,确然是出过太阳之后天便放晴,也不可能再继续落雪。
可是当他在城西看到那些被落雪压塌的民宅时,这退让的步子便再迈步下去。
只是昨儿个一日一夜,便有那么多屋舍被雪压坏,之后哪怕再落半日,对这些普通人来说都是不能忍受的灾祸。
阴晴风雨之事,人从来不能与天作赌。
与其如此,倒不如早早设防,以不变应万变。
这样就算落雪飘雨,不管是今年,明年,甚至更往后,都可使得百姓们免受寒冻流离之苦。
应对风雪如是,那些旱涝虫灾更是如此。
提早在沅江兴修水利,引导江流;在北地挖沟设渠,疏通河道,这才是真正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明智之举。
-
然而周帝此刻哪知他心中所设宏图?
因为昨儿个周恒的挑唆使得嫌隙已生,今日这些官员面圣又参奏宋辰时一意孤行,使得在如今的周帝眼中,他这般话完全是久居高位导致的刚愎自用。
忽然,周帝陡然笑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一改一直以来的怒容,反而带着几分探究向下方的宋辰时望去:
“朕有一件事不大明白。平素也没见宋卿你对什么事这般执拗,怎么如今就忽然揪着这落雪之事不放呢?你也瞧见了,外头现在是万里晴空,半分飘雪的迹象都没有,缘何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呢?”
其他臣子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不明白周帝缘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唯有在周帝跟前侍奉多年的周恒知道,这笑,比燃烧的怒火更加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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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辰时不是周恒,所以只当周帝是真的疑惑,所以便泰然开口,将自己方才在城西所见与对所谓天灾的想法逐一道出。
听着宋辰时这一句又一句的陈述,周帝的面色也逐渐发生变化。
从审视怀疑,到沉思判断,再到最后情绪不辨,走马灯似的发生轮转。
尤其是当宋辰时说出所谓天灾非是天意,而在防设不足,天然因素占据三分,人之应对占据七分的时候,周帝面上的寒冰终于化开一大半。
――对于帝王而言,他们最介怀的东西,无非是他人以上天的名义指责自己德行有亏。
尤其是对于起兵得到皇位的周帝来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民间百姓与部分前齐拥趸都坚称他的皇位来路不正。
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虽然瞧不真切,但却每每在被提起的时候都会狠狠的扎他一下。
如同一片逆鳞,不论是谁身手一碰,都会引起一场怒火。
而此刻宋辰时一字一句的陈说,虽一板一眼无有花言巧语,却一点一点的打消了周帝先前生出的怀疑,也逐渐加浇灭了周帝心头的怒火。
一直关注着周帝神色的周恒见此,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的念头,然而有了昨日的教训,此刻的他却是再不敢插一句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帝的情绪随着宋辰时的言语变化。
-
当宋辰时说完最后一句,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在众人的等待中,周帝终于开口,只是相较方才喜怒不辨的阴沉,却更多显出几分疲惫与无力来:
“宋卿所言不无道理,但眼下国库的情况你也应该明白。从潘炳涵和汪祉那里缴获的二十万两,全部用在西南之事上,朝廷根本没有余钱再去做这些事情。而且不管是兴修水利还是挖渠开道,都绝非一日之工,若国库有了余钱,拿来造福百姓自然不成问题,但眼下国库这情况,却实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御书房内陪同在侧的官员们都不是傻子。
眼见周帝从一开始对宋辰时的问责态度转变为如今耐心解释,哪里不知宋辰时已经在无意中将问题化解?
既然问责是不可能了,他们自然没必要对再继续咬着不放,毕竟陛下都说了如今做这些不现实,那显然是不用他们在休沐的日子里忙公事。
而且是宋辰时好歹是三公之一,抛开这件事不说,他们多少也得给几分面子。
所以当即有人话头一转,一脸为君分忧的神色道:
“其实关于国库之事,微臣早先便奏请过陛下。当年各地闹灾之后,陛下仁慈,特免去各府三年赋税,后来年限到了,您为百姓着想,却只收了先前的八分。可这些年来,据各府衙所报,各府经济早已恢复如常。所以依微臣之见,不如恢复先前的十分赋税。”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反驳:
“如今百姓们都已经习惯了八分的赋税,若是突然下令回到十分,无异于突然增收赋税,怕是容易引起不满。微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大人此言差矣,这十分赋税本就是应当,朝廷已经为他们放宽了这些年,他们不思感激,难道还敢心生怨念不成?再说了,恢复赋税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国库盈余些银子,好如宋大人所言兴修水利造福百姓?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吧?”
