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抖开马缰,马侧忽然闪出一个人来,沈寒香手中刀鞘轻轻“啪”的一声拍在陈川侧腰上。她几乎是怒目而视,压低声音怒道:“你要干什么?下来。”
陈川抓住刀鞘,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躺久了不舒服,逛逛。”
沈寒香自然不信陈川的鬼话,却也不好当面拆穿,只说:“你身上有伤,别骑马,要散步我陪你走走就是。”
陈川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那你好歹把外袍系上。”
沈寒香脸一红,生硬道:“知道了,你等会儿。”
刚钻进马车,沈寒香就觉得不对劲,又听见一阵马嘶,心头暗骂了声不好。捞起马车帷帘一看,果然陈川一巴掌拍在马臀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寒香大叫了声:“站住!陈大哥!”
外袍也来不及系,沈寒香跳下马车,这下惊动了车队众人,她翻身上马就要追,身后一沉,马儿晃了晃脑袋。
沈寒香听见白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追,他身上带伤,跑不快。”
没等沈寒香反应过来,白瑞自己扯过缰绳,便一打马追了出去。
陈川的马跑得极快,沈寒香他们骑的马因带着两个人,越跑越慢。不知在荒漠里跑了多久,已看不见陈川的背影。极目眺望全是黄沙,白瑞控着马,沉声道:“沈姑娘可知道陈兄弟要去哪儿?”
“陈大哥说想四处走走……”她声音顿了顿,忽然想起来,“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回去找了……你记得我们来时的路怎么走吗?”
半晌沉寂,白瑞似在犹豫什么。
“记得,我们是一路往北走,偏过白狼湖,又是夜里赶路,走得并不远。要回到上次歇脚的地方我还有印象。”因是在外赶路,白瑞早有准备,身上带着指南针,且本来就有野外行军的经验。
沈寒香扭头看他判断方位,拨转马头,忽道:“那个白狼湖,周围好像有狼……”
“是,袁三说了,这个季节只有白狼湖周围水草丰美,动物集居,狼为了捕食,也都聚在那里。我们加紧赶路,能追得上。”
沈寒香想了想,看了看马上带的东西,看见一只箭袋,里面插着数十支箭,顿时松了口气。
“白大哥会用弓箭吗?”
白瑞点了点头。
“那赶紧追吧,追上之后我们放慢些跟着,暗中保护陈大哥就是。”
白天赶路,又是全速前进,自然比夜里带着货要快得多。当篝火残堆闯入视线,沈寒香口中清叱一声,马儿应声停下。
二人翻身下马四下检视一番,沙地上没有半点足迹,马蹄印也没有。沈寒香抬头看白瑞:“往东北走,不出三四里路就是白狼湖。”
遂翻身上马,白瑞抖开缰绳,马儿撒蹄狂奔。
还没到白狼湖,陈川的马就出现了,沈寒香松了口气,憋着一口气低声吩咐白瑞:“跟着,别叫他。”她想看看陈川返回白狼湖干什么,见陈川身形挺拔,心底的担忧也少了些。
陈川在湖边下马,踉跄着几步跑到湖边,趴在地上四处摸什么。
沈寒香他们下了马,白瑞手里提着弓箭,腰上挎着箭袋。沈寒香则手里提着把刀,两人站在二十米开外,陈川只要回头一看就能发现他们,他却压根没有回头,趴在地上,眼睛几乎要贴着青草,手在草根里来回拨动。
沈寒香微微眯起眼睛。
“他在找什么……”
白瑞没吭声,四下看了一眼。
陈川骤然起身,面上欣喜若狂,手里拿着个什么在自己前襟上擦了擦,随即把东西揣进怀中。忽然松了劲的陈川,此时才感到头晕目眩,晃了两下,弯下身按着膝盖。
沈寒香跑了出去,白瑞没能拉住她。
“陈大哥!”
陈川在沈寒香的叫声里抬起头,他脸色有点苍白,神情却很高兴。就在沈寒香离陈川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身后忽然爆出一声厉喝。
“小心,沈姑娘!”
陈川神色剧变,拽住沈寒香往地上一滚。
坠地的刹那,沈寒香看见白瑞拔出箭射来,长箭将狼心射了个对穿。沈寒香快速拔出刀来,陈川掩住沈寒香,从她手上夺过刀,将其护在身后。
“马!小心马!”
白瑞转头一看,不远处的高头大马尾巴被饿狼死死咬了住,口中发出阵阵惨嘶。
白瑞飞跃而起,手起刀落,连带半截马尾,被齐齐削落。马儿四足不停在地上乱蹬,又跳又叫,白瑞飞身上马。
狼啸此起彼伏,散落的狼影映在白狼湖中,沈寒香吓得满头冒汗,手掌紧紧拽着陈川的衣服,颤声道:“上马。”
陈川回头看了沈寒香一眼,见她还愣着,大声吼道:“上马!快!”陈川一手横过沈寒香腰际,将她抱上马背,夺过她手里的刀。
钢刀拍在刀鞘上,发出铮铮的铿锵之声。
“嗷呜――!”体型比别的狼大出两三倍的头狼仰起尊贵的头,望天一声长啸。
“陈大哥……”沈寒香声音阻塞在嗓子眼里,陈川以刀背猛催动马,想让马跑起来。然而面对凶残的狼群,天然的本性令高头大马丧失了平素的英勇。大马双蹄暴躁地在地上徘徊,陈川咬牙提刀倒抽马臀。
正此时――
迎头一匹瘦狼飞扑而上,剧烈颠簸使得沈寒香不由惊叫出声。
隐忍的狼嘶声卡在嗓子眼里变了调,狼爪在马身上抓出几道红痕,转而“嗷嗷”了两声,瘦狼委顿在地。
“快上马!”白瑞沉声吼道,又一支箭搭上弓弦。
迫在眉睫的威胁解除后,马站直身,甩了甩鬃毛,沈寒香伸出手,不顾一切大喊道:“快点上马,你还愣着干什么?冲出去!”
