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道:“你无非恨我把他引来罢了,却不知你的神光哥哥是将计就计,自愿来的,你当他费尽心机进来是为了救他的心上人吗?他看中的是你的身份,跟思奴的身份,只要你跟他走了,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以陈国之号,反对武魏。”
陈兰桡心头微震,微微低头。
师神光笑看她一眼,沉声道:“殿下刚才还说我在章国左右逢源,会投靠章国,若是如此,我为何遥大费周章进来接兰桡离开?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吗?若想挑拨我跟兰桡的关系,也得像个可以圆的说法。”
燕归一窒。陈兰桡唤道:“神光哥哥。”眼圈儿有些发红。
太子琪趁机说道:“孤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你可以放了孤吧?这一切都是燕归做的,跟我毫无关系,要寻仇也是找他才是。”
荣姬笑道:“殿下,你当我费尽心思接近你是想当太子妃吗?自然是要物尽其用,得偿所愿,等少主安全出城,我见了他的信号,就会放你……当然,你最好教训你的好弟弟,让他别使什么花招,倘若敢对少主有半分不利,就休怪我对殿下辣手无情了。”
太子琪大声叫苦,不敢再招惹荣姬,只好看向燕归:“燕归,你听见了吗?你可千万别……”
太子琪一边色厉内荏,一边心内有不祥预感,据他所知,他这位兄弟,可从来都不会是乖乖听话的人。
燕归恨看这女人,道:“师神光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荣姬朗声道:“少主只要说一声,自有千千万万师家子弟为他卖命,这个你们武魏莽夫怎会懂得?公子燕归,不要拖延时间了,小太子怎么还不到?你若敢玩花样,明年今日,就是太子琪的忌日。”
燕归恨不得用眼神将荣姬千刀万剐,倒是料不到她竟这么厉害,而这样厉害的细作,居然一直都潜伏在他眼皮底下,而他却并无察觉,更可怕的是,他不知这整个陈国皇宫,是否还会有如荣姬这样的细作,如果再多几个,那么扰乱整个皇宫,也不在话下。
燕归淡淡道:“已经叫人去了,我却有什么法子?”眼睛却看向陈兰桡。
陈兰桡心神不宁,很想亲自去接思奴,但师神光重伤,这种情形下,却不能离开他,只不过看清燕归的眼神,她却仿佛明白,燕归绝不会这么容易放思奴,因为他知道,思奴若留,她必然会走的不安心,甚至……
陈兰桡觉得燕归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玩什么花招,但却又相信以燕归的能耐,总会有法子做得出的:如果思奴顺利来到,自然是好,她甘愿走调,但如果思奴不来呢?
煎熬的等待中,那名侍卫终于返回,怀中空空如也,跪地道:“殿下,那陈国太子妃不肯放开孩子,抱着婴孩在殿内大哭大叫,声称若是属下们靠近一步,她就抱着孩子触柱自尽。”
陈兰桡微微头晕,分不清这究竟是燕归的花招,亦或者真的是王嫂的确如此,但是思奴是来不了了,这个却千真万确。
心中一阵难过,陈兰桡仰头看师神光,眼中泪光闪烁:“神光哥哥……”事到如今,她总不能就撇下思奴就这么离开,何况师神光也说过,对武魏而言,有一名陈国王子做质就可以,留下思奴,如同留他在虎狼丛中。
师神光转头凝视着她,此时此刻如此危急之时,他竟还是神色如常,轻声道:“乖,我明白……”
他的手轻轻抚过陈兰桡的发端,目光温和令人沉静,陈兰桡微微闭上眼睛,刚刚重逢却又分离,心中万千不舍,忽然之间,却听到燕归厉声喝道:“住手!”
陈兰桡不知发生什么,想要转头看看,眼前却忽然一黑,身子无力地倒了下去。
师神光抄手将陈兰桡抱入怀中,抬头看着想要冲过来却终究未动的公子燕归,柔静说道:“我知道她会选择留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燕归看着他,目光中是深恶痛绝,他也知道思奴不走,陈兰桡必然不走,但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看似一派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居然会用“强掳”这种手段,他还以为只有他这种在陈兰桡眼中的“坏人”会这样做!
