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婧出身的晏家已经是和顾家不相上下的商贾世家,但她嫁去的文家,却还要更加显贵。如今文家的当家文兴渊,在国内的地位只怕已经和李靳家的老爷子相差无几。
这样一个身份的人,也就不怪他请来的私家侦探无论如何都查不下去。
也正是这样一个身份的人,才可以让人径直去了他的别墅里,客气地“请”他出来说话。
这里其实还是b市的西郊,这栋宅邸距离他的别墅,甚至也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上车后被两个保镖一路护送过来,很快就见到了等着他的女主人。
而自从他进来坐下后,就被保镖收走了身上的手机,接着迎接他的就是长久的沉默,晏婧只在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后,就不再说话。
直到方才路铭心的电话打进来,在晏婧同意后,顾清岚从保镖手里接过电话,这里才算有了些响动。
这样有些诡异的会面让顾清岚也不由无奈,他虽然是喜静的人,却没有和别人面面相觑的爱好。
见晏婧还是沉默不语,他的笑容有些无奈,屈指掩唇轻咳了几声。
晏婧却突然开口了,她轻声说:“听说你身体不好。”
她的声音也是很温婉柔丽的,只是这样悦耳的声音里,并没有带着太多的情绪,反而很有些淡漠的味道。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透露给她:“也还好。”
晏婧又沉默片刻,才接着说:“刚才的电话,是你妻子……你已经结婚了。”
顾清岚还是微笑着,原本淡漠的深眸中,却多了柔和的光芒:“是的,铭心很好。”
晏婧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侧过头去:“很好。”
她不再继续话题,而是站起身,向着顾清岚略躬身,动作礼貌优雅,声音也悦耳温和,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蛮横:“今晚顾先生就住在这里吧,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卧室。”
对于她这种半强制性的安排,顾清岚只能带着无奈地微笑:“文太太,如此行事,未免强人所难。”
晏婧垂目看着地面,对他的反对置若罔闻,只是低声又说了句:“我已经命人做了晚餐,是按着你的口味吩咐的。”她说着,又加了句,“除了佣人和保镖,这个宅子里只有我们,你可以随意看看,书房在走廊尽头。”
她也不像是多话的人,这一番吩咐,却尽可能详细,连顾清岚喜欢读书也顾忌到了,特地告诉了他书房的位置。
说完后,她又微微躬身行礼,径自上楼去了。
顾清岚望着她的背影,唇边还带着无奈地笑意,只能轻叹了声。
被这样强迫住下,他当然有很多选择,比如报警,比如通知李靳,无论哪一种,只要他想做,也并非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面对这个妇人,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暂时妥协,不为其他,而是因为――她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对于此,晏婧显然已经知道,但她不会说,于是他也就不说,他们彼此以社交辞令称呼对方,仿佛血缘已经被湮灭在二十多年的时光之中。
连那两个黑衣的保镖都离开了,顾清岚独自一人坐在客厅中,他还是没忍住侧头轻咳了一阵,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膛。
他本以为自己会做到彻底的冷静,即使见了晏婧,也会把她当做一个普通人去对待,可胸口到底还是隐隐作痛,丝丝缕缕的痛楚,提醒着他刻入骨血中的那份羁绊。
时间还早,长长的一个下午,他无处打法,到底还是去了书房。
所幸这间书房布置得还算雅致,书籍也合他的胃口,连他喜欢的古书,都书藏了不少,于是他在书房里,也算度过了一段安闲的光阴。
只是直至暮色降临,他胸口的痛楚也没有减弱半分,反而愈演愈烈,这段时间来,他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痛楚,强自忍耐,倒也还能显得从容。
晏婧一直在楼上没有下来,到了晚餐的时候,她才让人到书房请顾清岚用餐。
菜品倒的确是他的口味,不知道晏婧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连他日常的一些忌口都注意到了。
顾清岚胃口不佳,没用多少东西,晏婧看着他微发白的脸颊,轻声开口说:“其实你父亲,一直有同我联系,只不过我们用的是最普通的邮政信件,一年也只有一次,所以你没有查到。”
这个顾清岚倒是真没有料到,而在这个年代,也很少有人会用老式的信件联络,再加上这种信件现在多用来寄送官方通知,多且杂乱,不挂号的信件也没有任何记录可查,以至于连他请的私家侦探,也没有留意到这一年一次的通信。
不然从此入手,恐怕要比之前查的速度快上许多。
看他还是沉默不语,晏婧就继续说:“每年你父亲都会寄一些你的照片给我,还有关于你的一些事,他也会写信告诉我。”
侧头轻咳了声,顾清岚放下手中的汤匙,笑了笑:“如此说来,文太太对我已经算了解。”
晏婧看着他温和的笑脸,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没去接他的话,反而说:“你长得很像你的外公……只可惜你没出生前,他就走了。”
晏家的上一代当家早逝,也是晏家家道中落的原因之一,这个顾清岚是知道的。
当年父亲早逝,晏婧才不到二十岁,母亲也不过是个一无所长的主妇,母女二人虽然守着偌大家业,却仍然算是孤苦无依。若不是按照父亲定下的婚约成功嫁入文家,又为文兴渊生下一儿一女,晏家如今在b市,只怕早就沦落到了上流社会之外。
只是谁能想到,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晏婧,在婚前就已经为另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儿子?
