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盈抓了抓头发,倒在枕头上懒洋洋地说,“不去了,我准备睡了,挺晚了。”
“不是好货我不会半夜拉你过来的!而且你声音听起来怪精神的,来一趟呗?保证你不会后悔的!”常欣顿了顿又说,“而且话说回来,就自从上回过生日之后,你好一段时间没出来玩了吧?要定期刺激女性的荷尔蒙分泌,不然老得很快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话是这么说……”舒盈略有那么点心动,内心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拒绝了,“我还是睡觉吧,总是熬夜老得更快。”
常欣起了疑,“你怎么怪怪的,这要是搁平时,我出来玩不带你一起……你早就跟我闹起来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简跃和好了?”
“还没――”舒盈“没”字一出口,常欣就急着问,“还没的意思就是迟早得和好了?”
舒盈没否认,但她想了想,又觉着这事没这么简单,“早年也没有谁辜负谁,真要和好,就是张口一句话的事,但是这三年的空白怎么填得起来?从他住院、治病、到病好,出来做侦探,中间发生过什么我一概不知,他又没来找过我……”
“问题还是在这,他没来找过你。”常欣走出酒吧,找了个安静点的路口吹风,耐心地问舒盈,“你都已经知道他曾经命悬一线了,还是不肯在这件事上原谅他?你就不能想开点嘛,人韩剧经常这么演,男主角检查出自己患了白血病、脑癌,就狠心跟女主角撇清关系,然后女主角会拽着他的衣领质问,欧巴,说好的爱我一生一世,为什么要分手!男主角就会说,我已经不爱你了思密达,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再然后两个人在路口各自背对着走,先红眼睛,再泪流满面,插曲神情地唱起来――”
“哈哈哈哈哈!”舒盈起先沉静在自己百般纠葛的情绪里,结果气氛给常欣三两句话就说没了,“你打住,你就是说他是在跟我玩韩剧的戏码了?”
“是啊,你瞅简跃长得这么偶像剧,你两的剧情又这么可歌可泣,况且除了肾衰这个病很不符合偶像剧的美感之外,其他设定倒都对上了。”常欣拿左肩夹着手机,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来看了看自己的妆,苦口婆心地说,“何况这个原因重要吗?难道你很不希望看见他的出现?还是你一点都不想跟他重修旧好?你心里的天平都已经倾得失衡了,你居然还抓着这么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不放,行行好,你又不是天秤座的。”
“他不来找你,可以有一百个理由、一千个借口,我假设他即便这三年想都没想过你,能干的、不能干的,全干了,声色犬马、吃喝嫖赌――我跟你这么说,你会信吗?他可是简跃,你的简跃!你和简跃之间的感情,什么时候需要第三个人来出谋划策,指点出路了?”
舒盈被她问得无言。
她和简跃如果要和好,要重新开始――这三年的空白对他们而言,能构成什么阻碍?
她是舒盈,他是简跃,单单这两个名字摆在一块,想要在一起还需要什么理由?
常欣又说了,“我懂你,女人嘛,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凭什么他说消失就消失,说回来就回来?你罚他跪一夜的遥控器不准换台,这事就了结了吧,说真的,你两真的合该就是在一起的,互相折腾也是浪费人生。”
舒盈盘膝坐在床上,视线又落在了窗前的风铃。
“想想真是羡慕你……”常欣拎着包站在一片霓虹的夜景中,一个人抬头向半空上看,“有一年冬天,我们两出门打雪仗,疯玩了两个小时,隔天就都感冒了。半夜里你烧到三十八度,简跃让我们宿舍的人帮你换衣服送下楼,他连夜包车把你送到医院,守了你一夜。”
“结果第二天你也被林烨送来医院了。”舒盈回想起这事来就想笑,“他们说你非硬着头皮去图书馆复习,结果半路上就昏过去了。”
常欣也笑了,“当时就差一星期就要期末考了,我们两捧着板蓝根当咖啡熬夜看书,真快,眨眼毕业都三年了。”
舒盈却没回过神来,她的思绪还停在常欣上一句话,林烨?是,当年是林烨送常欣去的医院。
可怎么会是他?
