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奭爬的很快,戴长乐摒住呼吸,生怕太子掉下来,见刘奭爬了有两人多高,方笑道:“太子殿下做的好极了,若是觉得稳当,不会摔下来的话,再往上爬一爬,待会不论那熊干什么,只管抱好树干就成,忍过去,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刘奭站在树上,瞧见王奉光和狗监带着狗撵了过来,于永一身是血,又跟了上来。妹妹和广哥被娇娥护在怀里,还好,还好。
“长乐叔,您要小心。”
“喏,太子殿下只管放心,以前戴叔叔跟着你父亲打猎,曾经徒手打死熊呢,”戴长乐自我吹嘘了一通,只为了宽刘奭的心。
熊已经入了林子,一路寻了过来,戴长乐的呼吸都要停顿了,几乎能将自己憋死过去,黑熊路过的地上都是淋漓的血迹,猎犬们已经循迹而至,犬吠和熊吼声交杂在一起。
戴长乐知道,只要拖到狗群和虎贲们撵上来就行,太子在树上,只要不掉下来,比在那里都安全,他将佩刀攥的紧紧,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猛烈跳动。
两只高大的猎犬已经率先找到了黑熊,扑咬了上来,但显然不是黑熊的对手。黑熊准确地找到了树下,对着树梢的刘奭大吼了一声,戴长乐瞅准时机,将手中的佩刀捅进了黑熊的胸前,没柄而入,又抽了出来,黑熊转过身来,两只猩红的眼,怒视着戴长乐,身后又有几只猎犬袭了上来。
黑熊压根不理会猎犬的撕咬,伸出一只大掌朝戴长乐拍了过来,戴长乐知道利害,朝后跳了几步,黑熊扑了个空,低吼了一声,另一掌接踵而至,戴长乐被树根绊住,转不太开,正想着完了,蜂拥而上的猎犬将黑熊撕咬的不耐烦,腾出一只熊掌拨开猎犬。
趁着这个功夫,戴长乐又乘机朝左后方跳了几步,想将这黑熊引开。
黑熊却不再跟上,又转向刘奭在的那棵树,于永此时已带着余下的虎贲们跟了过来,于永跃到树前,一刀一刀地戳在黑熊的肩膀和前胸的位置,一人一兽围着那棵树打转,于永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只是麻木地一刀接着一刀朝黑熊刺进去,拔出来,躲到树后,再冲出来刺进去。
黑熊发出阵阵吼叫,熊掌不时地拍在树干上,戴长乐焦虑地朝树上看去,生怕刘奭被震了下来。
刘奭紧紧抱着树干,在树上看着众人与黑熊周旋,虎贲们用力地将戈戟戳中黑熊的后背,于永在前逗弄,那熊慢慢的不动了不吼了,于永给出了最后一击,也许是刺中了心的位置,那熊像个人一般,大声呻吟,倒在地上死了。
虎圈里也传来了一阵虎啸,刘奭竟然听出了悲凉。
于永也倒了下去。
这次事发突然,但好在皇子和公主们都没有受伤,死了五六个小黄门、十几个虎贲,于永背上和左臂上被抓伤,深可见骨。
王皇后立即传了太医令来,给于永疗伤,还好未伤及内脏,只是与熊缠斗时脱了力,多多将养即可痊愈。
几个惊魂未定的孩子坐在椒房殿,等着家人子熬制安魂汤,听说于永没有性命危险,都欢呼起来,他们这几个孩子如此这番,竟有了同患难之感,于永已不再只是个臣子,而是个亲人或者好友了。
刘钦脸色一直惨白,一向勇猛的二皇子今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戴长乐不免有些担心,刘钦一言不发,默默喝了安魂汤,便告别皇后,回了张婕妤处安歇。