时至今日,顾清岚并不想去追究当年的恩怨,比如还在读书的晏婧,为何会和他的父亲顾盛在一起,并怀孕生子。
后来晏婧舍弃了顾盛,嫁给家底更深厚且能够帮她撑起晏家的文兴渊,到底是因为她更爱文兴渊一些,还是为了利益考虑?
晏婧一直自说自话,顾清岚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跟她沟通,只能又温和笑了笑:“文太太,此处离我的住宅并不远,晚餐过后,我还是回去比较好,不然家中的管家和私人医生恐怕会着急。”
晏婧又看了看他,还是不为所动,她已经用餐完毕,就推开椅子,起身准备离开。
知道她这一去只怕再见就是明天早上,顾清岚只能压着胸口的疼痛,提高了声音说:“文太太,你我都清楚,你把我‘请’来这里,并不是突发奇想要来一场母子情深……无论有什么话,我希望你能明示。”
晏婧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他,她垂下眼睛,开口说:“我希望你能放弃和李家的合作。”
顾清岚一愣,随即觉得好笑,他知道文家和李家分属两个派系,只是他和李靳的私交以及合作,无论如何都跟文家扯不上关系。
晏婧既然没打算和他相认,却想左右他的决定,着实让他觉得无奈。
他轻闭了闭眼眸,再睁开后,耐心对她解释:“文太太,在决定和李先生合作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和您的渊源,即使知道,这也不能成为我和李先生合作的障碍。我尊重您,也请您不要越俎代庖。”
晏婧却还是不说话,她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淡淡说:“如果你不同意,就一直留在这里吧。”
对于她的反应,顾清岚只能苦笑:“文太太,你知道我心脏不太好,我来时没有带药,需要回去接受医生的治疗和检查。”
晏婧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能离开,除非你同意终止和李家的合作。”
无奈之下,顾清岚笑着说:“文太太,你不能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
晏婧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最后说了一句:“我会让人回去帮你拿药,不过你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是晏家的宅子,书房是你外公生前用过的,我想你会喜欢。”
看着她再次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顾清岚只能轻叹了声。
101、
顾清岚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来过夜,在晚餐结束后不久,顾彦就带着李靳找了过来。
当下楼来,看到李靳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晏婧的脸色有些发白。
顾清岚对她笑了笑:“文太太,抱歉了,我出门前已经对我的管家说过了,如果我晚餐时间还没回去,就请他带着李先生来这里接我。”
毕竟是自己在勉强别人,用的手段也说不上光明正大,所以晏婧虽然苍白了脸色,倒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抿紧了薄唇。
也许真的是血脉相连,她的神情竟然了顾清岚沉默不语时有几分相似,李靳已经知道了她就是顾清岚的亲生母亲,在旁看着不免心里有几分感慨。
然而感慨归感慨,他也还是上前笑了笑道:“文太太,您要多为顾先生考虑下嘛,他离家太久没有消息,不光是我这个朋友,还有许多人担心他呢。”
他这句话里有指责的意思,晏婧脸色果然就更苍白了一些。
她相貌精致,即使上了年纪,这样看上去也很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连李靳这样自诩铁血心肠的人,也不好再说更狠的话,只能在心里暗叹:不愧是顾清岚的亲生母亲,这天然无害的气质也太像了点。
心里明白李靳不是可以退让的人,晏婧马上就把目光又投向了顾清岚。
顾清岚只能又微微一笑:“文太太,我确实不能在您这里逗留,至于您提的要求,我也不能答应。”
晏婧目光闪动,只是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眼眸深处藏着些哀求:“真的不可以留下来过夜吗?”