荣姬逼着太子琪,方才若非她喝止,燕归早冲过去。此刻荣姬望着师神光,眼中隐约有泪光,却毅然说道:“少主速速离开吧,希望少主多多珍重,奴婢在九泉之下,也会为少主祈福。”
师神光抱着陈兰桡,走到荣姬跟前:“你做得很好,但……”他看一眼太子琪,微微附耳,对荣姬说了句什么。
燕归喝令宫内侍卫尽数闪开,放师神光出宫,宫外准备好马车,师神光抱着陈兰桡上车,打马出城而去!
宫阙内重新归于平静,太子琪靠着荣姬,被点了穴道,昏厥过去。
燕归坐在桌后,举手将杯中酒饮尽,双眼盯着对面的荣姬:“你的主子离开了,只留下你在此受死,我倒是好奇,你心中此刻的滋味,真的无悔无憾无惧?”
荣姬娇笑道:“能让名闻天下的公子燕归被我所迫,这种殊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是了……左右闲着无聊,不如我给公子讲个故事?”
燕归双眸眯起:“哦?”
荣姬想了想,道:“从何说起呢?对了……要从一个天真善良的少女无意中救了一个中毒潦倒的王子说起……”
燕归本正举杯,闻言手势一停,眼神锐利地看向荣姬:“你说什么?”
荣姬咯咯一笑,道:“看殿下的表情,奴婢就知道……这故事,一定会是个好故事。”
☆、第30章
一句话石破天惊。燕归冷看荣姬,猜不透她究竟是真的知道内情,还是故布疑阵,但他隐约明白,此女有恃无恐之态,恐怕跟师神光方才临去那数声低语有关。
侍卫们都在殿外,殿内只有燕归,荣姬跟昏厥的太子琪三人,一刻沉默,万籁俱寂。
燕归眼底掩着霜冷之色,漫不经心开口:“是好故事还是坏故事,你何不仔细说来听听。”
荣姬单手托腮,袖子下滑,露出粉腻雪臂,她身子斜倾,微微歪头,凝视燕归,双眸中透出勾魂夺魄的诱惑之意。
此前她便是用此等手段勾得太子琪入彀,但此刻她流露这等名花含笑姿态,足以让所有男人都心猿意马,但对面那人,却依旧端坐,面色淡漠,冷冷然,不解风情。
荣 姬见他不为所动,不由一笑,道:“记得,那年我奉命初入宫掖,经验尚浅,只以宫婢的身份走动,也没什么要紧的任务指派,因为面生,不免被些有资历的宫人欺 压,我倒是不以为意,不料有一次她们欺负我的时候,竟给公主撞见,公主大怒,处罚了几个带头之人,从此没有人再欺负我。”
燕归本来一片漠然,听了这段,眼底却隐隐有些波澜,便垂了眼皮,只是有些奇怪荣姬的声音里,隐约多一丝甜意,仿佛因为回忆而心生欢欣一般。
荣姬叹道:“我无意中把此事跟少主汇报,少主笑笑,就命我多留神公主的举止行为……我只好从命,从此有意无意总是接近公主,权当是公主的暗卫。不料,却给我发现公主那几日行踪果然有些奇怪,她常常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宫去。”
燕归起手自斟了一杯:“哦,不是出宫跟你的少主相会吗?”
