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裕解下两人的斗篷挂到一边,借着她心情好的机会,再一次问:“你打算何时跟我回家?”
谢蓁仰头问他,“这里不是我家吗?”
他抿唇,“这是国公府,不是我们家。”
顿了顿又说道:“皇子府才是我们家。”
她说:“欧阳仪住在里面,我不想回去。”
严裕坐在绣墩上,把她的左脚放在腿上,脱下她的鞋袜。她的脚每天都要上药,早晚各一回,一开始是丫鬟帮忙,有一次谢蓁被她们弄疼了,他从此便亲力亲为。他看了看,见已经好得差不多,估计明天就能下地了,倒了一些药膏在手心,轻轻地涂抹在她细嫩的脚腕上,“你跟我回去,我让她搬出去。”
谢蓁的脚被他抓在手里,很痒,她忍不住想动,但是越动他就握得越紧,最后仍不住抗议:“别挠我……”
她的眼睛像月牙,但是嘴巴却撅起来,“那她以后想回来怎么办?她住在外面,你常去看她?”
严裕顿了顿,语气坚定:“不去。”
谢蓁见他抹好药了,便把脚缩回来,自己慢吞吞地揉了两下,才套上袜子。
每当她的脚在他手里,她总觉得很不安全……
他想了半天,“我让赵管事找一个好人家,把她嫁过去。”
不过欧阳仪仍在孝期内,暂时不能嫁人。严裕便先叫来吴泽,在别处为她选一座宅子,让她先搬过去。
吴泽这两天都跟着他留在国公府,闻言下去办了。
没过半个时辰,他去而复返。
严裕问他:“宅子选好了?”
他说没有,却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府里来人,说那匹马失控的原因查到了。”
严裕站起来,走到廊下,“详细说。”
吴泽便一五一十地道来,前天皇子妃出事以后,管事便让人把去过马厩的名单全列了出来。统共没几个人,马厩里养马的人就那几个,每一个都仔细盘问过了,谁都没有嫌疑。然而有一个人的行踪却比较古怪。
那人既不是马厩的人,工作范围也不在这附近,却在谢蓁准备回国公府的时候,出入过马厩一次。
此人正是前阵子被赵管事吩咐去洗恭桶的晴霞。
自打晴霞被降为下等丫鬟后,一直对谢蓁怀恨在心,她等候这个机会大概很久了,才会往马的饲料里加入能使马精神失常的药物。
管事找到她时,她死活都不肯承认,最后管事让人打了她二十板子,并威胁她若是不老实交代,便将她打死为止。她才哭哭啼啼地承认了。
严裕听罢,寒声问道:“人呢?”
吴泽回禀:“如今被关在柴房里。”又问,“殿下要如何处置她?”
严裕拂袖回屋,留下冷冷的二字:“杖毙。”
吴泽怔了怔,回去跟赵管事传话。
赵管事几乎每天都差人询问严裕何时回去,然而严裕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时说服了谢蓁,何时再回吧。
吴泽带话回去,赵管事领着人去柴房把晴霞从里面带出来。短短几个月,她就跟当初干净秀丽的丫鬟判若两人,一身脏污不说,头发蓬乱,身上还有上回被打的伤。如今被人带出去按在板子上,她听到赵管事无情地吩咐两旁的人:“殿下说了,要将人杖毙,你二人看着打吧。”
说罢退到一旁,不再管她死活。
晴霞有如五雷轰顶,呆愣半响,待板子落到身上才觉得惶恐,不断地哀求:“赵管事,婢子错了……求您绕了婢子一命……”
可惜这事却由不得赵管事做主。
谋害皇子妃是大罪,殿下没折磨她,直接赐她一死,已经算是便宜她了。原先她不老实,犯过一次错,本以为在后院能安分一些,没想到她心肠狠毒,竟想对皇子妃不利。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
院里求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管事走出院子,见多了这种事儿,也就越来越麻木了。
只有不老实的下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留在主子身边,就该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不该肖想那些有的没的,安守本分才是最重要的。
*
严裕告诉谢蓁对马动手脚的人找到了,她问是谁,他说:“一个叫晴霞的丫鬟。”
谢蓁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晴霞是谁。
“那她现在呢?”
他说:“死了。”
“……”谢蓁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也就没有细问。
她的脚今天请大夫看过,大夫说能下地走动了,就是需得小心一些别再崴到。她下床走了两圈,许久没走路,走得很慢。
傍晚她原本想去冷氏房里坐坐,但是严裕却说带她出府。
她不是很想出去,外面天冷,又快天黑了,她问道:“出去干什么啊?”