王皇后忙着照料刘奭和刘念,也没有放在心上,让小黄门和得用的家人子一路护送到了张婕妤处。
倒是大公主刘施的生母华婕妤听到消息后,连忙赶到椒房殿,像个老母鸡一般,张开霜翅护住刘施,念叨个不停。
华婕妤是刘询刚称帝时入的宫,年岁已大,只有这一个女儿,看得如同眼珠一般,看起来比刘施受的惊吓还要大。
刘施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娇娥,娇娥却很能体会华婕妤的心情,她紧紧地抱住广哥,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方才那一幕太过于血腥,弟弟还小,魂魄未稳,若是被吓出了事该怎么办,又万幸太子无事。
娇娥觉得像是在鬼门关门口绕了一圈一般,这富丽堂皇皇宫真是可怕的厉害。
刘询闻讯从上林苑赶回,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王皇后已经命太医好好看过这几个孩子,又哄着刘奭和刘念都在椒房殿睡下。
娇娥姐弟也被她用好言好语安抚了一番,又赐了玉如意压惊,由戴长乐派人将姐弟两送回家中。
林氏的月份越大,怀的越不安稳,娇娥和广哥都瞒着林氏,夏婆子吓得在院子里摆了火盆,烧了艾草,熏得到处都是烟,非让娇娥和广哥跳个几次驱邪,又嘱咐着这两日身体若有不适,一定要说出来,小孩子的魂魄不稳,受了惊吓,若有了失魂症就麻烦了。
皇宫里龌龊多啊,赵义摸着广哥的小脑袋感慨,林天也被吓得不轻,叫娇娥和广哥日后只管称病,皇宫里还是少去为妙。
刘询是在阴谋中出生的,他出生后没多久,家人就全都没了。
在掖庭长大的他,一向知道这皇宫里充满了阴谋和龌龊,看着喝了安魂汤陷入沉睡的刘奭和刘念,刘询咬牙切齿,他和许平君的这点血脉,就这么让这些人容不下吗?
王奉光查出,太子身上被熏制了熊胆和马茜草熬制的药膏,这种味道能够在春天吸引到冬眠刚醒来的成年雄熊,是深山老林中经验老道的猎户们采用的法子。
听戴长乐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景象,刘询自行减去了自吹自擂夸大其词的部分,但即使打个折扣,也已经及其凶险了。
当听到戴长乐说当时太子让弟妹们快跑,黑熊的目标就是他时,刘询的心猛地一缩,小小的刘奭在这后宫已经有了直觉,面对危险的直觉,生为太子,这类危险将会不断出现,防不胜防。
☆、第135章 开府
戴长乐见刘询脸上颜色难看,插科打诨道:“太子殿下颇有皇上的风范呢,站在臣的肩上爬树,就象当年皇上站在臣的肩上爬墙一般,又稳当又快。”
刘询没什么好脸色,瞪了一眼道:“朕封了刘奭做太子之后,还一直没有给他开府,你日后便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做太子詹事吧。”
太子詹事是太子府中第一人,秩俸二千石,戴长乐被这个好消息惊的说不出话来,大张着嘴,更象个没有合上的抽屉了。
“太子的命是你舍身相护救来的,日后你就跟着太子吧,”刘询铁了心,要给太子打造一个铁班底。
昔年,魏相和许广汉担心太子的安危,建议由许广汉的弟弟许延寿亲自率兵保卫太子,被疏广劝阻,说:“太子是大汉的太子,不是许家的太子,不应当行事如此小器,让太子远离了臣子们。”
刘询当年觉得有道理,现在想来,刘奭总是身处险境,就是没有心腹,就是刘念所说的心腹。
没有心腹的太子是危险的,即使宫里有着支撑他的王家也是一样不成。
