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梓道:“这菜却是太少了些,明儿我叫御膳房多添几道菜,你这里这么多人,还有这孩子……”说着就看思奴,笑道:“倒是可爱的很,我那宫内冷清,妹妹得闲带着他过去,也好热闹热闹。”
兰桡不晓得她此番来是什么意思,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以礼相待,她的身份又是皇后,不管如何,都要好好地应对才是,于是也道:“思奴正是吵闹爱玩的时候,只怕打扰了娘娘,既然如此,以后我会带他过去的。”
朱丹梓听了,才又道:“这样才是好的。”又说了几句当下的话,过了一刻多钟,才去了。
等人都离开后,霜影跟紫姬才围上来,一个说:“今天太阳是打哪里出来,皇后怎么亲自过来了。”紫姬道:“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次日,膳房送了御膳过来,果真是多了几道出色的佳肴,紫姬不放心,自己用银针一一试过,又特意先吃过了,过了会儿见无事,才许陈兰桡用。
陈兰桡叹了口气,才吃了几口,就觉得胸口烦闷,竟有种欲吐之意,又怕他们惊慌,就只忍着,喝了几口水压住。
又过了两日,听闻前方魏军打了胜仗,但燕归却并没有传信回来,陈兰桡亦惊亦喜,但一想到魏军赢了,自然就是师神光输了,也不知他情形如何,于是这喜悦即刻冰消。
将近黄昏,西天边上几片云被霞光染的血红,照的整个宫殿也透出一些悲烈的艳红色,亭台楼阁浸润霞光之中,透着虚幻之意。
忽地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惨叫,有人跌跌撞撞跑过长廊,竟然直奔陈兰桡宫中。
彼时陈兰桡正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不由睁开眼睛,而紫姬早听到了动静,闪身掠了出去,兰桡见状,就又闭上眼睛养神。
紫姬闪身出外,几个小太监宫女正也看向来人的方向,却见那人竟然是福安公主,只是满面惶急惊悸,仿佛身后有老虎来追一般。
紫姬见状有异,三两步上了前去:“公主怎么了?”
福安公主见了她,如见救星,紧紧地将她的手臂握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救、救我……带我见姐姐!”
紫姬不明所以,但见廊下人多嘴杂,便只急忙安抚,将福安带着往殿内而去。
此刻,就在前方不远,有几道人影闪现,往此处张望了会儿,竟未靠前,只默默地退了。
福安已经跑得腿软力竭,又因为受惊,简直六神无主,紫姬扶着福安进殿,陈兰桡睁开眼睛:“怎么了?”
福安丢开紫姬,踉跄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陈兰桡,尖声哭道:“姐姐救我!”
陈兰桡吃了一惊,这才有些回神:“发生何事了?别急……”张手抱住福安,低头看她,见她双眼通红,神情恍惚,竟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福安靠近了陈兰桡身边,才有些安稳下来,看看左右,紫姬便叫那些小宫女退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三人。
福安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小声说:“姐姐,我、我看见了不该看的……”
陈兰桡轻轻拍拍她的背:“到底是怎么了呢,你慢慢说。”紫姬便去倒了杯茶来给她,福安哆哆嗦嗦喝了口,才道:“我、我先前在御花园,折了两只花儿……我、我因想起前些日皇后娘娘跟我说,叫我常去的话,所以我想着过去……不料,才走到偏殿,我见到……”
陈兰桡听跟皇后有关,心也不由地一紧,紫姬看着两人,就走到殿门口往外瞧了眼,见并无异状,就又走到窗户边儿上,往外看了会儿,隐隐地望见前方那假山后似乎影影绰绰地。
紫姬皱了皱眉,回身来附耳向陈兰桡说了几句。
福安却并未留意这个,断断续续,自顾自说起方才所见那惊魂一幕来。
福安走到偏殿,看着手中那两只花开的甚好,正有些高兴,忽地见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走过,她定睛一看,认出就是终南侯。
终南侯到了皇后殿,却并不入内,反而左右看看,最后转往后面而去。福安呆呆看着,心道:“四哥来这里做什么?若是谒见娘娘,怎么却并不进去呢?”