偏偏他不肯告诉她,只说:“出去你便知道了。”
弄得神神秘秘。
谢蓁摇摇头拒绝,“我不想出去,我想去找阿娘说说话。”
严裕劝不动她,最后没有办法,索性直接把她抱到马车上,强行带出府去了。等到马车从二门驶出大门,谢蓁才从呆愣中回神,“你!”
然而这时候下马车已经晚了,严裕堵在车厢口,任凭她如何挣扎,就是不让她出去。
最后他困在她的四肢,把她抱在怀里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她这才老实一些,“看什么?”
他咳嗽一声,移开视线,“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
谢蓁愤愤,被他弄得有些好奇,也就不反抗了,想知道他究竟要带她看什么。
马车在街道中间停下,前面是夜市,灯火通明,有不少路人,马车不方便行走,他们便下车步行。严裕握着她的手,考虑到她脚伤初愈,便没有走得很快。后面跟了吴泽和吴滨两人,不远不近地护着他们的安全。
谢蓁出来得仓促,没有戴帷帽,好在天黑,旁人也不会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严裕一直带着她往前走,夜市上没有多少人,天气寒冷,大部分百姓都回家睡觉了,少部分才出来走动。
走没多久,谢蓁停了下来了,夜空下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对他说:“我走累了……”
她的脚伤刚好,确实不适合走太多路。
然而这是外面,不是国公府,也不是玉堂院,他不能说背她就背她,要是被人看见,估计皇子的尊严都没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在她面前蹲下.身,语气纵容,“上来吧。”
谢蓁弯腰爬上他的后背,身子一空,就被他背了起来。
这样一来,路边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他们身上。
可是他却始终走得很平稳,仿佛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
谢蓁搂着他的脖子,扭头看他的脸,“我以前让你背我,你都不背。”
她是指小时候。
这姑娘小心眼儿,对她好的时候她不记得,对她不好的事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严裕抿唇,直视前方,“那时候你比我高。”
她想了想,好像真是。
可是现在他比她高,还高了一个头不止。
谢蓁问他:“你累不累?”
他停下,把她往上提了提,扭头看她,然后转过头去不说话。谢蓁还以为他怎么了,谁知道他好半响才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累了。”
谢蓁:“……不要!”
这是在大街上,谁要亲他!
他却不生气,敛眸微微一笑。灯光下他表情柔和,五官俊美,原本他就长得很好看,却因为常年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冷厉的感觉。如今他展颜一笑,倒是把路过的几个姑娘看呆了。
他背着她穿过闹市,又走过一个石桥,最后停在湖畔边。
湖畔停着不少画舫,画舫精美,断断续续地传来悦耳的丝竹声。离他们最近的一艘画舫上走下来几个人,其中有几个官场上的熟面孔,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人,宝蓝杭绸宝相花纹直裰,纡青佩紫,一身贵气。
那人看到他们,好似惊讶了一下,走到他们跟前,叫道:“六弟。”
严裕把谢蓁放下来,微微侧身挡住她,“大哥。”
此人正是大皇子严韫。
严韫不同于太子的温润之气,像一只目光锋利的狼,看起来极不容易相处。他视线滑过严裕的肩头,笑着问道:“这位莫非是六弟妹?”
谢蓁没见过他,被他看到刚才那一幕,觉得有点丢人,低着头跟着叫了声大哥。
严韫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耐人寻味地打量了他们一遍,哈哈一笑,“六弟与六弟妹真是……颇有情趣。”
严裕僵硬地转移话题:“大哥怎会在此?”
严韫指指后面的一干大臣,“几个老头儿非要拉着我来喝酒,我闲来无事,便跟他们过来了。”说罢再笑,“没想到会遇到六弟,也算意外收获。”
严裕不语。
他很懂得看形势,没有打扰他们,识趣地告辞,“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一行人离开后,许久,严裕才带她走向另一边的画舫。
自从严韬被立为储君后,大皇子便很少出现,旁人以为他老实本分,其实不过在养精蓄锐罢了。
画舫上有几个下人,一个乘船,另外两个站在一旁伺候。
画舫渐渐驶出岸边,往湖畔中央划去。
严裕带着她走到船头,她抓住他的袖子,“刚才那是大皇子?”
他轻轻一嗯。
“我还没见过……”她喃喃自语。
站在船头遥望岸边,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像天上的星辰,点缀了无边的黑夜。
谢蓁看着岸边,“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
他站在她身后,叫她的小名,“羔羔。”
她回头,恰在此时,对面的岸上发出砰的一声,火光绽放,在他的头顶绽开一朵绚烂的火花。她还没回神,接二连三的烟火已在对面燃了起来,一瞬间火树银花,照亮了夜空,整个湖面亮如白昼。