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顺安大惊,几步冲到门口,正好看到被吓呆在门口的小儿子。
儿子看着他的眼神,迷茫而畏惧,紧张地靠着墙壁,小声呜咽:“爸爸、爸爸……
程顺安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小心朝儿子伸开双臂:“浩浩乖,乖,到爸爸这边来,告诉爸爸,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快到爸爸这边来……”
四岁的小程浩直摇头,害怕地往后缩。
程顺安上前一步抱起儿子,小家伙却在他怀里踢腾着手脚大哭大喊:“曼曼阿姨,曼曼阿姨,我要曼曼阿姨……”
程顺安小心翼翼地捂住了儿子的嘴巴,将儿子带到外面交给了司机,自己回庄曼的病房,等着庄浅的到来。
……
庄曼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
自杀。
赶到疗养院,看着庄曼躺在床上一片安宁,庄浅竟然有一种“终是如此”的释然。
“程叔叔,您别太难过了,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
程顺安整个人形容憔悴,颤抖着紧紧握着她的手:“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跟我说她已经好很多了,我以为她会好好开始新的生活,谁知道却还是想不开……”
庄浅却是明白母亲活不了多久的了,秦贺云入狱以来,唯一支撑着庄曼活下去的希望,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他么,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她这么多年的痛苦总算可以有个了断了。
说什么不再见,其实不过是不想眼睁睁被她当面抛下而已。
这个女人就是这么自私,除了她自己可悲的爱情,什么都不肯施舍。
庄浅在心中嘲讽自己。
程顺安难过地对她说,该给庄曼办个盛大的葬礼。
庄浅却谢绝了。
一个人哭过之后,她木然地打电话通知亲友,彼时庄曼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曝光,在电话里回应她的,大部分都是唾骂,一些只望着巴结讨好她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却最终也没几个真心来参加葬礼的。
两天后,
庄浅替庄曼办了个体面的葬礼,一个人完成了所有流程,低调到没几个人知晓。
葬礼结束后,她将庄曼葬进了秦贺云所在的墓园,两块冰凉的墓碑平行而立,她在墓碑前一个人跪了很久。
庄浅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摆正,在两块墓碑前周周正正磕了三个响头:“你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喜欢不喜欢,这下都永远长眠在一起了,留下我一个人。”
离开墓园的时候,天正下着蒙蒙雨,早上九点多,墓园四周寂静冷清,却并没有什么可怕。
当经历过最恐怖,也有再也无畏鬼怪了。
墓园外开车等她的是甄持。
他撑着伞上前来:“小浅,节哀顺变。”
庄浅没想到,这种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会是甄持。
“先上车吧,你穿这么薄。”甄持将外套脱了给她披上。
庄浅轻说了一句谢谢,两人先后上了车,在他准备开车的时候,庄浅却率先制止了他的动作。
“先等一等,我今天打电话叫你来,是有东西要给你。”语毕,她将准备好的股权转让书从包里取出,交给他:“这个你拿去吧,安盛股份我还是保留原本的百分之二十,这些你拿回去,就当给你父亲个交代,以后不必在我面前刻意讨好了,很难看。”
将他的衣服还给他。
“小浅,你什么意思――”
甄持脸色难看。
大概这是甄持人生中最不堪的时候:在他满腹心机想着算计自己前妻以夺回家产的时候,她却大方地拱手相让。
让他赢得羞耻。
庄浅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越来越相信因果报应。
有些事情,没有经历的时候会觉得坦然无所畏惧,只有真正痛过,才会恍然回过味来:原来真的会有这么痛,痛到一切都黯然失色。
庄浅见他不甘又恼怒的表情,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尽管依旧显得勉强:“阿持,你不必觉得羞辱,我并没有半点羞辱你的意思。”
“当年遇到你,我至少幸运过,如你说,是你给了我暂时的安身之所,我求仁得仁,任何矫情的抱怨都是多余;而娶了我算是你倒霉,跟我这样的女人生活,一成不变的每一天,确实挺无趣的。”
甄持连忙解释:“小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后来没有那么想过……”
“我知道。”庄浅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不带任何暧昧的动作,像是面对着相交多年的老友,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是真心,所以我不愿意践踏你的真心,也不想再对你虚伪,咱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说道这里她无声地笑了笑:“你今后也别想着万花丛中过了,外面那些女人图你什么,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若是遇到合适的女人,就好好对她,”
随即补充:“放心,我这种奇葩总在少数,这世界上好女人还是很多,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是,如果耐不住寂寞的话,就别轻易许诺婚姻,承诺这东西,代表责任。”
耐不住寂寞的话,就别轻易许诺婚姻。
甄持有些失神。
他想,如果当年不是一时冲动与她结了婚,如果他们能在繁华落尽之后才相遇,如果他们能晚几年遇见对方,或许真的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平淡到毫无波澜,却又宁静中洋溢着幸福。
她会为他生下乖巧的儿女,他会有稳当的事业,他们一家会有几口人,热热闹闹。尽管彼此的内心深处,都还有对外面各种诱惑与激情的隐秘向往,却都默契地因为一纸婚约而克制住这种躁动,规矩地敬爱对方,关心对方,扶持对方。
大多数的恩爱夫妻,不都是这样一辈子吗?