林烨比她们大四届,她们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对了,他是受邀来学校做讲座的,说是破了市里一个重案,过来跟他们这些即将踏出学校的应届生谈谈真实案件侦破的思路和细节。
他的讲座舒盈没去看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每个星期五晚上七点到九点半,一共三期。
时间?临考前一星期,似乎是一月中旬。
案发时间?1.14日晚9点半左右,周五。
案发地点?侦查学院三楼会议室,到演讲的教室只有一个走廊的距离。
已知证据?裁纸刀的指纹,除此之外……没有了,所有的犯案证据都被完美的销毁和隐藏,凶手如同一个精于犯罪的专家,把侦破案件的每个可能性都擦拭地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破绽。而林烨,他比任何人都更精通犯罪。
重点是――林烨是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
命案发生之后,整个教学楼都被隔离起来,由于周五晚间,其他老师、教导员早已离校,林烨是校内唯一的刑警,理所当然地进入了现场进行探查保护。在警察到来之前,他甚至有足够的时间破坏对他不利的证据。
舒盈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住了,匆匆挂了常欣的电话,却又怔怔地坐在床上不知如何整理思路。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幽蓝的光线投射在天花板上,她从电话薄里翻出了简跃的号码――迟迟没有摁下拨号。
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或者根本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他不是警察,不必要去发掘已经被尘封的真相,即便他曾经是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又如何?这个案件已经与他无关,甚至与任何人无关,相关档案资料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甚至李校长的遗孀也已经被女儿接到了美国居住。
――我的丈夫当了二十年警察,送了不下两千罪犯进监狱,有人想要杀他,是太理所当然的事情。正义终将会得到伸张,即便此刻不能,我们也不会怨恨什么。这些年来我丈夫教会我一件很重要的事,警察也不是神,有些案件破不了实属无奈,不该遭受苛责。
临行前,这个恬淡安静的妇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于是所有人都心安理得起来,对这桩案件摆出了漫不经心地姿态,任由它变成一桩积案。
舒盈坐到电脑前,d盘里有一个名为【校长被杀案】的文件夹,里面是她这些年收集的照片、资料,而这里面的资料大都被编号成“嫌疑人简跃社交网调查”、“嫌疑人简跃背景资料调查”、“嫌疑人简跃指纹对比报告”……
嫌疑人,简跃。
大四上学期即将结束时,学校里发生了一桩耸人听闻的命案,李校长被凶手用裁纸刀残忍地杀害在会议室里,经调查取证,只在裁纸刀上采到了简跃的指纹,更有教职人员看见简跃曾在三楼的走廊出现,于是警方便将他列入了疑人名单。
只有舒盈清清楚楚,简跃之所以当时会出现在三楼走廊,是她把课本和复习资料落在了教室里,让简跃帮她去拿回来,仅此而已。所以她一丁点怀疑简跃是凶手的念头都没有过,且在暗地里找线索、绞尽脑汁地推敲、一丝不苟地调查,这些年她从没忘记简跃与她说过的一句话――我曾经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凶手杀人时我近在咫尺,他甚至可能从我面前步履轻快地走过,而现在我却要成他的替罪羔羊。
不抓到他,还当什么警察?
