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唐辞柔声,“我可善良,可仁慈,可心软,可公正了!一报还一报,我分的可清楚了。你只是需要为你之前的所为,付出代价。等你偿还结束后,我会放你走的。”
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闻言不由冷笑一声:放人走?是放一具尸体走吧?
若云哭泣着哀求,“这都是婉姑娘让我做的,不关我的事呀!你要找就找她好了,她才是背后主谋啊。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丫鬟,我不想死……”
唐辞很不高兴道,“不想死?你的命还是我给你的呢。”她的语气万分费解,就好像在说:我给你的东西,我想再收回来,你凭什么拦着?
恐怕在唐辞心中,自她救活若云的那一刻起,若云的命是唐辞的,而不属于若云自己。但若云的命,对唐辞来说,又像是随手丢弃的一个玩具。唐辞会在乎一个玩具的喜怒哀乐吗?显然不会。
她虽然理解正常人的感情,但她自有另一套行事。她自认为她的行事虽然与众不同,但恰恰和正常人和平相处,谁也不犯谁。前世被关进精神病院,却也不是她的错。
若云苦苦哀求,她在唐辞眼中看到的是无动于衷。在刀子就要落下的时候,若云突然大声道,“你这个可怕的女人,你冒充我们姑娘,杀害无辜的百姓,把熟悉你的人全都杀死了。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桃代李僵吗?你做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被你冒充的我家姑娘也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杀了我,杀了所有人,假的还是假的!”
唐辞几分诧异,匕首都停在若云脸上了,却没有刺下去。她感觉到什么,回过头。听若云叫道,“明公子,你终于来了!快!照我们的计划做!”
唐辞看到明光站在她身后,沉默而哀伤地看着她。但她心中却在想:明光和若云有计划?
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她不是他家姑娘!她还要为了成功冒充,而杀无辜的人!
明光握紧手边拳头,全身绷紧,觉得满心疲惫。
唐辞眨眨眼,柔声道,“明光……”声音娇娇的,如在撒娇一般。
若云叫道,“明公子!不要被她骗了!她还要骗你……她骗得你团团转,难道这还不够么?你不想为我们的姑娘报仇么?”
明光心中一狠,伸手劈向唐辞脖颈。
她自始至终都看着他,目光清亮干净,直到他劈晕她,她那无垢的眼眸才静静闭上。那双眼看着他,像在谴责他的行为一般,像是不相信他会对她动手一般。
明光心中愤恨:他凭什么不能动手?她是假的!她还一直欺骗他!她明知道自己是姑娘的贴身侍卫,仍利用他!就在闭眼前,她一定还想着怎么骗他吧?
如若有所说,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把他家姑娘不知道弄到哪里去……这个可怕的魔鬼,她却有一双世间最干净的眼眸,黑得发亮。
一个人的眼睛那么亮,永远那么亮,该有多可怕。
明光接住唐辞昏过去的身体,将她横抱在怀中。逃得一死的若云全身脱力,发出恨恨的笑声。
☆、第32章 无相
唐辞第一次醒来,是在晃得厉害的马车里。从昏黄的光线中,她能看到对面青年模糊的身影,背着光,却一直看着她。唐辞发现自己全身酸痛、无法动弹,就连思维都变得很迟钝。
她蹙蹙眉尖:自己被下药了?
“醒了?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把我家姑娘弄到哪里去了?你是怎么能在我的眼皮下冒充她的?”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语调缓慢沉暗,却如同一道亮色,在唐辞大脑中响起。只片刻,唐辞好像满脑子都剩下他的问题了。
唐辞勾唇,露出微笑的神情。
从明光这里,只看到刚醒来的少女眼中露出迷惘呆滞神色,如同每一个服药的人一般。她听了问话,也确实露出专注倾听的模样,但却和那些服药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人并不太一样,她只听,却没有回答,反而露出笑容来。
身子被点穴的少女靠着车壁,发簪微斜,几缕碎发贴在晶莹剔透的面颊上,凌乱却不失美感。她漆黑如星辰的眼眸,依然是那么地亮。
明光一时晃神,但想起若云给自己看的那些证据、告知自己的真相,又敛了心神,将话再次问了一遍。
唐辞迟钝的目光转了转,终于缓慢地将焦距凝在青年面上。她盯着他许久,笑容更深了些,语调沙哑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你过来,我告诉你呀。”
明光迟疑下,觉得她的笑容太刺眼,太不合时宜,甚至有些神经质。但是,眼下被囚禁的人是她,他又何必担心?做错事的明明是她,他又何必不安?
