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一面听一面点头。
徐氏坐立不安,彩杏捧了茶与她,眼神示意她先别说什么。
沈柳德又向沈母求道:“祖奶奶要是见了她,也会喜欢,就是遗憾生的人家不对,才沦落到戏子的份上。”
沈母没说什么,使了小厮去把公蕊带来,说要邀她来沈家用晚膳。沈柳德虽挨了打,却高兴起来,跪在床上便向老太太千恩万谢地作揖。沈母叮嘱了两句让他好好养伤,便同沈蓉妍回去了。
沈平庆直是摇头,对沈柳德大失所望,不曾安慰半分,也懒得再责骂,起身去马氏那里瞧沈柳容。
待得众人都走了,徐氏才坐在床边亲手喂沈柳德吃了点东西,不过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什么。沈柳德全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徐氏问什么,他便随嘴回了,到徐氏也走了,沈柳德趴在床上又睡了一回,醒来时候已经过午,仍嫌时光走得太慢。
沈平庆到马氏院里,看过小儿子,见他颇坐得住,正伏在案上写沈寒香教他的几个字,自己的名字也能写得似模似样,方才松了口气。
与马氏说了会话,沈平庆便说两日后就要让沈柳容去徐氏院里住下,说徐家来的教书先生已安置下了,怠慢了不好。
马氏嘴上应着,心里却不好受,晚间受了点风,又咳嗽了。
掌灯时分,沈寒香被个小厮叫去沈柳德院子,见不是东来,沈寒香免不得疑惑,便问了。
“姐儿还不知道,老爷今儿冲着哥儿发了好大的火,把东来打了一顿,连大少爷也被抽了几棍子。”
沈寒香吓了一跳,心想,沈平庆七八年来也未见得动一次真怒,这次怕是气得极了,忙问什么事。
一听是公蕊的事,她反倒笑了。纸包不住火的事,如今终于发了,想着要劝着点沈柳德,别和沈平庆对着干才好。
结果沈柳德背上带着伤,反倒精神奕奕靠在床上,两个丫头子给他剥花生吃,似已不痛了一般。
一粉褂子的小丫头给沈寒香捧茶,她接过来却没喝,“看你倒不像挨了教训,早知你如此怡然,我还不来了。”
沈柳德坐起身,三分得意地凑近她面前,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老太太要给我做主了。”
“做什么主?”沈寒香蹙眉问。
“先时你不是担心将来老太太知道我看上了个戏子,要发火么?”沈柳德便将昨日为什么打了张大学士的庶子,公蕊又如何由得他握着了手,略去沈平庆打他不说,只说沈母都说了些什么,他懒洋洋靠在个软枕上,悠然咀嚼一颗胖花生道:“今晚上老夫人请公蕊来,在老太太那用完膳,好好命人将她送了回去。方才二姐过来,说祖奶奶直夸她的样貌人品,说不得你就快有个嫂子了。”
沈寒香放下心来,笑了笑说:“没事是最好,谁做我嫂子不打紧,路上听小厮说,担心你被爹打坏了,既然无事,又叫我来做什么?”
“这些天我怕不便出府,也不好明目张胆去找她,你要是去……”沈柳德一时高兴过了,没留神屁股挨着底下席子,疼得咧嘴,但还是笑着,“便给她传个书信什么的。”
沈寒香便问信呢。
“等你什么时候要去,打发个人来拿便是,我今晚上就挑灯写。”
想必沈柳德要绞尽脑汁用尽平生所学给公蕊写点什么叫人脸皮臊红的情信,沈寒香点头答应了,不过却有点奇怪,便向沈柳德说了从前沈母如何干涉三个儿子婚配嫁娶,不说是妻,便是如马氏、林氏等人,也都是正经人家姑娘。
“公蕊怎么不是正经人家了?”沈柳德粗声道。
“别吼着我,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该来给你说这个闲话,就是奇怪祖奶奶这么容易便准了。要真收进来给你做个妻也好妾也好,你高兴了便好。只白提醒一句,别高兴太过,耽误了读书。你如今是没个出息才什么都得让人管着拘着,不想一想,若你是个举人老爷了,再不然是个知县大人,你说要收谁,只要你有那个势力,谁还约束得着你不是?”