福安想不明白,却动了好奇之心,在宫内这原本是大忌,但福安向来是个天真的,心中一动,就迈步顺着终南侯离开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正 宫的后殿,无人看守,福安来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终南侯的影子,福安站在院中,见周围寂静非常,风吹过来,吹动了墙角的草丛,发出簌簌声响,风中竟带冷 意,福安瑟缩了肩头,心里竟有些害怕,也开始后悔自己唐突,她转过身,正欲再离开,耳畔却听到一声悄然不闻的异响……
福安开始还以为自己错听了,脚步一停,站着不动,转了转头细听了会儿,果然又听到几声,却像是喘。息声似的,隐隐地还带着笑。
福安大惊,此刻她已经听出这喘。息声响是男子的,而且正是终南侯的声音。但是先前那一声……却像是女人的声音……
福安的心忍不住大跳,隐隐地察觉是有什么事,此刻那声音又连绵地低响了数声,福安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挪动脚步,顺着那声音来的方向走去,走上台阶,站在后殿门口,探头往内,却见殿内森凉,光线有些暗淡,也并不见人,但那声音却更响了些。
福安口干舌燥,目光转来转去,终于看到远处屏风后面,露出一角……看着那交杂在一起的衣裳,福安的眼睛逐渐睁大,男子的衣裳自是方才所见终南侯的,但是女子的,却是……
福 安看着那样鲜明的花纹,刺目的颜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也忍不住惊呼了声,这一声惊呼,惊动了屏风后的人,也惊动了福安自己,她情知闯了大祸,跳 了起来,手抖的竟连花儿也握不住,两朵花跌在地上,而福安转过身,脚步一动,差点跌倒,她死命扶着柱子,拼尽全力往外跑去。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福安颤抖的几乎要哭出来的低声诉说,余音袅袅,如同烟雾散于空中。
陈兰桡看着福安,纵然听得分明,却也是不敢相信的,只有紫姬冷笑了笑,并不以为然,只因此等事对她来说,也算是司空见惯不太稀奇了,而且对紫姬来说也着实不太上心,关她何事?她倒要高兴才对。
福安说完,便又握紧了陈兰桡的手:“姐姐,我该怎么办?他们……一定知道是我了,必然不会放过我的……我好怕……那日我去见皇后,还听她说‘将其千刀万剐’什么的,那种语气,实在可怕极了,我知道她必然是做得出来的。”福安深深恐惧,红着眼,泪如雨下。
陈兰桡微微吸了口气:“别急……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呢?毕竟你没见到她的脸,只是终南侯在宫内胡为,倒是该追究他的罪才是。”
福安哭着摇头:“除了她,谁敢穿那皇后的衣裳呢……何况我现在也回想过来了,那声儿也是她的。”
紫姬忍不住想笑,便道:“这倒是好玩了,不知皇上知道这件事,是喜是悲呢?”
陈兰桡咳嗽了声,横她一眼,紫姬施施然地走到窗户边上,仍是看着外头。
陈兰桡便道:“你先不要哭,这件事也不要对别人说……”
福安是慌极了,毫无主张,此刻才发现她虽然是公主之尊,但是上无母妃,也无父皇,只有一个皇兄,却远在前方争战,自是帮不了她,宫内只有皇后只手遮天,要是想杀她灭口,也是寻常的事,何况之前有个福明犯案在拿,如今若是轮到她,也自是容易。
如今所能倚靠的,却只有这位本来是“外人”的陈国公主了。
福安便道:“姐姐,我该怎么做?这宫内,我是不能呆了。”
陈兰桡道:“这是傻话,你不呆在宫内,却去哪里呢?”
福安流着泪,把心一横道:“姐姐,其实不瞒你说,前儿听你说源哥哥不会回来……我就起了去找他的心思,如今我想、我想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北都,去找他也罢。”
陈兰桡大惊:“这是什么话呢?”
福安此刻也顾不上羞怯了,决然说:“姐姐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我早就喜欢上了源哥哥……我、本想等他回来,如今他不回来,索性我就去寻他,也躲了宫内这场是非。求姐姐助我!”
