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天,像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恐怖分子一样,淡定地跟人说着取人性命的话,“其余人你随意,但有关秦围你不能插手,我自己会处理。”
“你还想护着他!”
房门猛地被一脚踹开来,外面偷听已久的双胞胎弟弟怒气冲冲进来,开口就朝着她吼,“那个婊-子养的狗东西,忘恩负义的草履虫,有什么脸面招摇过市!”
“leo,”亚瑟皱眉斥了弟弟一声,为他难听的语气,却并没有反驳弟弟的话。
“我不会护着任何威胁到我的人,也没有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我的底线――秦围不是例外。”庄浅沉声道。
凶巴巴的少年冲着她一声冷哼。
庄浅轻轻耷拉着眼皮,表情显得意兴阑珊,“论腥杀手段,你们行;论卑鄙程度,你们不是秦围的对手。”
再者,有些仇,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报,总会显得空洞而苍白――庄浅如是想。
说完,她推开门出去了,双胞胎呆愣在原地。
弟弟问:“哥,你说她什么意思呀?我觉得自己没学好中文。”
哥哥:“大概意思就是,觉得咱们太厉害了吧。”
弟弟:“……我读书少你可别驴我。”
哥哥:“那不然就是嫌我们太甜太温柔了。”
弟弟:“……”
咚咚飞奔出去要找庄浅理论三百回合。
……
庄浅又一次见到秦围的时候,是司机将她送到东区一家私人医院,秦贺云在这家医院接受秘密治疗,家族高层中知情人少之又少,外人只道他是来此进行腿部复健――今天秦围恰好在场。
并且场面僵持得硝烟四起。
“秦先生,既然您如今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何不大家各退一步?你将剩下两处军工厂的地址交出来,由阿围顺利掌权,下面人也都心服口服,您安享晚年不是更好吗?”
用着别扭的中文开口的,是那个跟尤娜一模一样的女人,叫尤妮。
“你闭嘴。”秦围扮红脸,先是狠斥了女人一句,然后上前两步,小心地扶着前面尝试走路的男人,沉声对男人道道,“父亲,我知道您还在因为我绑架小浅的事情怨怼我,可我最终也并没有伤害她,反而还替您从姓沈的手上将东西拿了回来,您又何必跟我过不去……”
“那你‘拿’回来的东西呢?”
男人狠狠扶开他的手,被保镖搀扶着坐回了轮椅,面无表情。
秦围无声地笑了,目光中褪去了从前小心翼翼的讨好,显得讥诮又寒凉,“父亲,您别再将我当木偶一样提着耍,若我将东西给了你,我还能活着走出这家医院吗?”
秦贺云沉下眼。
“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丢人。”秦围看一眼男人泛白的双鬓,与依旧凌厉到威胁的双眸,一鼓作气道,“父亲,承认这一点吧――您就是败了,败给了时间,败给了病痛,败给了您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别恶心‘父亲’这个称呼,你不配提这两个字!”
女人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后方常常的走廊,狠狠打断了他的话。
秦围闻言脸色立刻一变,倏地转过头来,就看到一身黑色修身连体长裙的庄浅,正迎面款款而来。
他身边的女人明显比他更震惊,用母语大叫道,“她竟然没死!你竟然还让这个贱女人活着!”
“小浅?”
唯一心态平静的,大概只有秦贺云了。
“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要回来找死。”与阴沉着脸的秦围擦肩而过的时候,庄浅听到了对方冷戾的咒骂,“庄浅,这次别怪我不再给你活命的机会!”
“你错了,”庄浅在他前方顿住脚步,抿了抿唇轻声回应,“是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秦围,你连最后求饶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说完,也没看男人的脸色是怎样暴戾与冷沉,庄浅几步上前,从看护的手里接过了轮椅,推着秦贺云去了复健室。
一路上,父女俩人低低的交谈声在走廊上时隐时现。
“爸爸,意大利也有苜蓿花吗?”
“只要是你想要的,都会有。”
“那孕妇穿的漂亮礼服有没有?我要紫苜蓿的颜色,好穿着替你主持今晚的复活晚宴――”
“我自己可以去。”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不能再操劳了。”庄浅语气不容拒绝。
“小浅……”
轮椅停了,男人侧转过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脸,皱起了眉头,“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并不是勉强,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可笑同情。”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不快,庄浅笑言,“爸爸,您了解我,我不会对不在意的人浪费情绪――”
她细细地说,“你小时候常常跟我谈选择,我今天的选择就是,如果两条路都看不到尽头,那我宁愿选自己摔过数次的那一条,因为疼痛会在可承受范围内。”
她说的轻描淡写,面容上甚至带着温婉的笑意,却令她面前严厉大半辈子的男人瞬间湿了眼眶――秦贺云听明白了她的话。
如果回去,是要她亲眼目睹丈夫接受死刑;
如果留下,是要她亲眼看着父亲走向死亡。
大抵是因为曾经失去过父亲,所以即便明知会痛苦,却也知道,那种痛苦总会完的一天,就像从前一样;可是如果没有沈思安……庄浅想象不出那样的如果,就好像活着的人永远想象不出没了空气的感觉。
她也想象不出,今后孩子向她问起爸爸时,自己渐长皱纹的脸上会是怎样木然的表情。
☆、第111章
庄浅一直没有再离开医院,那个叫尤妮的女人大概跟秦围关系匪浅,现在见庄浅还活着,她或许是急了,连连向外散布秦家家主身患绝症的消息,这使得这家私人医院开始变得不再安稳起来。
短短半下午的时间,家族高层们来了一批又一批,美其名曰“探望”。
全都被保镖无情地撵走。
庄浅的意思。
病房内。
“你这样让我避不见人,无异于欲盖弥彰,只会愈发加深他们的怀疑,令他们更迅速地倒戈向阿围而已。小浅,你是在任性地孤注一掷。”
男人说完话,放下手中的书,无奈地看着紧闭的里间大门,尽管说着近乎谴责的话,他的语调却柔和到不可思议,就连在他身边多年的佣人都觉得惊奇,默默地在一旁偷觑着男人的神色。
“那又怎么样?”