沈柳德点了点头,似真听进心里去了。
沈寒香便站起来,吩咐他早点睡,叫底下人找两个当值守着他,怕沈柳德昨晚上和人打了架,一早又被沈平庆吓得,晚上发作起来也好有个人去喊大夫。不过沈柳德因公蕊要入门这事心里郁结纾解,一夜好睡,次日一早就叫东来给沈寒香送他要给公蕊送去的情诗。叫了两声,一平素没在跟前伺候的小厮来回说东来还躺着,沈柳德这才反应过来,便使这人去给沈寒香送。
打发人去时千万嘱咐了一番,要叮嘱沈寒香越快送去越好,最好是今日便能去。
小厮转回来,沈柳德还问过一次,听说沈寒香答应下来了,才又躺下歇着。没受什么大的伤,反得了两日清闲养伤,与公蕊又好事将近,沈柳德可谓春风得意。
却不知道那小厮乃是昨日沈母打发来盯着沈柳德不让他随便出门,出门便给老夫人报信的个小厮。
这小厮得了信,便送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沈母看完信,仍命小厮把信给沈寒香送去,下午徐氏差了人向沈母回,说沈寒香回了话出去挑水粉胭脂。
沈母这才震怒,当着沈蓉妍的面就骂沈寒香:“吃里扒外不省事没长心的东西,自己哥哥在外头胡混,不说两个感情好,帮劝着点,反做起帮手来了。他两兄妹倒是个比个了得,马氏什么东西,教养出来的好丫头,看着明白,心里糊涂。”
“祖奶奶别气,无论怎么的,大哥总要大些,小的怎么胡闹,也该他自行约束着才是,便真是三妹妹挑唆着的,也怪不到妹妹身上。”
“我还没老得两眼昏花,上一回点天灯,那道姑后来怎么回话的,你未必不知?她要自己检点着,怎么同陈家的小子扯上的干系。姑娘家家,成日往外跑,便是她哥哥要领着去,未必谁又拽着她的脚令她去了?”沈母一番摇头叹气,直是唏嘘当年不曾好好替沈平庆挑选,才让马氏进了门,又不免担忧起沈柳容来。怕马氏教不出个规规矩矩的儿子,沈柳德出了这档子事,连着连徐氏都不大放心,一时捶胸顿足,“旁的像我们一般的人家,年纪到我这份上,都各自享福了,何必操心子孙儿女的事。怪我没教养好你爹一辈,沈家数十年来,没能出个栋梁之才,我没有面目去见老爷。”沈母一阵气急,又咳嗽了一回。
沈蓉妍忙捧润喉的糖膏来,化开了喂与沈母吃,也不敢搭什么腔。
沈母昨夜忧心沈柳德之事,没怎么睡,又发了这通火,害起困来。沈蓉妍服侍她睡下,便回了林氏处。路过马氏那小院,向门边个踢毽子的小丫头子问过,说沈寒香已出去了。她方去林氏那里,把这事向林氏说了。
“我道怎么上午你大娘不叫我们去问安了,原是为的德哥。”林氏唏嘘道,“生了儿子也未见得就是好事。”
沈蓉妍忙止住她这话。
林氏把屋里几个伺候着的下人叫出去,才同沈蓉妍说,“那老太太现在到底是要不要德哥娶那戏子?”
沈蓉妍忙道:“老夫人那性子娘还不知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自然想的是怎么化解此事,叫德哥忘了的好。却不过还没想出个体面的法子罢了。娘是没见着,大哥为了那女子,打了大学士的公子,父亲面前也不认错,才挨了好一顿打。也是痴心一片。”
“戏园子里的狐媚子,当然勾得你大哥魂不守舍,不过也是图的一时新鲜,要真娶了回来,也不见得就宠一世了。德哥是没经什么事,这才闹得起来。”林氏一想徐氏为这事情焦头烂额,笑了起来,“夫人得为这个烦上一阵了。”她抓了把瓜子,闲闲地嗑。
沈蓉妍捧着茶盅发了会呆,才道:“这与我们也没什么相干。”
“不能说不相干,现老夫人厌恶了寒香那丫头,先时咱们娘儿俩还担心她凭着现在外头有点名声,不好定你们谁是妻谁是妾。现倒是一桩好事,老夫人怕再也不会动念头由着她的意。”林氏大感惬意,悠悠叹了口气,“马氏也可怜,不过咱们能过得咱们的日子舒坦便是。”
沈蓉妍笑道:“娘说得是。”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沈蓉妍方才回去,本想从她娘这里想个法子给老太太解了难,却也一时半会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她怎知道,沈母早年做过不少棒打鸳鸯的事,早已有了主意,已使人带着八十两银子,去老家镇上找一个素来的泼皮无赖。
