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末站在街边的八角莲旁,清雅绝欲,衣袂飘飘,身上白衣干净得一尘不染。
如故有片刻间的怔神,他平时有外人在场,只叫她‘郡主’,只有在没人有的时候,才会叫她‘如故’。
可是他刚才叫的是‘如故’?
这一耽搁,雨已经变大,眼见要被淋成落汤鸡。
云末看了她一眼,撑开一把孟宗伞,向她走来,伞面盖过她的头顶,他站在伞下不避不忌地低头看她。
不管如故怎么放话说和他势不两立,但那只是他们之间的暗斗,人前,他还是她的训教官,在外人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让人迷失的眼睛,“有事?”
“只是给你送把伞。”
如故差点吐了血。
她的马车就在身后不远处,上了马车,还需要伞?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如故警惕地看着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他跟在她身后,孟宗伞稳稳地撑在她的头顶。
如故瞟了他一眼,又一眼,分神中没注意地上,脚踩上一块碎石,身子往旁边一歪,他的手臂托住她的腰,“小心。”
如故忙站稳,他的手随之从她腰上拿开,君子而又有风度,如故郁闷,他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抢亲是怎么回事?”
无风不起浪,这些人不会莫名其妙地污蔑她抢亲。
“是怜心找过萧宸。”
如故瞬间了然,怜心和她长得一样,只是眼睛略有不同,但不熟悉她的人自然看不出什么。
“她现在在哪里?”
“靖王府。”
“以我的名义?”
“她带着你母亲的信物和亲笔信,让王爷知道她和你是一胎所生,她现在是靖王府的嫡小姐。”
如故一怵,她对云末本是百般不爽,见他对怜心的事了如指掌,心里更不是滋味。
“那我母亲是不是还给她另做了安排?”
“她的府宅没建起来以前,会暂住在临安府。”
“还有呢?”
“你认为,还能有什么?”
“按越国的规则,是不是还要给她指派一个教导官?”
“是。”
“你?”
云末沉默地走在她身边。
越皇却实是有这个心思。
给如故配了无颜,又想让他娶怜心,把他和无颜一起收为己用。
越皇的心太大,然而心太大的人,在成功的,就会被眼前的光鲜蒙蔽,觉得自己才是天下的主宰,看不见别人也在变强,甚至比她更强大。
当年,他和母亲在丰城落难,被南朝的忠仆救出。
母亲生死一线,而他没有主魂,空有顶级的炼丹术,却炼不了丹,只能求助容瑾。
容瑾答应得很干脆,但开出的条件却也半点不含糊。
容瑾要他建造一个阳气结界。
阳气结界里的阳气气流达到一定强度,就可以召唤回异世的如故。
能支撑起阳气结界的人,必须与如故有着不可分割的情缘。
容瑾这么做,理由很简单,就是不让他完成族人使命以后,与如故双宿双飞。
要救母亲,就得舍弃和如故前世的情缘。
如果不救母亲,父亲临死前留下的封印暗码,就会随着母亲的死亡而石沉大海,他的族人将再得不到拯救。
云末回想当年搁下狂话,只能苦笑。
他说,“就算我答应了你,那又如何,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现在这句话,再让他说出来,恐怕难有当年的气魄。
容瑾看似与世无争,但一旦出手,绝不辜负他毒君的称号。
这么多年来,他和容瑾相争,谁也没占到谁半点便宜。
母亲留给了容瑾,他一个人离开,放眼天下,到处遍布云夕的势力。
要想生存已经极难,还要在这种夹缝求生的环境中成长,更是难上加难。
他最后选择了最危险的地方落脚――天子脚下,也是云夕的眼皮底下。
有长清引线,很轻松的去到凤真身边。
一后一脚地扶持凤真有了今天的地位。
凤真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表面上可以与云夕一搏。
她也曾想过,云末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一切,这些年来,她也暗中观察和监视云末,但云末从来没有为复兴南朝而谋算过,于是她把原因归到云末对国师的仇恨上。
想借她复仇的人,注定是她手中的剑。
凤真知道,这些年临安地里的‘临安’虽然是如故的身体,但她终究是靠着她小女儿怜心的一脉魂而活着。
如故的那脉魂无知无觉,这具身体有的所有思想全是怜心的。
所以,这些年云末陪伴的是怜心,不是如故,现在怜心真的重生回来了,那么让云末娶怜心,云末就算不喜欢,也没有理由拒绝。
凤真习惯了享受云末带给她的一切,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云末看着面前的如故,讥诮一笑。
或许有些人为了利益可以放弃自己的心中所想,娶个不爱的女子来做踏板,攀上高位。
可惜,他无需,也不屑走这样一条路。
凤真如他所愿地对他一无所知。
他对凤真了如指掌,而凤真对真正的他半点不了解。
这就注定了,他虽然是凤真手上的一把剑,但凤真却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他怎么可能按手中棋子的心意,娶一个养魂的罐子为妻?
如故见他没有立刻回答,认为自己猜对了,冷笑,不再看他一眼,径直上车,忽听云末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如故,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活得很好,风云将变,能避就避,千万别强行出头。”
如故身形微微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车,“走。”
车帘落下,如故无力地靠坐下去。
明明说了和他划清界线,但知道他真的要从自己身边离开,心脏却阵阵地抽痛。
每个人都认为她像牛一样壮实,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这么撑着,不过是想超越他的执念。
没有了这个执念,她还能不能这样撑下去?
她不知道。
在看见他以血喂怜心的时候,她就想到,他的心已经搁在了怜心身上,但知道他要去到怜心身边,心却像空了一块。
回到临安府,一身白衣的怜心正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府门上的门匾。
和如故一样的相貌,只是瞳眸不像如故那样纯粹的黑。
和一身红衣的如故四目相对,淡色的瞳眸微微眯起,抬高了下巴,笑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
如故淡看着她,仍能感觉到她身上透出来的那股死亡气息。
怜心仍回头看向身后府门,“这府里的一切,包括哥哥,本不属于你。现在,我回来了,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明明是一胎所生,如故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血脉亲情,只感觉到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仇视。
“当年,你如果没有我的身体借尸还魂,是不是还能有这一切?你不过是借用我身体的一股残魂,有什么是你的?”如故鄙视。
府里的财富,如故不稀罕,但与止烨玉玄他们之间的情义,她却十分珍惜。
至于云末……
如故的唇慢慢抿紧。
如故的话直接戳中怜心的痛脚,嘴角抽了一下,对如故的话却不能反驳,冷哼了一声,进府而去。
如故抬头,看了眼头顶‘临安府’三个字,或许真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那辆马车看似朴素,却整辆车都用紫檀木做成,这种‘低调’的奢侈,如故在回来的路上见过。
只是这时,那辆马车前后都有劲装的护卫护着。
这些人屏息静气,看得出来,全是训练有素的。
如故直觉,车里人是冲着云末来的。
车帘揭开,车里除了那天所见的年轻女子,另外还有一个三十来,极美的华衣妇人。
妇人抬眼,视线直接落在了如故的脸上,“云末呢?”
口气冷傲,没有半点客气。
如故名声虽然不好,但她终究是临安郡主,有越皇和靖王两座大山靠着,寻常人就算再看不起她,当着她的面,也不敢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
如故冷睨了妇人一眼,转身就走。
云末的事,与她何干?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