伴着女人清亮的声音,里间的门被推开,一款浅紫色礼服的庄浅走出来,道,“孤注一掷又怎么样?赢不了的局,我不会下注,这您教过我的,爸爸。”
她原地小心地转了一个圈,礼服的裙摆在空气中荡漾出一轮漂亮的波纹,庄浅唇角溢出了笑意,讨要赞美般问道,“爸爸,我晚宴穿这身好不好看?”
“我的浅浅穿什么都好看。”秦贺云笑得和煦。
的确是好看,却又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好看,衣服设计得哪怕再是巧夺天工精美夺目,她挺着肚子,也没办法穿出好身材,但比起那些各个妖娆性感的意裔美人,她的这一身,更显一种简约含蓄的柔软风致。
应付普通的家宴,这样的装扮肯定是动人至极的,可要应付那些豺狼虎豹,这样就未免显得“花瓶”了一点,镇不住场是必然。
秦贺云维持着赞赏鼓励的眼神,心思百转间已经是数番筹谋。
他现在回想,自己疼爱这个捧在掌心的小女儿,或许一开始就是出于私心,觉得她在某种程度上完美地承袭了他的血脉――虽然她从幼时起就柔弱得可怜,又优柔寡断得可恨。
他小心呵护的掌上明珠,胆小,任性,怕吃苦又怕承担责任,但他都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对她加以责备,只因为她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血液里天生就有着渴血的暴躁因子,哪怕竭力抗拒隐藏,也终会在某一天被激活。
如今他还能活着亲眼目睹这一天。
此生已然无憾。
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快到令人恐惧,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一场浑身被狠狠敲碎般的剧烈疼痛之后,秦贺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像是即将熄灭的油灯,即将干枯的树,每一秒,都是在生与死的边缘晃荡。
“小浅,你过来陪爸爸说会话。”片刻,他冲她招了招手。
“嗯,”庄浅抿唇笑得温婉,上前坐在了他身边小凳上,伸出一只手握着男人皮包骨头的大手,笑道,“不过您可得算着点时间,司机八点钟就要来接我了,我不能迟到,给人落下话柄。”
秦贺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丝,笑着答应,眼神示意身后的保镖和看护出去。
当病房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男人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道,“不管你会在心里怎么骂我,秦围不能留了,今晚的复活节晚宴,他必须死。”
庄浅眼睛都没眨一下,“您不必操心这些事,我有分寸。”
“可你在犹豫。”秦贺云看向她的眼神并不凌厉,却极具压迫力,“你还念着兄妹情谊,心软想放他一马,否则不会阻止双胞胎下手。”
庄浅面无表情。
男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在自掘坟墓。小浅,一旦我真的不在了,如果秦围还活着,你的处境会变得……”
“我并不是念着秦围的旧情。”庄浅打断男人的话,掀起眼皮,注视着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庞,认真道,“我是念着你,爸爸。”
“秦围是您的孩子,这一点您无从狡辩,因为他有着跟你我一样的血统。”她说。
男人闻言突然一愣,不知怎得,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都颤动,然后猛地牵动了病体的某一处,他笑声一窒,紧紧捂住了剧痛的胃部,泛白了脸冷汗直冒。
“爸爸!”庄浅一下子变得紧张,“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男人显然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痛已经习惯,等到呼吸稍缓的时候,他还耐心安慰她,“怀孕了就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省得宝宝生下来不好看。”
庄浅心脏一紧,憋不住眼泪想哭,却又生生憋住了,只是难受得说不出一个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围的确算得上秦家人――但他不是我的孩子。”男人喘了一口气,声音弱了几许,“真要论亲缘,他该叫我声舅舅。”
庄浅泪眼模糊,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那个女人是您的妹妹?”
秦贺云微愣。
庄浅说,“我见到过,小时候藏在你的书房里,看到那个女人来找你,她狮子大开口要很多钱,说给您生了孩子,您表情难看地将亲子鉴定结果摔到她的脸上,她是您的妹妹?你们、你们……”
“那是他的养母。”秦贺云沉下了眼睑,不想将那些糟糕的往事拿来惹她厌恶,只简单道,“他的亲生母亲才是我亲妹,却在生下他之后,就割腕自杀了――秦围是她跟一个意大利下贱船工偷情生下的孩子。”
“小姐,司机来了。”
保镖来通知,惊断了庄浅震惊的表情,也打断了男人脸上快要掩饰不住的暴怒与阴沉。
庄浅心尖微颤,觉得自己似乎踩到了某个可怕的禁区,她没有再多问,动作僵硬地从小凳上起来,抚平身上的礼服,表情努力摆放得正常,弯身对男人道,“记得要吃点饭,晚上的化疗会很辛苦,解决完了事我就来陪你,别担心。”
男人听了她的画,无声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回忆起了药膳的难闻气味,勉强点了点头。
“不准敷衍。”
庄浅瞪眼,言语严肃地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