荣姬大笑:“我们少主要跟公主相会,何必月黑风高?白日还厮混不够么?不如说是公主生了外心,去私会什么来路不明的负心薄幸野汉子……”
燕归听到“负心薄幸野汉子”,顿时抬眼,面色不悦。
荣 姬笑吟吟道:“我本来想跟上去查探,但公主武功不弱,人也机警,我怕打草惊蛇,便放弃了跟踪。只不过那几天贤妃屡屡生事,我便想公主可能是受气,所以故意 叛逆逃宫,直到有一天……太医院出了一件事,原来之前准备送到章国的二十颗辟邪丹全都不见,一并不见的还有贤妃叫人用各种珍稀药材制作的妙春丹,据说服下 后有让人容颜变美,美色长驻的功效。”
燕归听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一口酒噎在喉中,勉强吞了下去,神色颇为古怪。
荣 姬叹道:“这样一来贤妃自然是不依的,那些妙春丹里有好多味药物,都是世间罕有的,用了便是没了,女人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如花容颜,她本想利用这些妙春丹, 让自己容颜永驻,如今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气之下,咬定是太医院监守自盗,便命人将太医院所有人看押,若是找不回妙春丹,就要尽数斩首示众。”
燕归挑了挑眉,慢慢地叹了口气,道:“胡闹……”
荣姬眨了眨眼,问道:“殿下是说贤妃胡闹么?还是……”
燕归哼道:“说你的故事就是了。”
荣 姬笑道:“接下来的故事,我以为燕归殿下会猜到了,危急时候,那名善良天真的少女――不错,就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出面承认了辟邪丹跟妙春丹都是给她盗取, 救了那太医院一干人等。但是问她把那些丹药都弄去何用,她却支支唔唔说不出来,一会儿说是自己吃了,一会儿说是喂了狗儿,最后又说是扔到水里……殿下你 说,那些丹药到底去哪里了呢,当真是被狗儿吃了么?”
荣姬咯咯地笑了起来,看向燕归的眼神,若有所指。
燕归暗怀恼怒,默默隐忍,问道:“后来呢?”
“后来?”荣姬呼出一口气,手拄着腮,眼中又流露回忆之色,叹道:“后来,王上虽然恼怒,却当然不至于真的为难她,但贤妃却不依了,到底命人打了她十几杖出气,又叫王上下令禁足三个月。”
燕归听到“打了十几杖”,眉头不由皱起。
荣 姬目光一转,看的分明,冷笑又道:“虽然行刑的人不敢用上十足力道,但毕竟有贤妃威吓,到底是伤着了的,我亲眼看到霜影给她上药,她疼得连声叫,却又怕被 人听见……我也瞧见她走路一瘸一拐,十分可怜……本来我想……这样也好,从此以后她应该会安生些了,不料当天晚上,她居然又故技重施,背着一个包袱,逃出 宫去,因为她有伤在身,走走停停,行的甚慢,我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就大胆跟上,一路跟着她出了城,居然是往乡间而去……我远远跟随,后来终于发现……”
她慢慢说到此刻,忽然之间,外面响起一声怪音打破沉寂。
回 忆的梦境戛然而止,燕归跟荣姬双双转头,却见殿外的天际,有什么冲天而起,在空中留下蜿蜒的白色痕迹,到了至高处,却又炸裂开来,出现一个金光闪闪、张牙 舞爪的兽状烟火,烟火闪闪烁烁,停留片刻,才缓缓消褪,但烟气宛若灰白的云朵,在空中凝聚,久久不散,望过去就仿佛一个奋起四蹄的神兽,隐身云雾之后,自 天际飒沓而过。
荣姬见状,精神一振,脱口道:“太好了!他们安全了!”这正是师神光的信号,看这距离,必然是他顺利脱困出城了。
燕归皱眉往外看了一眼,嗤之以鼻:“麒麟?”
荣姬笑着斜睨他,道:“我们少主对公主情深意厚,所以叫能工巧匠设计的麒麟烟火,作为他独一无二的信号。”
燕归道:“用麒麟为信,麒麟就是他的了,可笑……好了,你已经成功拖延了时间,现在该放了太子了吧。”
荣姬看出他眼中的凛冽杀机,却视若无睹,只道:“我的故事不好听么?殿下竟说我拖延时间……”
燕归道:“故事不错,奈何有头无尾。”
荣姬眯起双眼,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有头无尾,莫非你就是故事中人?”
燕归冷笑不语,荣姬却忽地道:“实在可叹,倘若公主知道她不顾一切所救之人,竟然是覆灭陈国的元凶,不知该是什么反应呢。”
燕归拍案而起,盯着荣姬,浑身杀气四溢,虽然不曾动手,却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荣姬看他反应,眼神逐渐尖锐,厉声道:“果然公主暗夜出去相会的是你?这么说,那些辟邪丹跟妙春丹,必然也是公主偷去给你吃了?却没想到……”她咯咯笑了数声,笑声却隐隐凄凉,笑过之后,却又叹道:“孽缘,真是孽缘!”