且说沈寒香给公蕊递了信,公蕊也不避忌,当着她的面便拆来看了。观她神色,不似此前待沈柳德那般逢场作戏,像真真动了心一般,一面看信,一面抬眼瞥了眼沈寒香,又转过身,走到树下,不好意思一般,将三页信纸都看了,复又从头看起,细细看完两遍,才叫沈寒香进去喝茶。
沈寒香略在她屋里坐了会儿,就说要走。出门时正有人来请公蕊晚上去赴宴,那公蕊也欣然答应,沈寒香转回来,叮嘱她一番多带几个随行的。
“大哥担心你得很,眼下被爹禁了足,不然定要亲自来看你的。”
公蕊又红了回脸,嘴上却说:“怎好教大少爷挂心,我是命薄之人,别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才是。”
沈寒香嗤道:“他那前程,不必谁耽误,要是做了我嫂嫂,还要求你多盯着他嘱咐他才好。”
公蕊不说话,沈寒香见她臊得厉害,也不说了,噙着笑出了门。
与陆瑜芳相比,公蕊虽出身戏班,但与人交游洁身自好也令人很是钦佩。自小孤苦,逢场作戏总有几分迫不得已,但一听昨日的事,沈寒香知道她性子刚直,带几分烈性,也明白事理,一想觉得若嫁给沈柳德的是公蕊,或是就不嫁他,能收在房中,沈柳德待她又一片真心,说不定能让沈柳德发奋。
不料过了八日,公蕊在风来戏班挂的角被撤了下来,这事是陈川来沈家告诉沈寒香的,陈川又是为着来查冯氏之死,给沈寒香带了件银样小鼓,做得挺精细,沈寒香却十分不好意思,叫陈川下回过来别送小东西与她了。
“又不是小丫头片子,带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收,也玩不上几回。”
“不好收扔了便是。”陈川浑不在意,翘起腿,又忙放下。
沈寒香笑道:“今儿我娘出去了,一屋子都是婆子丫鬟,该怎么样便就怎么样,没人说你。”
陈川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衙门当差惯了,全是粗老爷们儿。”
沈寒香点点头,便问:“所以那公姑娘现在不在风来戏班唱了么?”
“不知怎么的,昨晚本来有一场,临了撤下来的,就不知今天的还唱不唱。”
沈寒香想了想,“那烦劳陈大哥今日也帮盯着点,要没出来唱,看方便不方便打听下是怎么回事。我与公姑娘私底下交情不错,要是她害病需要医治什么的,说不得能使点力。”
陈川答应了,又说:“那我不与你说什么了,今天来拿个人回去问话。”
“拿人?”沈寒香诧道,“谁犯了事情了?”
“叫彩杏,不过叫带衙门里去审,还不一定。眼下我也不方便说什么情况。”
沈寒香只得按捺住心头直跳,打发个婆子送陈川出去,心下疑惑,莫不是彩杏推冯氏下水的事情要水落石出了?过了这么多年的案子,难不成真还能还冯氏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没得榜单,掐指一算月榜也快下去了,所以这周火烧屁股地多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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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情
且说衙门上人来拿了彩杏走,翌日徐氏便发了高热,忙忙地请大夫去瞧。马氏自己也病着,不好去问安,便叫沈寒香随着林氏要去看望徐氏时,一并去了。
“问问看要用什么药,能把药方抄一份来的最好,我这里常年吃药,说不得有夫人用得上的。”马氏自己也不舒服,无力咳嗽,形销骨立歪坐在床。
林氏忙宽慰她几句,带着沈寒香过徐氏院里来。行至门前,便见两个年轻些的姨太太已在院子里等着了,本以为是被打发出来了,林氏身边跟的个婆子上去一问,回来说:“大夫在里头,还没瞧完,里面的大丫头说待夫人病瞧完了,再请各位姨奶奶进去。”
唯独不常常出门的陆氏没来,沈寒香长到十五岁上,也只在除夕时候见过她几面,只知府里最偏西北角上有个院子是给她住的,那院子有个角门通往外头,吃的用的都不经管家娘子那儿过。
一个比沈寒香才大四岁的姨奶奶抱着女儿过来,给林氏问安,沈寒香看了眼,那姨奶奶抱着的是她最小的妹妹,此时正闭眼睡着。