甄持鼻子酸涩,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问:“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庄浅收回手,语气轻缓:“我托人买了架私人飞机,现在我一个人,吃穿不愁,无牵无挂,想去哪儿不行?总归会过得比你好的,大总裁。”
甄持惊讶:“你要离开安城?”
庄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车吧,送我去警署一趟,临走前我想见见一个老朋友。”
甄持自觉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可是握着手里的股权转让书,到底觉得沉甸甸的。
※※※
靳正言从外面回来,就注意到同事们奇怪的眼光,问过李琛之后,对方才神色诡异地告诉他有人找,等很久了。
结果一进办公室,发现是庄浅。
庄浅靠在椅子上,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冲他明媚地笑了笑:“靳督察,又见面了。”
她气色很好,虽然清瘦了很多,但明显不再是几天前那种病态的苍白,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难过绝望。
却无端让人揪心。
靳正言说:“你母亲的事,别太难过。”
庄浅:“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我是她,比起在监狱里一辈子绝望,倒不如像这样安静痛快地死去,一了百了。”
靳正言听出她话中涩然,觉得她是在赌气才说出这么一番话,忍不住上前了几步。
他沉声道:“庄浅,你不必假装无所谓,我知道你现在在心里恨我,可你母亲做出那些事情,她一开始就该知道会是什么结局,我是警察,能够将你的痕迹从这件案子中抹去,就已经在我的警徽上蒙了一层黑,你难道还指望我放过你母亲?”
庄浅的嗤笑声打断了他迫不及待的争辩。
她脚尖点地,椅子轻巧地转了一个圈,正对着他,似笑非笑。
靳正言表情狼狈,觉得自己刚才的急切焦躁有失体统。
“我几次破坏犯罪现场,多次误导警方视线,你为什么肯放过我?”庄浅声音清润,眼神直直盯着他:
“就因为我曾经救了你一命?还是因为男人本性喜爱怜惜弱小,你觉得我可怜?我觉得,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你看上我了,对不对?”
靳正言眼睛倏地瞪大,愤怒地盯着她:“你胡说八道什么。”
庄浅笑着抽纸巾擦了擦手:“对,胡说八道而已,别激动。”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靳正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于在她毫不掩饰的含笑目光中败下阵来,冷着声音问:“你究竟来干什么,没事的话别耽误我时间。”
庄浅问:“靳督察,如果今后,你又一次发现我违法犯罪,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靳正言一顿,答不上话来。
如果今后,他们还有机会交手,他还会不会不顾原则手下留情?
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你不会。”庄浅替他回答,语气遗憾却又娇矜:“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的手下留情,这次的事件,即便你立案查我,我也有一百种轻松脱身的方式;”
她的声音压低:“靳督察,如果我真打算杀人替我父亲复仇,你放心,我的手段绝对比我母亲隐秘得多,也……残忍得多。”
靳正言沉脸面对她:“你敢做,我就绝对敢抓你入狱。”
庄浅无所谓地笑笑,声音细软:“咱们走着瞧,。”
她是认真的。
靳正言心脏发紧,他知道她是说认真的。
不知什么使然,他竟然首次心慌了,上前两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大声道:“你是不是也疯了!你觉得你父亲冤枉,死的不明不白,还搭上了你母亲的命,想替你父亲翻案,有一万种方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自掘坟墓!”
“那你是这一万种方式之一吗?”庄浅突然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正题:“靳督察,你现在告诉我,你会是这一万种方式之一吗?”
靳正言呼吸一窒,因为她近在咫尺极具压力的眼神。
庄浅轻笑。
她温柔地替他整理好制服,指尖碰了碰制服上冰冷的警徽,小声说:“靳督察,你从警校毕业多少年,才混到如今的位置?你空有一腔热血,却可怜处处受制,如果犯罪的人是你不可想象的高层,你还敢不敢像今天对我这样理直气壮?如果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句话都能结束你的督察生涯,你还敢不敢拼死维护你口中的正义?”
他义正言辞:“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犯了罪都该得到惩罚。”
庄浅抿唇笑了笑,退离了他一步。
靳正言瞪着她:“你笑什么?”
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庄浅觉得大概是警校的教育洗脑太彻底了,懒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硬撑着脸皮理直气壮的样子……挺可爱的。”
说着认可般地点了点头。
靳正言脸上燥热,看着她的眼神恨恨。
“放心,坏人都会不得好死,你是好人,福气在后头。”她踮脚,凑身靠近他耳边柔声道:“只是以后等你身居高位了,别忘了你今天的话;也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