她弯腰,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腕表。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跟简跃一人一个的情侣款,逛街的时候无意看见的,也就三百来块,但表盘上的图案她却一眼相中。她的这枚,是素银的颜色,上面用蓝色的也不知是水晶还是什么的,铺画出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和浅浅露出海面的礁石。简跃的表,则是淡金的表带,表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指针行走,不仅没有数字,更没有图案,只有突兀的两根指针滴答滴答,简约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售货的导购小姐说,这两只表的寓意是海枯石烂。
四年前,她站在柜台把两枚表摊在掌心里,看金属的表盘透过玻璃流转出璀璨的质感,却用略带一丝遗憾的口吻对简跃说,“表是蛮好看的,就是寓意太俗了。”
谁知简跃却认认真真地回答她,“海枯石烂一点都不俗,真的。”
――操。
舒盈突然站起来把椅子一推,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傻..逼了吧我,居然让简跃去查林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这个晚上,难以入眠的不止舒盈一个。
简跃坐在半开的窗户前抽烟。蝉鸣声聒噪,空调的外机发出嗡嗡嗡地声响,而这些噪音却完全没有打扰到正陷入沉思的这个人,他的眼眸里映出手中烟头的零星火光,而烟头散出的轻烟被夜风一吹就四散在黑暗里。他突兀地坐在半夜的窗口,与酣眠的夏夜隔绝着整个世界。
他当然没跟舒盈说实话,他不辞麻烦地一路跟踪林烨去大予山,目的就是要看林烨是给谁送的花、烧的纸,只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四年前的案件,校长在会议室被杀,他成了主要嫌疑人。即便他积极配合调查,心里却很清楚,负责案件的刑警从一开始就将他视作凶手,话里夹枪带棒的,几次引导他供认罪情争取减刑。他倒不是不甘受辱,只是在当时受人冷眼的情形下,他一想到自己可能曾与真凶擦肩而过,心里就始终扎着一根刺。
只是不巧,在拘留所里得了感冒却没放在心上,胡乱拿感冒药当饭吃,结果想都没想……居然会引起急性肾衰。
他跟舒盈的关系,也是在那之后便断了。
案件的线索,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全部断了,唯一的指向只有他这个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定罪的嫌疑人,何况他终究没有当上警察,想要查阅当年的资料都没有权限。这桩悬案,压在他心里四年,此刻居然稍稍有了眉目。
林烨。
简跃把烟头摁在窗台上熄灭,一脸琢磨不清的淡淡笑容,他本来实在摸不着舒盈让他调查林烨的真实意图,但结合起四年前李校长的案件――他便有了新的突破口。
混乱的凶杀现场居然没有任何证据遗留,他老早就怀疑,是不是现场被破坏过?思来想去他都没有找到突破口,直到他反应过来林烨和这起凶杀案的联系。
八月十三日,李校长生辰的这一天,林烨去大予山他的墓碑前送上了一束鲜花。而据简跃所知,这两个人素无瓜葛,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不认识,林烨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去给一个陌生人献上生辰祭奠?
事情就这么突然有了眉目,简跃心想,也是意外收获。
他随手翻了翻手机,手指停在电话薄“父”的一栏,却停住了。
――
第二天一早,简跃叼着两片面包出门,抬眼就见舒盈靠在楼道的墙上玩手机,吓得差点一张嘴把面包给掉地上了,“……你大清早在这呆着干嘛?”
“先走!”舒盈利落地拽着他的衣角把他往楼下拖,“哎,你都不知道,我在这等你半小时了,一直担惊受怕!这要是遇上你妈,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简跃干嚼着面包打哈欠,“太后娘娘通宵打麻将还没回来,不过这个点确实危险。”
“反正先撤出危险区域再说。”舒盈一路拽着他走到了停车位,直到坐上车才舒了一口气,“嚯,你这眼圈黑的,昨晚做贼去了?”简跃照了照后视镜,不以为意,反倒盯着舒盈看了起来,“你昨晚一夜没睡?”
舒盈从包里掏了张银行卡给他,“以后不用查林烨了,我对他已经没兴趣了。”
她捕捉到了简跃神色中的迟疑,但这一整夜的时间足够她编排出一个像样的谎话,但满腹慎密构想的语句尚没说出口,简跃便将银行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直截了当地撂下一句话,“我就说……你找我调查林烨之前,还真不知道他和李校长的案件有关?”
大爷的!
舒盈又在内心里鄙视起了自己,就知道这事压根瞒不了他。
“行了,大清早自己都送上门来了,还指望我不怀疑?”简跃拿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蠢兮兮的。”
舒盈简直无语,“我说真的,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根本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林烨和案件有关,你紧抓他不放也是浪费时间。”
“这桩案件已经四年了,我不去深挖真相,难道由得真凶逍遥法外?”简跃见舒盈意图反驳,就又添了一句,“你是警察,更应该比我清楚这种心情。”
“我是警察,你不是!”舒盈尽量用平静的声音与他说,“你面对的是一个杀人凶手。”
简跃忽而就微笑了,“这有什么?你一个警察,成天面对的不都是这些……”
“很危险你懂不懂!”舒盈差点激动地揪他的衣领,“正常人面对杀人凶手都会绕着走而不是凑上去!危险,危险,你懂不懂这个词的意思?生命危险!”