林氏便道:“怎么还带丫头出来了,仔细吹了风又沾染了病气,正容易生病的岁数上,也不懂仔细照看着。这便打发个人带回去歇着罢,你人在就是了,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这小妾是梦溪县的豆腐西施,生得白白净净,女儿也白胖得可爱。便听林氏的叫来乳娘把女儿抱回去,拉着沈寒香的手,道:“多少日子没见到三姑娘了,出了回痘,也没什么影响,倒像看着还白净了些。”
沈寒香同两个年纪小的姨奶奶总没什么话可说,虽说这两个与她年纪更近,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还好没寒暄几句,里头丫鬟便出来叫众人进去。
徐氏精神看着尚好,歪在狐皮褥子上,手边小桌上放着没看完半卷书,茶香袅袅,听见动静方才张开眼睛来。先是众位妾室与徐氏问过安,彼此说笑几句,偏孙氏提了话头,问道:“好像衙门里来人了,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事,要是老爷有什么事,夫人也让我们大家知道知道,需要应对的,各自使力,便不能出力,纵是有些旁的糟心事,也说出来的好。我小时候也常生病,大夫说乃是内滞所致,但凡心中憋闷着什么事,病就不容易好,也更容易生病。”
另一年纪轻的也附和着。
林氏没说什么,拨弄手腕子上一串绿玉的珠子。
沈寒香捧着茶喝,轮不上她插嘴。
徐氏叹了口气,“倒不是老爷的事,这事你们俩那时没进府,也不知道。说出来也无妨。”徐氏摸了摸鬓,一边脚凳旁坐着的小丫鬟忙替她收拾了收拾落下来的头发,捧了什么好闻得很的香露茶来与徐氏吃。
徐氏喝了口,才幽幽道:“从前老爷宠爱过一个小妾,有一年大过年的时候,这小妾投了湖。老爷那时悲痛不已,后来衙门几番查问,从她身上找到一条与人定情的手帕来,那手帕上绣着的是谁的名字,我不便说。那人是年前官府说死了的,冯氏得了消息,殉情投了湖。结果也是冤枉的,如今时隔十年,那男人竟回来了,冯氏家中有个嫂嫂,当年能迅速结案,也是冯氏的嫂子说,冯氏与此人有私。现如今不知怎么改了口,说当年是咱们府上有丫鬟去收买的她。”
“彩杏便是为的这个被抓去的?”林氏一早就得了信儿,此时便问。
“谁说不是呢,但我敢保证,那丫头素来品行都是端正的,否则也不会在我这里当这么多年大丫头。只不过冯氏死后,我想着她家中也可怜,便曾叫彩杏去给他家送过二十两银子做丧葬。”
众人俱是点头,孙氏因问:“怕是这家想再讹些银子,才胡乱说话,使个人去问问看,若只是为了钱,便是我也不怕拿点梯己出来。彩杏素来待人那样好的一个人,她一个弱质姑娘家,怎么经得起。要人没了,大姐再想找个那样人品的丫鬟,也是不易。”
徐氏道:“使银子也不是没想过,但难得便是,有银子未必使得动。若能提前得了消息,看能不能找知县夫人想想法子也不是不成,眼下来抓人的是牛捕头,他这人油盐不进,我才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氏一听,回转头看了眼沈寒香。沈寒香心里一跳,想着难不成林氏见过了陈川,原先与她娘住的院子,自沈柳容出过痘,洒扫出来要晾半年,是以马氏一直不曾搬出去,还在林氏院里住着。
“三姐像是认得牛捕头的徒弟罢,叫什么来着?好像姓陈。”
徐氏便向沈寒香问。
沈寒香只得点头说认识。
“要能帮的上忙就谢天谢地了。”孙氏道,“姐儿便找人递个消息去请那捕快,来问问看到了什么环节,咱们要想让彩杏少吃点苦头能怎么办。”
徐氏没说什么话,话都让孙氏说尽了,没片刻,徐氏说有点乏了,独留了沈寒香下来。林氏也先辞过。
“牛捕头好像是有个叫陈川的徒弟,将来接他班的,你们既然认识,不如什么时候请他来。就在我这摆一桌粗酒,叫他吃着,也问问那案子究竟如何了。”徐氏一夜未睡好,烧得嘴皮子都发白,沈寒香忙捧了茶给她,就手让徐氏喝了。
放下茶杯,沈寒香似有点为难。
徐氏想了想,便道:“叫个小厮去请,把人请来了便来我这里,你陪着坐会儿便是。难不成还有谁敢在我这里胡说些什么不是?”
沈寒香心里其实是盼冯氏那案能水落石出的,又想到被磨死了的枫娷,不说因徐氏担忧此事而快意,她也没这个闲心。只不过隐隐不想帮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