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深秋,正午时节俨如夏季,金灿灿的菊花满着簸箕,在艳阳下焉了清冽和饱满,风拂过,扬了四海尸骨无存,那遗留下来的,成为客人茶壶中的烹饪,用自己的身躯,润了别人心田。
苏宛放下马帘,转首间才想起重阳将至,承王禁足已经有些时日,思忖间,她步入了江南饭庄。
自她踏入门槛那刻起,便感觉到身后有双眼盯上了她,苏宛不动声色走进房间,门挡住了视线,也隔开了外面的喧闹,感觉到目光消失,她才倚窗而立,店小二不招自入,托盘中有个瓷瓶,空中飘来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是一位客人指定送给小姐的。”
小二逐一把东西放下,为自己的唐突解释。
循着门缝,映入苏宛眼帘的只有木柱廊道,别提人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小二始终垂首,恭谨倒退,临近门口时,拉过肩上汗巾擦了擦汗,阖上了门。
这酒,清香凌冽,她虽不喝,却记得独特的味道。
刚才是龙鸣?瞬间,苏宛苦笑,当初是他带她进的江南饭庄,邂逅有何奇怪?只是这次,他为何不现身?
思路被掀帘声打断,黄怡进入饭庄,在桌上留个一个铜板,随即离开饭庄。
主仆二人沿街逐一进入各种铺子,待出来时,苏宛步伐变缓,眉语目笑的脸庞上荡漾着无法掩盖的疲倦,黄怡手中满满的东西,停不住眉飞色舞地向身旁的主子诉说。
马车在饭庄后面,她们需要原路返回。
因着黄怡要放手中东西,苏宛让她先上马车,她在其后,撩裙角抬腿,肩上多了只手,转首定睛看清面前的人,吐纳间的味道让她感到了不适,娥眉微簇。
“龙公子。”
她再次瞧见醉得瞧不见眸心的龙鸣,身旁跟着陌生的随侍,尴尬得望着这一幕。
那耷拉在她身上的手掌热辣而手掌主人的身躯却有些晃动,苏宛试图让这手放下来,另外肩胛上便多了只手出来,淡掠过能瞧见青筋隆起手掌,丝丝热流在体内呈发散趋势。
“主子醉成这样,还不快送他回去。”
话音刚落,龙鸣收回只手左右摆动,咧嘴笑得清华绝绝,柔声拒绝:“不——不用,谁说我醉了?走,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手扇开前面挡住的随侍,扯住苏宛手腕便开始走,黄怡探出身子,正欲开口,对上苏宛摆首,敛眉望着两人又看向身强力壮的马车师傅,不知如何处理,马车师傅静默在旁,似不存在。
傍晚的凉风,卷起龙鸣衣角,奶白锦衣上用暗黄金线绣祥云逐月,金贵而儒雅,合着周围酒气,颇有几分不协调。
眼前的男子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只怕是有心结。
街上多出道旖旎风景,样貌俊秀的男子牵着群芳难逐的姑娘疾驰而行,震慑人心的美丽,引得旁人侧目,不是有人投来注目礼,眼里全是惊艳与羡慕。
眨眼间,已经走出几条街,越走越偏,周遭院墙愈来愈高,人迹了无,她走得有些喘不上气,甩开龙鸣袖口,深深纳气,幽深巷道,再往前走便是龙府,微敛眸光,苏宛猜出龙鸣要带她向何处。
“龙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何事还请就在此地明示。”
明明微带责怪之意的语调,说出来却有着娇嗔之意,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苏亨的游说,氛围不禁也变得怪异起来。
“我——”
他伸出的手掌落了个空,蜷缩回手指时,不远处传来声响。
在他沉吟之际,苏宛的听觉已经飘至远处,细回想这一路,龙鸣似走得很熟络,或许是风声,周围已没了适才的声音。
“其实我——。”
龙鸣欲言又止,清亮的眸光光影斑驳,合欢树在他身后伟岸无边,苍劲参天,踌躇片刻,继续道:“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拐弯就到了,我不再碰你,咱们走。”
察觉到他今日异样,这一路奔波酒已清醒几分,苏宛迟疑着是否照做,空中再次传来适才消失的声音,感受到龙鸣射来的眸光,苏宛悄然转身,默默的朝着他期待的方向走去。
后面的步伐跟了上来,在空荡的寂寥的小径上,走路声几不可闻。
须臾。
“唉——你当真这么认为?”
这是个沙哑的衰老的男人声音,如同踩在雪地里的靴子发出的唦唦之音。
对方没有即刻应答。
裙琚突然停下,在原地触地,激起点点尘土飞扬,龙鸣跟着停在她身侧,不解的凝视着小心翼翼的翠绿色人影,仿佛给秋季苍凉带来希望和盼头,闪现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
“怎——”
他欲开口问,苏宛指尖点在朱唇上,示意他噤声,直到他闭嘴,她才转身朝拐角处望过去,白里透红的脸蛋,逐渐褪去血色。
“若圣上已识破计划,那尔等还能如何是好?”
“大哥,小弟没办法,无奈才想到逼——”
言者之人猛然收音,瞪眼四下查看有无可疑人,辩驳的音调直线低到苏宛听不到,她感觉到身旁有什么在颤动。
“这可是掉脑袋的,你将龙府上下上下几百口人置于何处?早提醒过你他居心叵测,早晚会出大事!明哲保身,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另一道声音愤恨之余,咬牙切齿,苏宛已将人的样貌收入眼底,对方之人亦不欢而散,一个迈入龙府,另一个拂袖上马而去,她欲躲,才发现宝马朝着反方向而去,这才松了口气,转首欲发问,嘴猛地被一双手捂住。
“答应我,把你刚才听到的都忘掉,咱们从未到过这里,你也未见到听过什么。”
龙鸣仓皇嘱咐,紧锁眉头,容色萧索,语焉微颤。
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没有回神,李琩媵——若真这么做,那倒是大快人心,眸里闪过阴暗,猛地摆首,嘴上的力道增加,龙鸣幽凉神情,松开手颓然蹲下,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苏宛手臂被一只手用力抓住,耳旁仓皇之声不绝于耳:“不要告诉别人,千万不要。”
手臂被晃得生疼生疼,感觉快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你在意他们,他们在意过你吗?”
刚问完,苏宛便后悔。
“你说什么?”
狐疑的眸光直勾勾地望着她,那里看上星光闪烁,实则乌云密布,暗淡无霞。
“我忙着准备新婚礼之用物,何曾与公子见过?”
她笃信而淡定地回复过,挥挥手只露个背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