戴长乐从未想过刘询会将他指给太子,等回过味来,百感交集,道:“臣一定为了太子,肝脑涂地。”
以太子詹事的身份呆在太子身边,就意味着将来太子登基之后,戴长乐是新皇身边的第一人,不仅当下的富贵,就连今后的富贵都得到了保障。
“史丹那边……”戴长乐有些疑虑,史家对刘询也是有大恩的,太子詹事的位置给史丹其实更合适。
“你又不会一直做太子詹事,如今太子还小,你先护着他吧,你若是改不了嘴巴大的毛病,太子詹事又能做几年呢?”刘询斜斜看了戴长乐一眼。
不得不说戴长乐除了嘴巴大点,性格痞赖点,眼光短浅点……但是很忠心,这样的人放在太子身边,也还算妥当吧。
“敢情皇上还没过河就打算拆桥啊。”戴长乐明白了,苦着脸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刘询懒得和他废话,叫了弘恭来,宣了几道旨意。
太子开府,戴长乐为太子詹事,夏侯建为太子太傅兼太子门大夫,严彭祖为太子少傅兼太子洗马,于永不再担任虎贲中郎将,改任太子卫官,负责太子安危。
赐黄金百斤给虎贲中郎将于永,保护太子身死的虎贲郎和小黄门均厚葬,并赐黄金十斤给家人,赐狗监黄金二十金,太子身边的中黄门、小黄门、家人子均下掖庭,虎监、熊监、六厩监下掖庭,均由掖庭审讯,找出真凶。
其实这个真凶,刘询也心中有了数,能谋划这样事情的人得对王奉光的性情、两个皇子的行踪掌握的很清楚,此人的目的除了要对付太子,只怕还想对付赵家的两个孩子。
黑熊发情,只会追着目标,不会伤害到其他人,谋划者未必敢直接要了太子的命,但太子素来胆小,前次在腊日就受了惊吓,病了一场,如今直面黑熊,说不定就能吓个好歹出来。若是太子有了事,只怕王家和赵家姐弟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真是一环套着一环。
无人时,刘询方抽出佩剑将几案砍掉一角,凤目微眯,紧抿双唇,若不是……哼!
这一夜,皇帝留在椒房殿,亲自守着一双小儿女,直到天明。
刘奭醒来后,除了脸色略微苍白,觉得疲累外,竟然没有象腊日驱疫那般大病一场,还安慰一脸疲惫的父亲,也不再象以前那般为身边人求情,刘询知道这个孩子长大了。
可刘念却没有这般好运,昏睡了几日,醒来后每日都要发几个时辰的低热,太医说长公主是受了惊吓,小孩子魂魄不稳,需要好生调养。
刘询看着那酷似许平君的小脸烧的通红,心中大痛,张婕妤也派了家人子,前来求皇上去看刘钦,一向身体健壮的刘钦当日回去并没有什么事,却在第二日发起了热,慢慢说起胡话来。
听了此言,刘询眼中神情复杂,最终还是去看了刘钦,回到椒房殿后,皇帝心情很不好,又叫来弘恭宣旨。
命张彭祖为虎贲中郎将,封刘钦为淮阳王。
张千秋本不知情,见皇上前脚给太子开府,后脚就封了二皇子为淮阳王,心中觉得奇怪,仔细盘问之后,才知道竟然在宫中发生了这种事,张千秋气的十个手指发抖,找到张延寿,劈头就骂:“你不知道霍家怎么倒的?为何自作主张?”
“皇上并未相疑,否则怎么会封二皇子为淮阳王?”张延寿争辩道。
知道赵家姐弟频频入宫,和太子交好,张延寿就想到了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太子被疏家叔侄教的懦弱,腊日驱疫鬼都能吓出病来,多受几次惊吓,就算是身后有王家和许家又能怎么样?即使吓不死,大恐伤肾,做人的根本也会坏了,这样的太子又有什么用?