明光靠近了她一些。
唐辞柔声,“再近一些。”
明光疑惑,他已经坐到她跟前了。他道,“你莫要耍阴谋,只要我告知我姑娘的下落,我会保你平安,放你一条生路。”
唐辞笑容冰凉:保我平安?放我一条生路?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可谁又需要了。是,她现在思维迟钝,头很痛,想不出办法来解除自己的困境,可她唐辞又不是没有被关起来过。
她虽然没法想很多,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开心。她没力气去想自己为什么心情这么差,为什么看到这个男人、听到这个人说话心情会更加差……但唐姑娘一直以来的生存准则都是,谁让她不痛快,她会十倍奉还。
唐辞低声,“你再靠近些。”
明光看她低垂着眼皮子,声音轻软似呢喃,情绪似很低落颓然的模样,便又近了些。他疑心她是和若云不对付,怕若云在马车外听到她的话,所以才要他挨过来悄悄告诉他真相。明光心中百味杂陈,她这种区别性的信任,反让他觉得是他对不起她一样。
两人这下离得极近了,鼻息交错,目光明澈。马车一晃动得厉害,唐辞身娇体软,向下外去,被明光稳稳扶住。她大大方方地靠在他肩膀上,侧头凑近他耳朵,温声细语,“我告诉你啊,我确实不是你家姑娘,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天爷让我来,我也没办法啊。其实我和你家姑娘是一个人呀……”
她张口,突地咬向他耳朵,目中呆滞。
明光先是听得认真,后觉得她又在鬼扯,再接着,身子猛地一僵,痛觉传来,尖锐狠辣。堂堂九尺男儿,明光却几乎吃痛大喊出声。好在唐辞被下了药后力气变小,明光一掌拍去,将她震了开来,撞在车壁上,发出好大的砰一声。
美丽娇弱的姑娘喉口微甜,吐出一口鲜血,却望着青年鲜血淋淋的耳垂,哈哈笑起来。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胸口发闷、又接二连三地吐出血来,她却仍像无知无觉般,笑得眉眼弯弯,开心无比。
明光咬着牙,本痛得眼前发黑,恨不得劈死她,可她这神经质一般的笑,反笑得他怔然而望。她受了自己一掌,连连吐血,却根本不知道痛吗?
唐辞的目光变得阴鸷,喘着气叫道,“我不稀罕你放我一条生路!生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唐辞不在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未曾对不住你,始终将你的感受放在心中,你却和别人一起来害我。你好得很!哈,原来我唐辞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明光!你既然背叛我,就等着承受我的报复吧!我绝不放过你!”唐辞扬声喊,因破音而显得凄厉无比,然后又因体力不支而瘫倒下去。
“是你冒充我家姑娘!”明光厉声道,他几步过去,将她提腰拦在怀中,像要说服她,也在说服自己,“错的是你!我给你机会让你说出实情!是你自己不知感恩!”
唐辞虚弱无比,面白如鬼,却冷笑连连,“那你杀了我吧。”
“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明光喝问,心中痛恨又不解,不解又焦急,“你在帮谁隐瞒?”
唐辞咬着满口鲜血,因为受伤,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盯着明光,让明光搂着她的双手颤抖,心神麻乱,难以承受。
他求道,“你说出来,姑娘她不能无缘无故地失踪!我保你,我真的保你!”
若云上马车,就听到明光最后一句话,眼尖唐辞又晕了过去。明光呆呆地抱着少女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若云。因为受伤严重,若云整个身子都被包的严严实实,脸也被黑纱遮住。她盯着明光怀中的唐辞,目光怨恨无比:因为这个女人,自己毁了容,身体也受重创,一辈子可能就这样毁了!如今,这个女人终于落到她手中……她不放过!绝不放过!
明光疲惫道,“她还是不肯说。”
“所以你该相信我的话,这确实是姑娘的身体,只是被这个妖怪附身了!不然为什么我们找不到蛛丝马迹呢?”若云淡淡道,“我已经联系了婉姑娘,婉姑娘让我们去泸阳的青云道观,那观主无相大师擅于驱除妖魔。婉姑娘说,这些年,无相大师为好多人家驱过邪,确实有些本事。”
“婉姑娘?”明光抱着怀中佳人的手一紧,目光淡然,又隐有警惕之色,“若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婉姑娘为主,但你也伺候姑娘一场,你明知道婉姑娘和姑娘有矛盾,她的话,又怎么听得?若你帮着她借此暗害姑娘,我也饶不得你。”
若云身子一僵,勉强笑道,“姑娘也是我的主子,我怎么会害姑娘?不去泸阳,难道明公子还有别的路子吗?若我们就这样回嘉定,不怕被家里人看出她是假的吗?到时候我们谁都难逃一死,而且,”她故作若无其事,“你好像是最希望姑娘能回来的吧?我见你很着急。”
明光沉默,没有回答若云。
若云笑,“明公子,你担心什么呢?我们只是要无相大师为姑娘驱邪而已,婉姑娘就算再和姑娘有仇,也不至于杀害亲姐妹啊。而我……”若云冷声,“我是和这个魔鬼有仇,却对姑娘忠心耿耿。有明公子在,我又能做什么呢?”