“你……”简跃表情一滞,显然没料想舒盈的反应会这么过激。可舒盈真的很烦躁,尤其通宵一整夜之后,她的焦躁指数几乎成倍扩大。她反复回想过林烨将她推下窗口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一无所获,这个范围太大了!她不知道是否当时关于案情分析的某一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还是她在无意中探寻到他的什么秘密,或者可能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惹他不快――结果却招致杀身之祸。
林烨杀了她!
不是意图杀她,而是真的杀了她!
她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居然会把林烨送到简跃眼皮底下,天知道林烨这个神经病会不会真是杀李校长的凶手?简跃的性格她清楚,但凡逮着点蛛丝马迹就绝不会轻易罢手,如果让林烨发觉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甚至于掌握了他曾经犯下命案的线索――
简跃伸出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面带温和笑意,“你要相信我,我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
“呵呵,十足把握?”舒盈斜眼看他,唇缝间溢出冷笑,“你不要太高看自己好不好?你只是个半途辍学的警校学生,林烨可是市警队最年轻的队长,破过的案件数量比你看过的a片还多,真枪实弹地跟持枪歹徒赌过命,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赢得过他!”
“是他破过的案件多,还是我看过的a片多,这个真不好说……”简跃玩笑地对舒盈投以轻松的眼神,“放心,我可珍惜自己这条命了,不会乱来的。”
舒盈都要无话可说了,“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在跟你说笑?”
他俯身过来给舒盈系安全带,悠悠地说,“你清早过来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一间超好吃的包子铺,吃完早饭也正好送你上班,你给我的卡里有多少钱?我全拿来给自己买保险,受益人填你,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你!”舒盈气得语塞,一把将他推走,扯了胸前的安全带,“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
下车时她还特意重重地把车门关上,头都不回地往前走,简跃急忙忙地下车来追她,她却出了大门顺手拦了两出租车就走。眼见黑色的出租车消失在街道转弯处,简跃苦着脸站在原地摇头呃叹――这女人的情绪越来越难琢磨了,要是换做从前,她压根都不会考虑这种不着边际的情况。
当警察的,怎么还怕起杀人凶手来了?
哎,好些年没碰上她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气了,怎么哄?简跃头疼地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表,空白的表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指针停在一点十五的位置。
三年了,这块表的时间,停了三年了。
他最后一次将它戴在手腕是在三年前的夏天,他坐在温度舒适的诊疗室里,从窗口看出去,是停放在医院后面密密麻麻的车辆。挡风玻璃好似能折射出一层层热浪,车辆烤漆都焦灼的仿佛将要熔化,医生说的话他没怎么听清,只有手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如同舒盈的低语呢喃落在耳畔――然后突然间,滴答声便停止了。
他听见了医生说的话,理想治疗方案是尽快接受透析治疗以减轻肾脏的负担,等病情有所缓解就可终止透析。
他低头查看手表,生怕它出了什么故障,强烈的呕吐感抵在他的喉咙,他甩了甩手腕,但指针依然停在原处。
“都坏了三年的表还有什么好看的,扔了吧。”秦淑雅拎着她的手提包站在简跃面前,刚要伸手拿表,简跃就又把手表收回了口袋,以满面笑容回应自己的母亲,“呦,回来了?昨晚赢不少吧?”
“我都看见了。”秦淑雅沉着气说,“舒盈既然会过来找你,你们两肯定早就瞒着我有联系了。”
简跃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得堆笑,“妈,这事我得从头跟你说,我跟舒盈就是无意间碰上的,她现在是重案组的组长,能给我介绍不少生意,而且……”
“你这一套说辞在我面前就不必了。她舒盈现在即便是个局长,即便有了大出息,跟你也没关系,生意要是不好做,就换工作,没必要欠她的人情。”秦淑雅的面色不好看,拽了简跃的手就要拉着他回去,“跟她扯在一起,迟早要出事。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只要不是舒盈,你爱跟谁在一起我都没意见。”
简跃从母亲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停步不前,他攥着自己白t恤的衣角,对秦淑雅流露为难的笑容,“从小到大我要什么您就给什么,就不能再顺一次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