可是没料到太子竟然没事,刘钦反而病了,张延寿正在这里犯愁呢,大哥却来胡乱指责了,若是三弟就会想着法子帮着自己。
“真是气死我了,父亲不是说了不要轻举妄动吗?我也再三叫你不要带着三郎胡闹,”张千秋实在不懂这个弟弟。
“父亲就是太谨慎了,皇上又不是武帝,太子不中用……”
“啪”的一声,张千秋听不下去了,给了弟弟一个耳光,张延寿大怒,但又不得不忍住,只是扶着被打的那半张脸,瞪着大哥,谁叫大哥教训弟弟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愿意惊动父亲,你好自为之,皇帝先为太子开府,又接着封二皇子为王,名义上是恩宠,实际上是明白告诉你们要收手了,二皇子与太子之位无缘,皇上惦记着那点情谊,还愿意信任三郎,你们再折腾,迟早会把那点情谊败光。”
见张延寿还是不服,张千秋问:“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都会被封王,二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的岁数相差并不大,为何不等个几年和其他皇子们一起封王?而是巴巴的赶着在太子开府之后?这中间隔了几日?”顿了顿,又瞪着张延寿道:“我都是因此起了疑心,才查出宫里出了大事的。”
张延寿将信将疑,摸了摸红肿的脸,道:“大哥……”
“别再闹事了……就听了父亲的话又如何?”张千秋来了硬的来软的,央求二弟老实些。
张延寿勉强地点了点头。
张千秋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临出门丢下句话,“希望你说到做到。”
弟弟们一心只想着扶二皇子做太子、与赵家为敌,而张千秋却焦虑地等着西域的消息,明知道冯世奉的确厉害,莎车国应当会是不堪一击,张千秋还是抱着侥幸,希望冯世奉兵败,也希望弟弟们能不自找麻烦。
众臣子们知道了太子开府的消息,纷纷去了戴长乐家中道贺,又去了于家探视于永。许嘉和于永感情深厚,去的更勤,于永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并未伤着骨头和脏腑,只需要多加休养即可。
许嘉去了几次都没有碰见娇娥,不免就多问了几句。
于永斜着眼睛道:“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赵大娘子?”
“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你那日救了她们,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不是。”许嘉辩解。
“她们来过了啊,每次都是你走了,她就来了。”于永道。
许嘉有些泄气:“为什么会这样?”
接着许嘉就来看的更勤了,还是没有遇见赵家大娘子。
“不会这么巧吧,一次都没有遇见。”许嘉嘟囔着。
于永有些无奈地瞧了瞧许嘉,虽然于永并未娶妻,可情窍却没堵上,当然知道许嘉喜欢上了娇娥却不自知。若是娇娥不是自个的外甥女,于永兴许会替许嘉将这个窗户纸捅开。
但眼下只有装傻。
“赵家大娘子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在家养着呢,”于永转了话题:“长公主的病好些了吗?”
许嘉更蔫了,道:“还是老样子啊,人都瘦了一圈了,巫师招魂都招了几道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太医都说只能慢慢养着,刘询近来脾气很差,在身边伺候的人个个都没有落着好,二皇子刘钦也一直病着,太医说是起初是思虑过度,吹了风,现在是积郁成了心病,小小年纪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心病。
许嘉心情不好了,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刘钦的确是有心病,刘奭遇难,让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以往和刘奭两个不对盘,相看生厌,后来因为广哥的缘故,才和刘奭好了起来,可内心还是不怎么服气刘奭的。
在那般紧急的关头,刘奭尽然让他带着妹妹跑开,说出那样的话,刘钦心里就有了想法,他觉得刘奭是知道些什么,至少当时是猜到了些什么,却还是不想牵连到他,刘奭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刘钦第一次这么难过。
当刘询下旨封他为淮阳王,将他搬离张婕妤主掌的桂宫,单独住在离太子宫不远的北宫,由王皇后统一照料时,刘钦私下里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小孩子说不出来的情绪,只能深埋在心中,心病便是这样来的。
两个孩子都病着,皇上的心情非常不好,刘奭忧心弟弟妹妹的病情之余,经常赐些药物和美食给于永养病,还赐了一些广哥爱吃的点心和果子到赵家,知道的人都说太子仁厚。
严彭祖却认为不妥当,上奏说赵家姐弟魅惑皇子和公主,若不是他们,皇子们怎么会陷入到危境之中,长公主和二皇子怎么会一病不起。
☆、第136章 福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