明光缓缓道,“去泸阳吧。”
若云应了声,出去吩咐了。
明光在马车中独坐,看着怀中昏迷的姑娘。如果她肯说出真相,就好了。
好一会儿,明光道,“魏云。”
“嗯?”有人应他,魏云果然一直在附近。
明光道,“她不是真正的姑娘,是冒充的。等她醒来,若她吩咐你帮她逃走,你不能答应。你也是姑娘的贴身侍卫,理应帮姑娘。”
“……明大哥啊,虽然咱们关系不错,但我真不能答应你。咱们虽然都是姑娘的贴身侍卫,但我和你的分工是不一样的。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主子。只要她吩咐,我肯定听令。”
明光怒声,“她是假的!”
魏云淡声,“我说了,我和你的分工不一样。在你眼里那是假的姑娘,在我这里,只要她没有闭眼,她就是真正的姑娘。明大哥,你是姑娘的贴身侍卫,她有没有被替换,你应该很清楚。”
明光真是理解不了魏云的想法,他以为魏云和自己同为唐辞的侍卫,该都是保护姑娘的安危而已。而现在,人都不是那个人了,魏云竟一点也不在乎?他难道不该帮着找真正的姑娘吗?他就打算以这种得过且过的心理保护姑娘?即使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姑娘?
魏云声音远了,“明大哥,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抗拒姑娘的任何要求。所以如果你不想悲剧发生,就看着点吧。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太担心,只要姑娘不到生命垂危的时刻,我大约是不会出现的。”
明光没再说话,是了,他和魏云是不一样的。他比魏云,更在乎唐辞的身份真假。而对于魏云来说,真真假假,是嘉定唐家长辈们需要分辨的,他这个侍卫,只用保证唐辞没死就行。
这是他们职责分工不一样造成的,没办法。
☆☆☆
几天后,唐辞第二次醒来。
这一次,她是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醒来,瘫坐在中间的空地上,周围空荡荡的,墙壁地面贴着无数金黄色的符纸,刺眼得很。空气潮闷,她捂着嘴干咳,肺部也跟着疼得厉害。
“醒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旁想起。
唐辞抬头,看到一个穿道袍的青须中年人,看着她的目光像在看一具尸体般,面无表情。
那人自顾自说道,“贫道无相,你的家人说你占了这具身体,让贫道来除妖驱邪。说说看,你想怎么合作?”
唐辞想起来了:这是明光和若云的手段吧?
想起明光,她眯了眼。药效去后,唐姑娘的思维重新变得活跃,终于可以好好想想了。她真的很失望啊,那个忠心的侍卫竟然和那个丫鬟合伙,软禁她,还想逼她什么来着?
她本来都想不玩明光了……但他竟然敢对付她,她必须得为他准备一道大餐啊。
让他痛彻心扉、永生难忘。
唐辞阴笑的目光和无相大师阴冷的目光相对,唐姑娘目光亮起。
“你真的能驱邪?”
“看情况。”中年道士漫不经心地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把生锈的匕首,在手中玩弄。
唐姑娘感兴趣道,“如何看情况?”
面无表情的道士抬头,一步步走向她,白面在空荡牢中竟有几分阴森感,“贫道最常用的法子,就是强迫人成为她该成为的样子。人人都说你是了,那你便是吧。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33章 第二人格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遇到被人这样耍着刀威胁,该吓哭了吧?若是贵族姑娘,被人指着鼻子说驱邪,该觉得羞辱怨愤吧?
无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据说出身于嘉定大族的唐姑娘,等着她如同常人般的反应。如果羞愤,那就让她害怕;如果害怕,那就让她更害怕。唐家要的是驱邪,中间手段如何,那是无相自己定的。
可惜无相没有等到唐辞如寻常人的反应,他俯视的这位姑娘,风霜满面,身处不利,却是听到无相“驱邪”的话题,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煞是好看。甚至,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都变得认真了几分,垂坐着向他弯腰行了个礼,“大师,您以这种手段成功地驱邪过吗?”
大师?
中年道士手中耍着的刀子停顿一下,落在唐辞面上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古怪之色,“你是在和贫道套近乎吗?落在贫道手上,便死了这条心吧。”
套近乎?
“不不不,”唐辞认真地摆手,“我是想和大师配合,帮我自己驱邪。不瞒大师,我体内有两个魂魄,我一直很困扰呀。”
无相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的人,又一想,八成又是自以为是想取得自己同情的人吧。他心中意兴阑珊,面上却淡然,“如此便好,只是为你驱邪的这个过程,会痛苦一些。为了唐家,也为了你自己,贫道已将你和你的家人隔离。等你病好后,才能重见他们。”
害怕吧,慌乱吧,强作镇定吧,跟我耍心眼吧!让我索然无味的生活有滋有味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