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怡想要把苏宛拉到身后以便保护,却被苏宛轻轻推开,摆首示意她不用这样。
抱着婴儿的手臂因为生气和震惊,身体在发抖,用力的嗓音变得嘶哑,孩子哭得胀红了脸颊,咳嗽了几声。
“对不起,他——这是他能带回来的最后东西。”
她似用力所有的力气,才娓娓道来,夜晚挡住了她眼里的忧伤,说话声比婴儿啼哭声更弱,敛眉垂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明白失去至亲的滋味就和她从未得过那种荒凉如出一辙。
烛台坠地,亮光从眉上跌入眼下,妇人晃动着苏宛身体,发疯似的咆哮:“我不信,带我去看他,我要见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看就看,松开我小姐的手,是你可以随便碰的吗?”
黄怡上前用力甩妇人手臂,可她抓得太紧,黄怡没能掰开。
苏宛喉咙动了动,身体在推攘下动了动,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良久不能开口说话,嗷嗷待哺的孩子,破旧的房屋,贫瘠的土地,母子俩该怎么活下去?
“娘亲——我怕。”
怯怯懦懦的声音从妇人身后传出来,黑溜溜的清澈眸光盯着苏宛看,双手抱在妇人大腿,警醒得望着,受过惊吓般一再往后夺去。
两个孩子。
“对不起,被他们——处理掉了尸首。”
话音刚落,妇人身体发软,手臂松开,眼看婴儿就要落地,苏宛眼疾手快,接住半空中的孩子,那感觉……似曾相识的亲切,女孩儿在身后冲上来要抱苏宛怀中的孩子,黄怡捡起烛台照亮周围。
苏宛不敢松手,她怕骨瘦如柴的女孩抱不动同样也轻如羽毛的婴儿,怀里的孩子已从红润哭至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陌生的温度和气味让他不安至极。
好一会儿,妇人才缓过来,抬手横擦过脸庞,从苏宛手中接过孩子,嘴里喃喃着:“孩子,还我孩子。”
“关门。”
妇人狠狠的看过她们,怀抱孩子,女儿跟在后面,苏宛还欲上前询问,晃荡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两人吃了闭门羹,关在了漆黑寒冷的荒野外。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好心送来家人消息,却这么对我们,早知道就不来了。”
她不知道此行目的,以为苏宛只是来行善。
苏宛没有挪动身子,定定地往向那道关住的门,风吹得晃动,不牢靠的门,能挡得住什么?此妇人定是把她当做了承王府的人,想到这里,苏宛堵住的心结稍事好转。
“小姐,我们走吧,为了个陌生人走了这么久,是他们有眼无珠,小姐受过风寒,在这冰天动地吹上一夜,哪吃得消啊?”
谈话间,微风袭来,火把再次被吹灭,许是站得有些久了,黄怡跺脚以让身子暖些,苏宛仍旧不动不语,执拗着。
“小姐——你是苏府千金,他们是什么身份,值得你搭上自己的健康吗?走吧小姐,回去晚了,老爷夫人若知晓,少不得一顿奚落,这个节骨眼上……”话还没说完,一阵风迎面吹来,门打开了,除了适才微弱的烛台光亮,房间里幽黑一片,由此可见庄夫人生活早已出现了难处。
“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夫人暗淡的眸子灵光一闪,不自然地站在门口,一手持烛台,一手拽着衣角手指来回揉搓。
“当然真的了,你把我们小姐当做了什么人?真是狼心狗肺,若不是小姐心善,把那人临终前的嘱托送过来,你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黄怡见她反悔,逮着机会替小姐打抱不平,天寒地冻,两位姑娘至此,有点儿同情心的人都不会把人关在外面,这人可倒好,扬了下颚眸光微敛,一脸的不屑。
见苏宛没说话,妇人迟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查探,语音冰冷而生硬。
“你们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我们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着,按照我说的做,你的夫君才会瞑目。”
即便身披披风,可荒郊野外夜深的寒凉仍旧让人禁不住侵骨的丝丝疼痛,袖中的皓腕再往里挪了挪,直视妇人,在摇晃的微弱的烛台光芒中,格外使人顺从。
“你想要怎么做?”
短暂的忖量后,苏宛瞧见妇人脸色出现些许松动,紧绷的身体亦有了松懈之感,坚挺的肩胛缓缓下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环顾四周,苏宛并没有立刻回答,顺着妇人恍然让开的一条道,径直走进房间,黄怡跟在后面,半明半暗的房间中所有物体上附着一层不薄的灰,冲着妇人扯了扯嘴角,对方没有让她坐下,正好她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在解答你的问题之前,有些情况先了解一下。”
感觉到里间窸窸窣窣声音,苏宛说话的声音更轻了些,门内,有双提溜有神的眼睛正在后面看着她们,她只当没看见。
“这位小姐请问,只要能为夫君伸冤,民女做什么都行。”
妇人拘谨着手不知如何摆放,垂首慌乱得六神无主,浑身不自在。
“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吗?”
那原本低姿态的女人在让苏宛进入房间后,整个人似乎低到了尘埃里,随着轻微摆首,怒言道:“开始每月有人捎来一两银子,后来银子越来越少,已经有一年没有例银了。”
她似乎想到某件惊悚的时间,猛然抬头瞪大眼睛,上前握住苏宛手腕,声泪俱下道:“他回来过一次,就前不久,有人来虏走了他,若不是夫君求情,那帮人还要伤及为妇和孩子!”
说着说着,她的不安更甚:“他们打他,都怪我没用,那时我就有不好预感。”
“村里还有别的人也被抓走了吗?”
妇人点头如捣蒜。
“若要救下其他还未遇害的苦难人,还你男人一个公道,你得这样做,天亮之后……”
只见妇人频频点头,狐疑的眸光从惶恐逐渐到笃信,微弱的烛台亮到后半夜,有两道暗影离开村庄,在夜色下徒行。
“小姐,你累了吗?奴婢去做个草垛子,我们暂且歇歇脚。”
“比起失去至亲来说,我们这点累算什么。”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皎月透过云层,逐渐亮了起来,拉长了的孤单影子在平坦道路上,得到释放般自由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