事已至此,晏婧好像已经不在意他是否会答应那个要求,事实上她后来的态度,也让顾清岚觉得,什么不能跟李家合作,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借口……一个让顾清岚能够留下来的借口而已。
温和对她笑了笑,顾清岚的话语虽然柔和,却有着不容撼动的坚定:“对不起,文太太,我没有在别人家里过夜的习惯。”
李靳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在晏婧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了,忙侧身对顾清岚说:“清岚,我们走吧。”
顾清岚微微点头,又向晏婧低声道别,这才向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时,一直呆站着的晏婧突然追了出来,她似乎真有些慌张,相当失礼地拉住了顾清岚的衣袖,唇齿张合了数下,才发出声音:“这栋房子,我可以留给你……”她说着,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忙说,“我是说,房子我可以赠送给你,马上就可以请律师来公正……”
顾清岚低头对她微笑:“谢谢您,文太太,不过我在这个区域已经有房产了,这样的厚礼,我也没办法接受。”
从晏婧身后跟出来的保镖将顾清岚的手机递给了顾彦,顾清岚又低声道了谢,就和李靳一同出了门。
直到车驶出了很远,李靳才长舒了口气:“清岚,你妈妈真难对付,再被她那种眼神看几眼,我都要丢盔弃甲了。”
顾清岚轻笑了笑:“今天多谢你了。”
李靳笑着:“你就不要说这种客气话了,本来她会找上你,也是因为你跟李家合作,我责无旁贷。”
顾清岚知道他的性格,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对前排的顾彦说:“小彦,麻烦你帮我安排明天去铭心那里的航班。”
顾彦答应下来,在车上就开始打电话安排,李靳听着,就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铭心了?”
顾清岚笑笑,想对他解释,却突然咳了几声,他在李靳面前无心掩饰,轻合上眼睛,隔了一阵才说:“没什么,想要见她。”
车里光线昏暗,李靳却能看到他脸上的疲倦,如此浓重,却又淡如山岚般,像是风吹过就能散去。
李靳自问这么多年来没有怕过什么,这一刻,他却突然害怕,眼前的人会如那些清晨的雾气一般,毫无缘由地消失不见。
他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叹息着说了句:“无论如何,记得我们这些朋友都会站在你那一边。”
顾清岚张开眼睛,对他淡淡一笑:“谢谢。”
路铭心又梦到了顾清岚,也许是因为发了烧身体不舒服,这次的梦境跟以往的都不同,尤其地颠倒痛苦。
她所见的,只有一片浓重的黑色,间或有微弱的光线传来,而鼻尖闻到的,也是腐朽发霉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她很害怕,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害怕什么,但她拼命将身体缩成一团,把头埋到身前那个人的怀里,不停地瑟瑟发抖。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怀抱,明显并不是成年人的体格,她却清楚的知道,这是顾清岚。
她拼命地贴近他,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她和身边的这个人。
而顾清岚也用力抱着她,他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些喑哑:“没事的,铭心,不要害怕。”
他的语气仍是镇定的,温和的话语里如同酷冷冬日里的暖阳,她听着,恐惧却还是一丝一毫地在身体中蔓延,疼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告诉他,她害怕的并不是那些凶恶的坏人,而是害怕他们把他从她身边抢走。
可在不停流下来的眼泪,却让她只能发出些模糊的音节,他仍然有耐心地轻拍着她消瘦的脊背,轻声一遍遍地重复:“铭心,不要害怕。”
她努力抓着他的衣袖,想要让泪水停下来,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止。
这个梦做得太沉闷,当她被床头的手机铃声吵醒时,已经出了满身大汗。
接起电话,她神智还不是很清楚,连来电人是谁都没有看清,只来得及说一句:“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