陈兰桡只当她是受刺激过度,哭笑不得:“这不是等闲之事,你是大魏的公主,怎么能忽然离宫?”
福安道:“我知道姐姐在庆城的时候,也是经常微服出宫的,我又有什么不可以?何况留在这宫内,迟早晚也是脱不出毒手的,姐姐若是不帮我,就是要眼睁睁看我死在这里了!”
福安低声说到最后,想到自己无父无母,兄长也护不了,此刻简直是孤立无援,陈兰桡再不帮忙,自己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一时悲从中来,便放声大哭。
陈兰桡心中为难,紫姬回头看她,向她使了个眼色。
陈兰桡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紫姬道:“公主你看。”陈兰桡举目看去,她也是习武之人,眼力极佳,顿时便看出前方的异样。
耳畔听着福安的哭声,陈兰桡皱眉道:“他们也太狠辣了些,难道真的非要杀人灭口不可吗?”
紫姬微笑道:“不然如何了,这种事自然是斩草除根最妙,我还嫌他们动手太慢,竟容人逃了出来……”说到这里,紫姬又道:“但如今连我们都知道了,只怕情形大不妙了,若不是他们怕出手惊动刀门的侍卫,恐怕早就动手了……公主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兰桡想了会儿,回头又看一眼福安,忽然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紫姬眼睛一亮,问道:“公主有主意了?”
陈兰桡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是与虎谋皮而已……你靠近些,我同你说……”紫姬忙俯首过来,陈兰桡在她耳畔低低地叮嘱了几句,紫姬的脸色几度变化,终于就点了点头。
紫姬离开之后,福安略止了泪,陈兰桡替她擦擦脸儿,道:“行了,我有主意了,你不要哭,现在把衣裳换一换。”
福安愣愣怔怔:“姐姐你有什么主意了,是答应我了吗?”
陈兰桡看着她哭的一派狼藉的脸,便又叹了声,道:“你不比我,你是从小就在宫内,不曾出去过的,其实宫外并不比宫内要安稳多少,同样的危机四伏……更何况是争战的地方,越发凶险,随时都能丢掉性命,这样你也要去吗?”
福安听了,眼中却透出坚毅之色,道:“我是不怕的,与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在宫内,我宁愿去搏一搏!死了也是甘心的!”
陈兰桡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却泛起一丝淡淡地酸苦来……当初年少不经事的她,何尝不是如此,想着天大地大,而她就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般,可以四海翱翔,却终不料,有朝一日仍是被囚在这北都的皇宫大牢之中,旧日已成往事。
紫姬原本去找青牛,让他去寻他哥哥前来,不料紫鹿不肯来见,反对青牛说:“你去转告――我们刀门只听皇上调命,不知姑娘何人。”青牛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却不敢直接对紫姬这么说,就吞吞吐吐说紫鹿忙着呢。
紫姬见状,便道:“叫你做这么点儿事也不成,只被你哥哥压制,以后霜影跟着你,该如何是好!”
青牛不服:“你叫他做什么呢?有什么事吩咐我做不也是一样的?”
紫姬冷笑道:“你?你会使刀用剑吗?”
青牛咽了口唾沫:“你别欺负人!”
紫姬见他脸儿涨得通红,倒是也不忍再说他,便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只能另寻他法儿了……你替我传个信如何?”
青牛才缓过劲来,挺胸说道:“这有何不可?你快说,要传给何人?天王老子我也寻得去。”
紫姬笑道:“不是天王老子,这人你也是见过的……就是上回在酒楼上遇见的范大成。”
青牛歪头看她:“找他又做什么?我并不喜欢他。”
紫姬道:“谁让你喜欢他了,你只要去找他,对他说一声:公主有要事相商,叫他赶紧进宫一趟……就行了。”青牛一肚子疑问,被紫姬瞪着,又不敢问,就只好速速去了。
紫姬目送青牛离去,正欲回去回禀陈兰桡,却见迎面一人缓步来到,眼神很是不善地盯着她,冷笑道:“姑娘真好手段,使唤不动我,就去使唤我弟弟了。”
紫姬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呢,我瞧着令弟倒是比你好些,他巴不得叫我多使唤两次呢。”
紫鹿面罩寒霜:“你别太放肆了!你办这事,十分凶险,若是他有半分损伤,我饶不了你!”