沈寒香嗓音吼得破了。
此时周围狼群正从湖边聚拢过来,只听得见狼爪踏在地上的声音,沈寒香的手被稳稳抓住了,她猛一用力,双腿向马肚子借力,陈川翻身上了马,粗重的喘气声声声入耳。
“没事了。”沈寒香喃喃反复低语,一抖缰绳,那马劫后余生,疾风惊雷一般飞射出去。
马背上剧烈的颠簸让沈寒香松了口气,她回头一看,猛变了脸色,抓住陈川右手,挥出刀去。
“嗷……”
她的手没什么力量,刀卡在狼脖子里拔不出来,狼爪还在往马背上抓。
“发什么愣啊!陈大哥!”
陈川这才回过神,抬手一挥,被砍中要害的狼很快被马抛下。然而腿软的马与狼的速度不成正比,没一会儿,沈寒香与陈川就被五头狼包围了。
它们拥有黄绿色的眼珠,凶狠而冷漠地望着两个外来客。
沈寒香一路被骇得浑身发抖,此时更是不住上下牙齿打架,虎口已然震裂,她的手掌阵阵发烫。
“怎么办?”她小声向陈川问。
陈川目光毅然望着草原上最凶残的动物,马烦躁地原地打转,陈川唇几乎贴着沈寒香的耳朵,他温柔低沉的声音说:“我下马引开它们,只要有肉吃了,它们就不会那么快追上来。”
“不行!”沈寒香瞪着眼,“不行,舍一个救一个,还不如同归于尽,再想!”
陈川此时近乎是拥着沈寒香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股血味,他再次舔了舔嘴唇,咬掉一排死皮。他大着胆子,将双臂伸到沈寒香身前,他微微眯起眼,笑了起来:“乖,听大哥的话。”
沈寒香紧皱的眉峰跳个不停,她焦急地四处搜寻白瑞的身影。
然而只有不远处的小土丘,孤单地回应她。白瑞早已不知去向,低空中盘桓着三五只鹰,它们比一般鸟类要大的翅膀和身影投在地面,掠过马身时,坐下大马前蹄扬了起来,打着响鼻转了圈。
警惕的头狼抬起脸,注视空中来历不明的鹰。
在号角声吹起之前,头狼仰起脖子一声长啸,包围着大马的几匹狼不约而同掉头,再转过头来谨慎地打量着二人。
尖锐的哨声似乎催促着狼的离开。
天空中的苍鹰展翅盘旋不肯离去。
“没事了。”陈川说,他的手搭着沈寒香的肩,支撑她忽然松下劲来的身体,轻轻抖开缰绳。
马蹄声没跑上多远,数里开外,隐约飘扬着重黑龙纹镶金边的旗帜。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二
沈寒香完全没有料到孟良清会在这里出现。孟良清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时,沈寒香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直至孟良清伸出手来,笑道:“下马。”
此时陈川已下了马,他臂上伤口撕裂渗血,一早有军医随着,正给陈川重新包扎。陈川愣着神打量孟良清。
沈寒香下了马才回过神,给他二人引见。
“这是陈川,梦溪县的捕快,家中世兄,他武艺好,听说要出关就来给我帮个手。”沈寒香掉头向孟良清,脸颊有点发红。
没等沈寒香介绍,陈川一抱拳:“多谢军爷相助,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沈寒香窘道:“你不知道这是谁吗?”
成天一丝不苟板着个脸的白瑞从军队里走了出来,显是他去通风报信,孟良清才能及时带人赶到。他们一定有私底下联络的方式,沈寒香心道,朝陈川道:“你还猜不到他是谁?”
陈川心头一动,张了张嘴――
“莫不是……”
“就是就是。”沈寒香忙道。
“草民给小侯爷问安。”
没等陈川跪下去,孟良清便就扶了他起来,大风吹动孟良清的发带,他一身银白的披风,没穿官袍也没穿铠甲,倒是一副书生样,只不过衣饰华贵就知身份非同一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离我军驻扎的地方不远,不如叫他回去报信,把商队的人带过来,今晚就在营帐里歇息。明日再走也不迟。”
沈寒香心里自然是想和孟良清说说话,以询问的眼光看了眼陈川,陈川笑道:“你才是这支商队的头。”
“对,我才是财大气粗那个。”沈寒香乐了,朝白瑞说:“劳烦白大哥去报个信,我同陈大哥先过去。”
白瑞拨转马头。
孟良清骑着的是匹大白马,那马眼睫毛很长,眼珠温润,隐约透露着好脾气的信息。
“别小瞧它,它烈得很。”
孟良清摸了摸白马的头,示意沈寒香走近一些,“你摸摸它的头,对,手放在它鼻子下面,让它熟悉熟悉你的气味。”
陈川被个士兵带走了,等熟悉得差不多了,孟良清对沈寒香说:“上马吧。”
跟来的一队人已走远了,沈寒香抓住缰绳,翻身上马,担忧地望着孟良清在这样天光之下更加苍白孱弱的脸。
“你也骑马吗?”
“也可以走回去。”孟良清笑了起来,沈寒香也笑了,抓住他的手,将孟良清拉上马背。孟良清幼年就好马术,上马的动作很轻巧,等两人离得近了,沈寒香才听见他喘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