“李大人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赋税之事,从来没有本该多少的说法。对百姓而言,他们只知道以后要交的赋税比以往多,留给他们手中的银子变少了。一旦这个直观的数字发生了变化,百姓的情绪自会发生变化。到时候他们只会埋怨朝廷增收赋税,而忘记朝廷先前的体谅之举。”
“哎呦喂,王大人这话也未免太小瞧咱们大周朝的百姓了吧?陛下圣恩泽被天下,百姓们更是早受教化,怎会是您说的那样不堪?王大人这话若是流传出去,怕才会引起百姓们的不满吧?”
眼见着话题一下被扯远,最后甚至要变成文臣之间耍嘴皮子的斗气,周帝不由按了按眉心,带着几分不耐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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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周帝旁边的周恒则露出笑意来。
大周建朝迄今十四年,相较于前齐可谓政治清明,但国库积累却远远比不上前齐。
举个极通俗易懂的例子来说,齐哀帝时期尚能建造出摘星揽月阁和九层佛塔这样的浩大工程,但若放在如今大周朝,却连修建其中之一的银子都不一定能拿得出来。
这不光跟大齐国库多年积累,而大周根基尚浅有关,更主要的地方在于这些年来,大周几乎每隔几年便会经历一次灾情。
先是最早的沅江水灾,再是后来的西北旱情和虫灾,每每积攒下来的国库余银还没焐热,便不得不花在赈灾之上。
再加上平素养兵练兵的必要支出,这十几年下来,如今的国库也就比建朝之初勉强好那么一点。
若非一直以来有姬家在后撑着,有些时候怕是连满朝文武的俸禄都发不下来。
当然,在银子上的捉襟见肘仅仅是其中一个方面,还有另一种说法在民间如暗潮般涌动流传,说大周屡屡遭遇天灾,完全是因为周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祸作为惩罚。
尽管后者一听便知是有人故意传谣,但百姓们最是无知好糊弄,导致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民间对周取齐代之事反对声颇大。
后来还是在官府和朝廷的施压之下,这些让上位者不悦至极的消息才逐渐消弭一空。
虽然这些年来,周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相比哀帝时期,如今的大周朝政治更为清明,但因为以往的种种,过去经历的这些灾情不要轻易提起已经是朝中不成文的规矩。
尤其是对于向来喜欢在文辞上琢磨作文章的文官来说,更是一直避讳此事。
偶尔有像宋辰时这样不怎么绕弯子的人提及此事,都会被其他人想方设法将话题给引开,以免陛下动怒之后殃及池鱼。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在御书房内所有人都沉默之际,宋辰时当着周帝的面不仅提起以往的灾情,更是将过往之事与如今类比,那简直无异于当着皇帝的面揭开过往的伤疤。
果然,一听他说这话,坐在上首的周帝霎时面色沉冷如石。
偏巧此刻周恒正等着看宋辰时的热闹,其他人面圣的目的更是为了驳回宋辰时的防灾之请,乃至于没有一人愿意在此刻出口帮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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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宋辰时虽是武将出身,却并非真的是莽直不通情理之人。
他之所以这般慨然出口,无非是因为在他看来,灾情之所以出现,天然因素固然有关,但更多的还在于每次防范不足。
就跟带兵打仗一样,若是没有一直以来的养兵练兵巩固城防,哪里会在敌军来袭的时候成功防守?
等到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再去调兵遣将,最后剩下的只会是千骑过后的废墟而已。
前些年西南闹灾的时候,他便提说过提早设防之事,然而每每被其他同僚借话挡过,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在户部衙门外,眼看着天气转晴,而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人都一哄而走的时候,他也起过放弃的念头,想着自己许是真的过分执念绕进了死胡同中。
毕竟按照往年的惯例,确然是出过太阳之后天便放晴,也不可能再继续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