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捻起茶盖,轻盈吃茶,薄露笑意,眸子风轻云淡,仿佛苏若菡所言,于她不过是只在愤怒咆哮的跳梁小丑,王妃之位应是端得端庄大气,可她倒好,一触就燃。
“王妃,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小姐拒绝承王在先,而你,不过是捡小姐不要的罢了。”
见主子不回答,黄怡不吐不快,气得苏若菡直翻白眼,靠前两步,淡黄色云锦宫装打扮,想来是进宫还未来得及换下,出人意料地,王妃对黄怡所言没有勃然骤怒,睇过红夜眼风,跟她一起进入漫星阁的随侍奴婢躬身退出房间。
黄怡给主子重新布茶,没有要理会王妃的意思。
“妹妹不巧听闻姐姐旧事,若姐姐知晓,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抬手端详湛蓝玫瑰花纹护甲,斜唇笑得诡异。
“你先下去吧。”
端坐的苏宛声线平静,不急不躁,声音轻如微风拂面,只是那一瞬便消失不见,若不用心,还以为听到的声音是幻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苏若菡嘴角弯得更甚。
“呵……纵然你改了性子,仍摆脱不了庶出卑贱。”
她忽然上扬了下颚,睥睨一切,眉目聚集:“是臣妾故意拉你入水,是臣妾将加了毒的药赠与你,是臣妾让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弃你而去,这些是我,通通都是我!”
双目似鱼眼突出出现在苏宛面前,面目狰狞:“和我的这些小手段比起来,还有人更希望看见你死。”
地狱之音如同一双双骷髅指节,抓住苏宛脚腕用力往极阴极寒之地拖拽下去,原本四平八稳的身子,微微一颤,透到骨子里的冰凉痛彻心扉。
“看来,偌大的苏府,是真的容不下我了,从小到大,在府中受尽了凌辱、漠视。”苏宛幽幽起身,转首垂眉凝视面前所谓的妹妹,继而道:“而这些,全拜你和你母亲所赐。”
漠然之音如同霜雪降落,带着几分不寒而粟:“不要以为我年少无知,以庶出为诱任意践踏,毁我终生。”
房间中响起一阵尖声浪气:“哈哈哈――你有所察觉又如何?臣妾的母亲,是你的大娘,你有何能耐扳倒她?如今妹妹我贵为王妃,纵然你恨我怨我,不也只能顾影自怜,干瞪双眼?”
苏宛握杯的手紧了紧。
“若你不是处处想要与我争,乖乖当个废女,臣妾可允你嫁个家丁,平安顺遂到老。”裙琚一旋,斜睨苏宛:“可你偏偏不安生!这张脸魅惑至极,任人看了就想要拥有她,不如,姐姐,你把她撕下来,送给妹妹我可好?”
淡黄色身影陡然一转,对着铜镜抚摸脸庞自艾:“如此,臣妾看在这张皮上,定会心甘情愿逢清明便遣人给姐姐黄土堆前上香烧纸,不至于死了还做孤坟,凄惨寂寥。”
张牙舞爪的模样,俨然白日幽灵,苏宛凛然正气,嫣然一笑:“恐姐姐这一次又要让你失望了。”
她望向窗外,空蒙苍穹被阻拦起来,混沌之中,却看得越来越清晰:“苏若菡,你往日今夕如何羞辱我,将来一日,便会十倍偿还。”
字字掷地有声。
“偿还?就凭你?” 王妃虐浪笑傲,眼空四海:“叶氏斗不过母亲,你尚且算什么?”
“对了,臣妾不妨告诉你,叶氏不是死于难产,爹爹矢口不提,眼睁睁看你受尽折磨,未有半点心疼,你知道为什么吗?”未及苏宛作响:“因为这张皮,就是这张皮,他见一次,便更恨一次啊。”
苏宛双手止不住得微抖。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她的母亲,叶氏,到底长什么样子?这张一笑百媚的脸,到底隐藏了什么?
“恨这张脸又如何?你没有,大娘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母亲叶氏依旧占据着爹爹心中一袭之位,谁也代替不了,这也是为何我屡屡遭暗算,未曾遭遇不测的原因,苍天有眼,怕是母亲在地底下保佑着我呢。”
房间里倏地阴冷暗淡了下来。
苏若菡猛地转过来手背靠后撑着梳妆台,惶然四处张望,似是看到了极惧之物。
“你撒谎!这世界上没有鬼!她早就死了,再不可能和母亲相争,你们是妖女,是妖女,当年差点殃及苏府满门,就该下地狱,叶氏自刎赎罪,你也不该活着!不该活着!”
见王妃失心疯,提溜的眸中无神,苏宛浅淡扯了扯嘴,打开门,一众奴婢个个讶异失色。
“把你们的主子请走吧,漫星阁喜静,经不起你们三番五次来闹。”
眸光掠过红夜抿紧的樱唇,苏若菡从何得知关于叶氏的事?刘氏亲口所说,亦或是她身边婢女所言?
“二小姐,如今苏府三小姐贵为王妃,别忘了身份,出了差池,你如何担当得起!”
苏宛冷嗤:“如果你主子非要自找无趣呢,与漫星阁何干?”
被咽得吞咽,顿时哑口无言,红夜随同其他人进入房间托着苏若菡手腕朝外走,路过苏宛身边,顿足轻言:“若姐姐执迷不悟,臣妾自会成全。”
淡掠过步履轻飘过的淡黄身影,苏宛白里透红小脸参杂进些许暗色。
“小姐不用忧思,没有母亲,可小姐有奴婢。”
闻此言,苏宛眸中泛起薄汽,对,她不是一无所有。
她抚向脸庞,望向不远处镜中里的另一个人,这便是她吗?这些年来,叶氏从未离开过她,不是吗?苏亨心底有她,才会痛心疾首,才会极力掩盖。
微敛眸,深垂首,在母亲身侧长大,到底是怎么样番滋味?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浮现的竟是龙鸣那飘逸白衣模样,闲逸自得,不以物喜,着实好命。
“黄怡,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她朱唇轻启,眸光闪烁,那会是番怎样的光景?
房间里鸦雀无声,黄怡持着篦子,一点一点替苏宛梳理头发,缓缓道:“奴婢福薄,无人告诉母亲的长相、音容,出生便被扔在垃圾堆,幸得有人捡回家,各种压榨,家中穷徒四壁,养父母儿子――也就是奴婢弟弟生病,无钱医治,便把奴婢卖到了苏府。”
“你还有弟弟?在哪?”
苏宛抓住她手背,惊喜道,却见镜中女子眉色愈发暗淡:“奴婢不习惯,偷摸回到家中,却不想那里换了人家,想必,他们都把我忘了吧。”
“等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边一声噗通,侧首对上黄怡双眸发红:“小姐,奴婢不想再找他们了,如此,甚好。”
默然转首,有什么堵在苏宛喉,上不来,下不去。
经历过一次的人,誓死也不会重蹈覆辙,她或许就是这种感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