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汇报之事,你都听到了?”抬眸看了眼窗户, 缝隙还在,看来苏宛并未想过要进行掩饰。
闻声,苏宛正端坐于铜镜前,青葱玉手执一白玉梳子轻轻梳理着自己的一瀑青丝,良久才开口。
“我都已知晓。烦劳王爷费心了。”苏宛抬眸,对着他莞尔一笑:“你起得倒挺早,只是,为何不在前厅接待周将军,反而要到后院?”
琰王一时语塞,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稍后我要进宫面见圣上与皇贵妃,特地来跟你说一声,不在府里用早膳了。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已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你。”
“早去早回。”苏宛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镜中自己。对面男子忽地伸手,拿过她手中玉梳:“让我来吧。”
这是琰王第一次为她梳理长发,手法生涩,却异常温柔。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出嫁前夕,喜娘曾一边为自己梳理长发一边吟诵,那时她听在耳中只觉可笑,寻常的梳妆竟被人刻意加盖如此多的寓意。可是如今,自己的长发被身为自己“夫君”的男人轻轻握在手心,那感觉竟是如此异样。
直到琰王离开,苏宛久久握着那梳子,尚能感觉到上面留着的一丝余温。
虽是经由一个月的休息,可苏宛仍觉得身子久而乏力,能省一事,便省一事,更多是待在房间里,在旁人看来,寄情于写写画画,殊不知,王爷不在府里的日子,她已将兵书全看了个遍,此刻正依据脑中记忆,临摹于纸。
在房间关得多时。
她信步闲逛了一圈,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前院,忽见管家急匆匆向内院走去,眼角一瞥,见主子站在不远处,便调转方向走了过来。
“主子,府外有位姓楚的姑娘前来拜访,说是要求见您。”
“姓楚的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苏宛心下奇怪,自己似乎并未认识过什么楚姓女子。
“那位姑娘说,她来自林园。”
苏宛瞬间忆了起来。来人是楚霁月,楚妃的妹妹。楚妃受家族所累,楚府被抄了家,失宠自杀,她再次上门,是为了什么?
“本宫知道了。着人仔细看好小王爷,你请那位姑娘到客厅,本宫这就过去。”
一袭淡青衣裙,一头青丝梳成堕云髻,仅以几朵珠花点缀。眼前的女子薄施粉黛,却端得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拜见王妃娘娘。”
见到苏宛出现,楚霁月盈盈下拜,并送上一方精美盒子:“听闻王妃娘娘喜得麟儿,特备薄礼一份,小小心意,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苏宛接过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套小小的婴儿衣服鞋帽,以及一条长命金锁。苏宛拿起衣帽,见布面上的绣花针脚细密,图案栩栩如生,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娘娘能够喜欢,是霁月莫大的荣幸。之前王府举办满月酒的时候,霁月曾想过前来祝贺,无奈霁月身为罪臣之女,若被人发现与娘娘有来往,难免惹人非议,也会给王府招来污名,是以今日才来祝贺。惟愿娘娘身体安康,小王爷一生顺遂。”
人多时不来,少了干洗,人少时来,也可以作为未出现过而处理,想要对苏宛不利的人比她厉害得比比皆是,她算什么?
心虽如此想着,苏宛却清浅怡然开口笑赞。
“楚姑娘有心了。这衣服鞋帽做得如此精致,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吧。本宫很是喜欢。楚姑娘请坐,来人,给楚姑娘沏茶。”
她说得甚是诚恳,苏宛静静听着,忽地微微笑道:“楚姑娘有这份心,本宫甚是感动。不知霁月姑娘是何处人?如今又居于何方?”
楚霁月敛眉答道:“前尘往事,已成过眼云烟,霁月的来历不提也罢。如今独自居于林园,照看着满园的奇花异草,不去理会外界的是是非非,倒也甚是清静。”
苏宛端起茶盏,低头轻轻啜饮,眼角余光注视着楚霁月的面上表情。她哪里知道, 苏宛历经两世悲喜,又见多了人情世故,见她话虽如此,眼底却蕴藏着一汪深黑。
面上却未表露任何情绪,只淡淡道:“林园虽好,可终会逐渐人烟稀少,一到晚上阴冷异常、蛇鼠横行。霁月姑娘一人居于林园,身边无人照料,还要管理偌大一个园子,想必很是吃力吧?”
说到“蛇鼠横行”四字时,明显看到楚霁月目光瑟缩了一下,想来是被苏宛说中,林园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美丽雅致,维护费用不少,又何况习惯热闹之人,如何能栖息于那个寂寥之地?
楚霁月兀自伪装坚强,咬牙道:“正因为人烟稀少,霁月的来历与容貌才更容易隐藏在这京城之中。外界人心险恶,霁月不必像姐姐那样被流言蜚语所困,不必面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着满园不会说话的树木,心中反而感到十分安心。能在林园中平安终老,已是霁月莫大的福分了。”
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仿佛说着与她不相干似的,这楚霁月的胆量,倒是和寻常人不同。
苏宛已将一盏茶喝完,这才闲闲开口道:“霁月姑娘此言差矣。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风浪,若只遭遇一道风浪便畏首畏尾,偏安一隅,妄图求得余生顺遂,人生岂不白白浪费?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便是无甚财物的林园,安知哪一天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将园子据为己有?到那时候,霁月姑娘又该何去何从?”
短短几句话,瞬间攻破了楚霁月伪装起来的坚强。她不安地绞着衣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还望娘娘明示。”
苏宛从椅中站起,遥望窗外林园方向:“要保住林园与楚姑娘,本宫倒有一个法子。本宫愿意出钱,将林园购于王府名下,并派人常驻,日日清扫打理,使园中保持人气,不至于被蛇鼠等野物侵占。霁月姑娘觉得如何?”
未料,一语方毕,楚霁月脸上顿现迟疑:“这……”
“难不成姑娘以为,这莫大的京城,还有地方比琰王府更有资格拥有林园不成?”
若楚霁月是带着睚眦必报而来,听不得劝,苏宛轻微动了动手指,饶有兴致的看向她,那便――莫要怪苏宛残忍。
苏宛轻哼。
“姑娘,既无心同本宫交好,那便是本宫的敌人。”苏宛加重了语气,淡冷的眸光似有冰剑。
“不――民女同意,不过民女有个要求。”
苏宛微微一笑,命人准备笔墨,签完地契,落下印章,却见楚霁月收起地契后,忽地揽裙跪下,语音微微颤抖:“民女还有一个请求,还望娘娘能够成全。”
“说吧。”苏宛冷冷着道。
“霁月刚刚失去亲人,如今孤身一人,前途未卜,还望娘娘能够收留,赐民女一个庇护之所。民女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侍奉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