紫姬娇声说道:“我也知道大人你有七窍玲珑心,何况疼爱兄弟心切,是绝不会叫他冒险的。”
紫姬猜到紫鹿虽碍于刀门,不肯出手相助,但是是绝不会坐视看青牛冒险,所以必然暗中安排人保护青牛,所以才有恃无恐。
紫姬说着,笑吟吟地往前欲走,不妨紫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我上回警告过你,别仗着有几分聪明,就来胡为,我若杀你,皇上可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紫姬手腕虽剧痛,面上仍笑盈盈地:“你舍得杀我,那就动手好了……以你的性子,要一个人的性命之前还会先警告一番,可是稀奇的很呢。”
紫鹿这人性子深沉,若是想杀一个人,多半是一声不响地就会出手,这样一再警告,却有些虚张声势之嫌疑,紫姬跟他是一路的人,所以很是清楚他的行事风格。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其冷如冰,一个其热如火,目光交错,明明都懂得对方是什么人,这种心情可是难以言喻。
此刻,正好底下巡逻士兵经过,紫鹿蓦地松手,紫姬后退一步,向着紫鹿行了个礼:“大人。”
紫鹿淡淡扫她一眼,冷冷一哼,紫姬嫣然一笑,摇曳生姿地迈步去了,一直到了拐弯,才猛地站住脚,额头冷汗刷地冒了出来,紫姬握着剧痛的右手腕,叫苦连天,低低啐道:“这该死的果然好狠,差点捏断我的手。”
☆、第85章
且说青牛一贯被紫姬小瞧,今番得了应用,便蹦蹦跳跳地去寻范大成,他也全无掩饰,到了范府,便自报了身份,叫人速传。
范府门人见他趾高气扬,不敢怠慢,忙进内报说宫内有人来到,范大成不知所以,出来见是青牛,果然毕恭毕敬,青牛只说:“贵妃娘娘叫你入宫进见,有要事相商。”
这来传信的若不是青牛,范大成怕也是不会轻易入宫的,近来魏国那些老臣行动频频,对他大不善,也已经有几名范派的官员遇刺,因此范大成出入都要格外小心。
此刻见青牛前来,又是传兰桡的命令,范大成情知有事,便忙叫了几名顶用的家人,一并火速入宫。
范大成匆匆往内而行,却还没有到贵妃的寝殿,就被一众侍卫拦下喝问,却并不是例行公事,而是有意拦阻。
范大成因知道宫内必然出事了,所以陈兰桡才特意遣青牛来叫,故而也不肯就此离开,那些侍卫见状,便很有动武之意,多亏青牛在场,仗着是燕归身边的人,把他们骂了一顿,但这些侍卫虽不敢十分为难他,却仍是不退。
正在两下对峙之中,却见贵妃身边的一名婢女领着几个太监宫女过来,青牛见了,便跳上前,道:“蓉蓉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我把人叫来了,奈何这些混账居然不肯放行。”
紫姬便笑道:“他们都是宫内当差的,也是奉命行事,不要为难他们。”
青 牛睁大眼睛,范大成在旁相看,不知陈兰桡究竟是弄什么玄虚,紫姬向着青牛一眨眼,仍是笑吟吟道:“既然不许进见,那就请范大人回去吧,有劳改日再来就是 了,你们随着奉行送范大人出去吧。”紫姬轻描淡写地向着身边两名小太监吩咐,那两名太监垂着手低着头,便走了过来。
青牛满心莫名,以他脾气本是想问的,却分明看见了紫姬那个眼神,就窝着心头疑问,顺势道:“这样啊,哼,那也罢了……”说着,就又瞪了几眼那些侍卫,喝道:“你们这些人十分放肆,我怕你们对范大人无礼,少不得我送他出去了,你们该放心散了吧?”
青牛就转过身道:“范大人,真是有劳你白走一趟了……请吧?”做了个请的手势,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紫姬身边那两名小太监默默地也走过来,就跟在青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