燕归见她神色古怪,便问道:“你感叹够了么?”
荣姬看看他,却道:“你为何要骗她,为何要恩将仇报?你是否早有图谋!”
燕归见她大有逼问之意,皱眉道:“你说什么!”
荣姬瞪着他的双眼,怒斥道:“她为了你,就算有伤在身,也要冒险出宫,你可知道,当你不辞而别,她伤心许久,每每找我哭诉,因为不知你生死下落,又甚是担心……”
燕归心头震动,对上荣姬眸子,怔怔问道:“你……说什么,她、她跟你说……”
荣姬却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她若是知道真相,会多么伤心失望?还好,还好……我今日就杀了你这恶徒!”
荣姬说罢,居然跳上桌子,双足在桌面轻轻一点,如灵雀腾空,向着燕归扑来。
燕归心中震惊,见她来势凶猛,便拔剑迎敌,荣姬的匕首跟他的长剑交击,发出铿然声响。
燕归若是反击,自然会将荣姬击败,但他望着荣姬发红的眼睛,竟下不去手,便将她往外一格,问道:“她还对你说了什么?她……怎会对你说这些隐秘之事!”
荣姬后退一步,冷笑答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少主一定会好好珍惜她,比你强上百倍!”她说着,便又狠狠冲上前来。
此刻外头的侍卫们听了动静,有些便跃了进来,其中亦有太子的近侍马元,见太子晕厥地上,忙冲过去扶起,解开他的穴道。
燕归见人越发多了,把心一横,决定速战速决,几个回合后,他当机立断反转剑背,在荣姬肩头一拍。
荣姬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跌飞出去,有侍卫上前欲动手,燕归喝道:“住手!”
正巧太子琪悠悠醒来,他被困许久,怒火冲天,见状立刻叫道:“速速杀死这贱人!”
马元提剑来取荣姬性命,燕归看着她凛然不惧的眼睛,叫道:“且慢!”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锋利的剑刃刺入荣姬胸口,而她竟毫无反抗。
燕归匆忙中一掌拍开马元,但荣姬已经吐血倒地,燕归抢上一步将她扶起,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师神光临去跟你说了什么?他是否也知晓此事……”
荣姬微微睁开双眸,虽然濒死,眼中却透出几分狠绝笑意,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呵呵……”她笑了两声,目光逐渐迷蒙,不再看着燕归,而是看向虚空中的某处,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一种十分欢喜的神情来。
燕归咬牙,抬手在她背心一按,暗送一股内力,扭头喝道:“快去请仇先生!”
☆、第31章
太子琪分外恼怒,害他无比凄惨的荣姬不但未被即刻处死,反而给燕归好好地护了起来,又请了仇如海来治疗。平素燕归对他言听计从,从无忤逆,不管是他如何为难,燕归所做的无非都是低头认罪,可这次燕归却不理他的暴怒,执意送了荣姬入殿内抢救。
看着他沉默冷然的背影,太子琪七窍生烟。
侍卫马元低声道:“殿下倒是不必急在一时,如果那女子被救了过来,殿下正也可以细细地折磨她,岂不比一刀杀死更好?”
太子琪一听,这才转怒为喜,正好少傅关承来到,见太子琪无恙,便道:“燕归殿下明明已经在太子殿外布下重兵,就是唯恐有人对太子不利,为何还会让刺客趁虚而入?何况太子还有贴身高手护卫!”此刻他自知道原因,不过是一语双关,又斥太子琪被色所害,又暗指马元失职。
马元被他瞪了一眼,垂手不语。
太子琪道:“跟他们无关,谁能想到那贱人居然是师神光的人呢。这可恨的师神光,今日大好机会,竟又给他逃走,逃走不说,居然还把陈兰桡也带走了……”太子琪又恼又恨,愤愤不已。
关承觉此话刺耳,斜睨太子琪:“殿下说什么,陈兰桡纵然留下,也已是燕归殿下的未过门妻子,殿下惋惜什么?”
太子琪语塞,却又昂头道:“你怎么口口声声燕归殿下,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还不是因为燕归低估了师神光能为,有失周全,害得孤也跟着受惊一场?”他反咬一口,居然振振有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